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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pisode.cc/read/ArtificialkidsN/my.180715.214037/146
當消息傳回臨時營地時，幾乎所有人都沸騰了起來。
儘管奧斯的領導風格跟酸言酸語，向來總讓士兵們不敢領教，而剛結束
突擊的他們也亟需休養，但聚集在這裡的士兵們，仍舊有絕大多數，是自願
加入搜查小組跟追擊隊的。
他們都認識查查，認識小寇，認識塔其米，認識邁爾德勒跟凡娜莎。
他們也看見，或聽見了塔其米等人的遭遇，知道查查倒在姆夏懷中的模
樣，並拿著鏟子，一鏟一鏟地掘起泥土，將破碎得完全分不出誰是誰的那些
屍塊，連同他們的眼淚與哀悼，盡數埋進這片已經埋葬了太多屍體的森林裡。
──那是他們生死與共的戰友。
奧斯也非常激動，然而他並未讓這份情緒淹沒自己，更沒有將這份情緒
顯露出來。
迅速聽取完偵查兵的報告，看著躁動的士兵們，他只是默默低下頭，望
著自己桌上的梣谷地圖。
「──這個路徑可不常見。」他低聲說：「……你們幾個，目的地究竟
是哪裡？」
「我可以出發了嗎？」從陰影裡走出來，剛換了雙新手套的不死族盜賊
丹帝說：「他們可是還在往前走的。」
「而且他們大概已經發現有人回來通報了。」抓著法杖，獸人法師提麗
雅盤起長髮，早已蓄勢待發。「再不快點出發，我們又要追丟他們了！」
姆夏盯著奧斯。奧斯沉吟半响，向來冷漠的眉眼間，竟然有一絲遲疑。
「……再怎麼說，這裡都得留幾個人。」終於，他慢吞吞地說：「提麗
雅，妳帶第一至第四小隊負責追擊。姆夏，妳帶第七、第八小隊走夜道谷外
圍過去包抄，以免他們轉往費伍德森林逃跑。第六小隊拆一半出去，分別到
提麗雅跟姆夏那邊，專門負責聯絡。第五、第九跟第十留守──你留著。」
看著站直身體，踮起腳尖引頸盼望的丹帝，奧斯說：「你跟我都是留守組。」
丹帝沉下臉，又要開始咬手套。
「第九隊給你帶。」不死族牧師說：「你可以當隊長。」
丹帝眨眨眼，一句話不說，乖乖縮回陰影裡去了。
「行了，就這樣吧──雖然如果可以，我很想活捉他們。但我原本就沒
對你們這群衝動的蠢蛋抱太大期待，所以你們自行斟酌吧。總之隨時保持聯
絡。一有狀況立刻回報。」
輕輕敲著桌上的地圖，奧斯的聲音依舊輕柔。
「──放手去做吧。」
「──戰爭這種東西啊，真的是可怕到不行耶。」
撥著泥土，蹲在草叢間的希理絲說。
「明明生命是最珍貴的了。而且大家也總是說要好好愛惜性命，也對殺
人有點罪惡感。但只要改到戰爭狀況的話，就完全不是這樣，連想都不能想
了。
犧牲自己是理所當然的，殺掉別人是理所當然的。就算一時壓抑住厭惡，
平安離開戰場回老家了，後續影響卻還是嚴重到每天都能聽見喊殺聲，每晚
每晚都在做惡夢，連逛街都會突然以為自己還在戰場上，覺得馬上就要被殺
了然後大哭大叫，然後還是一樣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拼命說服自己，這都
是沒辦法的。」
「妳這個評價的前提，當然是建立在非自保的情況下吧？」
用手掌摩娑著松木粗糙的樹幹表面，瑞斗說。站在古樹旁的他，正定睛
看著眼前的參天古木，手指順著樹皮綻裂的紋路輕描，像在感受底下充沛飽
滿的生機與綠意。
隨手折了根細枝，他摸著樹皮，又用手指輕彈幾下，確認樹枝的濕潤程
度。下一秒，原本飽含水氣的樹枝突然燃起火焰，又轉眼熄滅，在法師手中
飄出淡淡的嗆鼻白煙。
扔開還飄著焦煙的樹枝，瑞斗走回正在不安地四處張望的夜刃豹身旁，
