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39

作者: Nashooko (N)   2019-08-09 01:5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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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在他人眼中,這純粹是自以為是也無所謂。但大抵而言,他自認絕不
是個容易後悔的人。
  不為什麼。只因為那浪費腦力。只因為那浪費時間。
  所以他討厭後悔,而且懶得後悔。即使他是會在嘴上譙個幾句(也許偶爾
再補個下流的手勢),但那不過就是有益身心健康的正常發洩。並不影響、也
從不致於影響他繼續處理自己手上需要處理的事情,或是被迫收拾那些明明不
是他需要收拾的爛攤子。
  正因如此,在他至今二十年的人生裡,能讓他真心誠意感到後悔的事情真
的不多。就算硬要給個確切數字,也絕對不超過五件。
  不幸的是,在這少數五件令他後悔莫及痛苦不堪簡直巴不得立刻衝到時光
之穴去痛毆青銅龍一頓強迫牠們替他倒轉時間修正過錯的事情裡,光是和她有
關的,就佔了其中的三項。
  第一,是當他在「豬與哨聲」酒店第一次看見她時,他沒有立刻打斷她的
狗腿。
  第二,是當他被她拖著上山下海飄洋過海終於把她身邊那個礙眼的死小鬼
送回孤兒院之後,他把她拖進教堂後面的草叢,卻該死的一樣沒有打斷她的狗腿。
  第三,是當他們從草叢鑽出來轉戰法師塔,在他那間熱得讓人全身發燙的
頂樓研究室裡互相撕咬啃舐在對方耳邊瘋狂尖叫了一整個晚上,最後終於靠著
彼此的體溫倒在地上沉沉睡去之前。
  媽的。
  他真是要命的犯賤,居然還是沒打斷她纏在他腰上的那雙腿。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39
Troublemaker
  「老實說喔,萊克特,我真的覺得你很幸運咧?」
  玩著指甲,夜精靈盜賊的金眼微微瞇起,一臉悠哉。
  「個性雖然爛,臉卻很好看,大家都會相信你。每天搞爆炸當家裡蹲,老
師卻還是疼你,讓你繼續窩在法師塔。明明沒有錢,雇不起傭兵,卻有溫柔正
直的好心人免費幫你。哎呀哎呀,真是很幸運的美好人生啊──」
  「妳也不差啊?至少若妳閉嘴不說話,看起來也算是有點人樣。」瑞斗手
裡的茶杯結了層薄薄的冰霧,杯中茶水卻滾滾沸騰。「可惜我現在一看見妳,
心裡就只會想到紫毛羊。」
  夜精靈臉色微微一變,嘴角卻依