輕搔牠耳後安撫牠。
遠方傳來了隱約的野獸吼叫聲。這意味著目前還沒有敵人接近他們，或
至少是一個可以參考的安全指標。
「據我所知，有很多人即使需要自保，還是會對殺人存有排拒心理。」
拉著韁繩，法師無聊地說：「但妳既然會用『可怕』來形容，那我想妳應該
是想討論最極端的狀況──簡單來說，戰爭會使人發瘋。而它的荒謬與不合
理之處，便在於它會強迫人們去認可某些一般狀態下絕不會或不該認可的行
為跟心態。」
「不是認可，是鼓勵。」希理絲說：「在戰爭底下，犧牲跟殺戮都是被
鼓勵的，是會被讚揚的高尚行為。殺得越多就越尊貴，犧牲得越壯烈就越了
不起。然後大家就拿著這些犧牲跟殺戮去跟更多人講說這些人多偉大多偉大，
我們都要尊敬他們，大家要殺得更努力，不可以辜負他們，要用敵人的鮮血
榮耀這些人。
喔，還有，我沒有要跟你討論。我只是在說我的感想──啊還是說你要
聽我講別的？我可以跟你講床邊故事哄你睡，這個我專業的。我之前看書的
時候──」
「都不用。」瑞斗舉手投降。「閉嘴就好，拜託。」
「好喔。」希理絲聳肩。「但我還是沒有要跟你討論。所以來講床邊故
事吧？」
瑞斗朝她比個中指。她嗤地一笑，走回法師身邊接過韁繩，俐落跨上夜
刃豹。
「大概還要再三區才能穩一點。」從後面環住盜賊，同坐在夜刃豹上的
瑞斗說：「但為了安全起見，我認為最好多跑幾輪，甚至到黃昏以前都不能
停下來。」
「那樣太密集，會害到我們自己。」希理絲回答：「而且我們也沒那麼
多炸彈。」
「妳先前在營地做的那些咧？」停頓一下，瑞斗挑眉。「……妳又搞了
什麼鬼？」
希理絲轉轉眼珠，微笑不語。
輕拉韁繩，她驅起夜刃豹在林間奔跑。瑞斗連忙摟住她，以免被顛簸給
震下去。
「──總之，戰爭會讓人忽略很多本來應該注意的事。」風聲與草木擺
盪聲中，盜賊再度開口：「明明只要有點理智，就會知道這些事是不應該的，
是不可以的，是有問題的。但只要遇到戰爭，站到戰場上，那就完全不一樣
了。」
「妳不要扯開話題喔。」靠在夜精靈肩上，瑞斗說：「妳肯定做了什麼
吧王八蛋？」
「然後說到底，戰爭究竟為什麼會讓人變得這麼無腦呢？雖然這只是我
胡說八道隨便亂講建議別太認真聽過就好不要深究的啦，但那搞不好是因為：
其實戰爭是種很能滿足大家情緒需求的東西。
就因為大家其實欲求戰爭，有這種非理性的渴望，所以打從一開始，我
們想從理性角度去解釋戰爭有多無腦就是不應該的。因為這本來就不是它存
在的目的，同時也是它存在的目的。」
「妳會東拉西扯這麼多，單純就是心虛而已。給我說喔。」
「也就是說，追根究柢呢，大家是需要戰爭的──因為大家要靠戰爭來
滿足內心的那些非理性欲望，同時也需要在滿足這份欲望並再度回歸理性狀
態時，有辦法用理性說服自己：這種行為是必要的，是不得不為的。
這就是戰爭的本質，也是為什麼就算沒有其他種族還是燃燒軍團三小的
來亂，大家也可以自己內部就打很兇的原因──獸人會分一堆部族各種車拚。
人類七大王國從沒好好合作過，彼此誰都看不起誰，私下各種互陰。矮人的
三錘之戰到現在還在撐。地精甚至連自己關在諾姆瑞根裡玩工程都會有人跳
出來搶大工匠位置，最後搞到輻射爆炸整個主城賠光光。
然後也不要講別人啦，光我們卡多雷自己也是呀，從好幾百萬年前就戰
成一團了：剛開始去打人家食人妖帝國還不夠，後面還要自己上層貴族跟下
層平民互毆到分裂成奎爾多雷呀、辛多雷呀，各種多雷到處多雷到處雷的。
明明號稱熱愛和平，但其實啊話都你們在講架都你們在打咧，整個不曉得在
搞什麼。」
瑞斗瞇起眼，將手放到希理絲的腰傷上，微微加重力道。
「喂喂拜託不要，那樣真的會痛耶！」希理絲笑道：「好啦好啦，我說
啦──我只是給了他們想要的東西而已嘛。」
「我就知道──妳剛才鬼扯的，那堆戰爭很可怕三小的根本不重要。」
瑞斗嘟嚷著，將手從夜精靈的傷口上移開。「從頭到尾，妳只是自顧自地宣
稱了『每個人都有非理性的欲求』，並給出能夠滿足這項欲求的條件，即使
這項欲求根本不見得存在。而且最重要的是，妳是在當下情境中，給出這些
條件的。」
「那當然。人不能脫離現實嘛！」盜賊理直氣壯。「怎麼可以隨隨便便
情緒上來，就忘記自己現在處於什麼狀況呢？真是一點都不理性！」
說著，她停下夜刃豹。瑞斗躍下座騎，對眼前茂密的森林輕聲嘆氣，嘴
角卻淡淡勾起。
「但妳這人最拿手的，就是讓人失去理性。」自手中飄起數枚火球，他
說：「所以跟妳在一起，真的無時無刻都要非常小心。」
提麗雅騎著戰狼，奔馳在瀰漫霧氣的森林裡。在她前方領路的，是負責
開路的前鋒。
以領隊身分來說，提麗雅的位置其實應當更後面一些，才適合綜觀全局。
而法師本身的職業特性，待在由同伴掩護的後方也更有利於攻擊。
提麗雅當然瞭解這點。雖然她領隊指揮的經驗還稱不上充分，但她已經
不是戰鬥的新手，這點常識自然是有的。
然而即使如此，此刻的她仍舊只想衝到最前方去，甚至有股衝動，要把
那群正替她領路的前鋒們直接推開，搶在所有人面前，將冰霜長矛深深刺入
那群兇手的胸口──
──不。她不能這樣。這不夠冷靜。
用力深呼吸幾下，提麗雅用眼神向身旁的副官示意。揹著弓的副官意會
過來，加快速度搶過她的位置，將她調換到正確的陣型裡。
看著副官的背影，提麗雅揮手撥開眼前的濃霧，用力抿唇。沒錯，這樣
就好。她們已經找到人，也在追捕那群兇手的路上了。此時心急不會帶來任
何好處。
根據通報，敵人只有寥寥四人。單以人數比例而論，派出四個小隊實在
是有些太多了。
然而，提麗雅也知道：正是因為敵人只有這幾個人，要在這種森林地形
中找到他們才更不容易。而她們時間有限。若錯過這次機會，未來就絕不可
能再有辦法派出這麼多人力，去搜捕那幫可恨的傢伙了。
提麗雅當然知道，在戰場上，死亡總是如影隨形，也永遠來得令她措手
不及。早在她加入軍隊那刻起，她便明白：這等於是接受了自己總有一天將
會死在這陌生的土地上，這輩子再也回不去奧格瑪，永遠無法再與家人相會
的可能性。
但她並不在乎這件事。
只要她的犧牲，能讓她的家人多換得一天的平靜生活，那她完全樂意這
麼做。為自己的家人站上前線，這沒什麼好羞恥，也沒什麼好遲疑的。她為
自己的作為跟決定深感驕傲，也同樣尊敬所有願意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站出來
的士兵。
可就因為這樣，提麗雅才更無法原諒那群隨意輕賤生命的垃圾──那種
東西，甚至不配被稱為人。
──她們是為了什麼，才走上這條路的？
偶爾，當提麗雅看見那些死去的士兵時，她會有些惆悵。即使對方是死
在她法術下的敵人也一樣。
因為她知道，這些人也都有他們的家人，有他們重視的對象。從犧牲這
方面來說，他們雙方都付出得太多，也完全值得最後的勝利。
──沒錯，她當然希望己方陣營能獲勝，也很高興活下來的是自己。但
正因她能理解那種即使拚上性命，也要守護所愛的心情，所以無論是哪一場
戰役，即使當時死在戰場上的是她，她也絕不會有半點遺憾。因為無論是她
還是對手，彼此都已經盡了全力。
所以，她不會原諒那種連她們的犧牲都要剝奪的傢伙。
「──等等。」前方的副官突然出聲道：「前面有動靜。」
提麗雅瞇起眼。遠處森林中，有隱約的微弱紅光。
「是野火嗎？」在她身後的獸人獵人說：「我從野獸之眼看見前面有濃
煙，林中鳥獸也非常躁動。而且從剛才開始，這裡的霧就比平常還濃，還有
點火煙味。」
提麗雅抽抽鼻子輕嗅。空氣中確實有股淡淡的焦臭，像是燃燒著濕潤松
木的氣味。
「我們在梣谷駐軍這麼久，可沒看這地方起過什麼野火。」副官說：「
這裡水氣一向很重，濕度也太高，就算有閃電劈下來，也不大可能出現火災。」
「我們的目標之一，是個法師。」提麗雅冷聲道：「如果那傢伙能贏過
凡娜莎，那憑他的實力，要用火焰法術暫時引起小型火災確實不難──但這
裡可是梣谷。若他以為能靠這招擋住我們，或是混淆視聽，可也沒那麼容易。」
略略思索，提麗雅舉起手，做了個簡單的手勢。原先緊跟在她後頭的兩
個小隊，立即分散進旁邊的森林中。
輕甩韁繩，提麗雅給自己施放護盾，朝戰狼低噓一聲，在前鋒帶領下，
朝遠方模糊的紅光與火煙繼續奔跑。
「──首先要記得的條件是：我們的所在位置是梣谷。」
看著被炸藥與火焰法術引燃的燃燒松木，跟因為水霧及潮濕而難以延燒，
只冒出大片濃煙的針葉林，瑞斗說。
「接下來要記得的第二項條件是：正在追殺我們的，是部落軍隊。」
跨上夜刃豹，他緊緊抱住前方的希理絲。確認對方已經坐穩，希理絲立
刻驅起夜刃豹，飛快逃離已經瀰漫濃煙的現場。被突然倒下的樹木與火勢驚
動，幾頭幼年陸行鳥驚惶地從他們身旁奔過，林中飛鳥發出喧鬧的啼聲。
環著盜賊的腰，瑞斗別過臉輕咳兩聲。該死，剛才站太近，有點嗆到了。
「還沒完喔。」希理絲說：「到現在都還沒半點動靜。他們肯定還沒上
勾。」
「我知道。」搔搔鼻子，法師抬手揮開那些讓他兩眼發酸的煙霧。「可
是都這麼久了，妳們警覺心是不是有點太低啊？」
「確認跟通知總是要點時間的好嗎？你以為我們是在放仲夏煙火，一放
下去所有人都會立刻攜家帶眷出來看喔？」
「好吧，是我以偏概全了。」瑞斗聳肩。「總之，只要記住這兩項先決
條件，明白我們的處境，那事情其實就簡單很多了。」
「身在戰場的人，怎麼可以忘記自己還站在戰場上呢？」希理絲淡淡地
說：「連這麼基本的事都忘了，失去理智真的好可怕喔。」
保持著與火光和濃煙的安全距離，提麗雅讓偵查兵放出隼鷹探勘情勢。
然而沒幾分鐘，隼鷹便飛了回來。
「前方確實有起火的跡象，還有一些爆炸痕跡。」保持著野獸之眼，負
責偵查的獸人獵人報告：「雖然不到火災的程度，但霧氣跟濃煙已經對視野
造成了很大的阻礙，連寵物都很難從高空探查情勢。而且快到晚上了，繼續
貿然前進，可能有遭到偷襲的危險。」
提麗雅沉吟一下。對方人數遠少於己方，即使主動發起偷襲，最後也多
半只會落得被她們一網打盡的下場。因此對方引火的目的多半不是偷襲，而
更可能是想利用濃煙的干擾趁亂脫逃。
看著身旁的副官與隊員，提麗雅望望天色，猶豫了一下。此刻已近黃昏，
再過一陣子就要入夜。之前她已先將兩支分隊派到旁邊包抄對方了，若這時
繼續將人員分散出去，只怕有被對方趁亂反擊，突出重圍的可能性。
雖然她不認為區區四人，真能有辦法對付整隊精兵。但既然對方確實有
相當實力，也顯然工於心計，那在視線不良的狀況下，貿然讓士兵們分頭進
擊，多半不是什麼好主意。
「──姆夏跟奧斯那邊有消息嗎？」她問。
負責用心靈視界確認其他隊伍狀況的食人妖牧師搖頭。「目前一切正常，
沒有動靜。」
「是嗎？」提麗雅思索一下，很快做出了決定。「保持警戒，隨時備戰，
維持攻擊陣型慢慢前進。包圍他們的工作，讓一、三隊去做就行。」
抽抽鼻子，她揚手施放冰錐術，迅速掃開不斷飄來的濃煙，以及空氣中
那股的淡淡焦臭味。在這種森林使用火焰法術，總難免會出現這類狀況。這
也是她們法師小隊總要在攻擊完畢後，及時以冰霜法術清理現場的理由之一。
「那群傢伙若想往前逃，就會撞上姆夏她們。我們只要做好追擊，就能
把獵物逼到死角。」她說：「那幾個人裡，只有一個是夜精靈，入夜也佔不
了多大便宜。大家提高警覺，注意偷襲，別讓他們趁著夜色逃跑。還有，要
記得提防腳下狀況──那群人是擅用炸藥的工程學技師，很可能會設下地雷
陷阱。
法師小組輪流施法，保持範圍內視野清晰。麥默爾、托提、加西莫，你
們三個往前偵查。薩瑪、拉洛克，你們兩個放鷹輔助他們，我們其他人聽你
們回報行動。」
三名牛頭人與食人妖各自點頭，化為獸型往前躍開，轉眼便隱沒在煙霧
間。兩只蒼鷹在主人身旁繞了一圈，旋即振翅沖天而去，褐黑羽翼在劃空時
抹出了兩道完美的平行線。
其餘士兵也紛紛抽出武器。法師排起施法鍊，盡可能讓濃煙不至於太過
阻礙視野，戰士以盾牌護在同伴身旁，術士在手中扣緊法術，盜賊則藉著陰
影與煙霧藏起身形，警戒地往前移動。
然而，就在她們逐漸往目的地靠近時，在她們後方，數抹黑影已從林中
浮現。
煙霧瀰漫間，那些黑影無聲移動著，朝提麗雅等人緩步接近。而在混著
水霧跟火煙的叢林裡，在隱沒著火光的遠方，有幾點金屬光芒正微微閃爍──
「──放。」一聲令下。數只瑟銀箭矢剎時破空而來，直指提麗雅等人。
同一時間，那些接近她們的黑影也猛然躍出。化為豹型的夜精靈德魯伊
們沒有半點猶疑，直接撲上後方的治療職業們。
「一個都不要放過！」以破布捂住口鼻，一名夜精靈女性將箭矢搭到弓
弦上，高聲怒吼：「殺光她們！」
下一秒，她的箭矢便擊中了提麗雅的護盾。同時，提麗雅的冰霜長矛已
經扎穿她身旁牧師的胸口。
幾隻埋伏在樹叢間的梟獸怒聲尖啼，群集的月火術猛然照穿濃煙。提麗
雅等人原本嚴謹肅殺的陣型，瞬時在刀光劍影中陷入混亂。
廝殺間，吼叫間，血點濺上了原本蒼綠的樹林，卻很快在煙霧瀰漫下隱沒。
所有鮮血與屍體都在松木燃燒不完全的白色濃煙與水霧間被遮掩起來，
彷彿要將這些血腥的祕密深深埋進森林裡。
劍刃與刀鋒交錯。法術的光芒在煙霧間閃爍。伴著雙方近似瘋狂的嘶吼
與狂喊，戰鬥持續著，驚動了無數原本潛藏林中的野獸。
本來躲在灌木林間的巨型毒蛛早已爬上樹冠。月夜猛虎與獵豹在草叢間
胡亂逃竄。陸行鳥們發出尖銳的短啼，撒開粗壯有力的雙腿，靈活地越過倒
在地上的屍體與積水，飛也似地向外逃開。
飛鳥在空中盤旋，悲鳴不止，宛若正為濃霧遮掩下的所有死者哀悼。
在那些竄逃著奔離戰場的野獸中，有頭剛斷奶不久的黑角幼鹿。
與母鹿失散的牠驚惶不已，在漫著血影與霧氣的樹叢間倉皇奔逃。牠慌
不擇路，只是不斷奔跑，持續哀鳴，在逐漸遠去的殺聲與濃煙中，奮力張開
略顯瘦弱的四肢，猛然跳過倒在地面的樹幹，鹿蹄一路蹬過殘有焦痕的松木
斷枝，無助而焦慮地在漫漫森林間奔馳。
奔跑著，牠發出輕嘶，接著縱身一躍，飛快掠過瑞斗身側，竄進更深的
樹林裡。
原本正在用造水術給夜刃豹補充水分的瑞斗抬起頭，望向黑角幼鹿消失
的方向。
「──終於開始了。」他說。
隨手拍拍夜刃豹的頭，他走向希理絲。希理絲窩在夜刃豹懷裡，手上拿
著塊達納蘇斯乳酪，正在用小刀削掉外皮。瑞斗坐到她身旁。希理絲切了塊
起司給他。
「等很久囉。」她說。「吃吧。」
在持續飄來的淡淡白煙與霧氣中，坐在夜刃豹懷裡，他們安靜地嚼著起
司。起司的香味蓋過了水霧的濕潤氣味。戰爭的殺聲與嘶喊與他們隔得遠遠
的，絲毫沒有傳到這裡來。
瑞斗咬了口起司，慢吞吞地在嘴裡品嘗那份濃郁的甜膩。而在他手中，
黃澄澄的起司飽滿而水靈，金黃燦亮一如希理絲眼底的金色光芒。
「──祝各位胃口大開。（Bon appétit.）。」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66
Cheese, Rat, and Trap 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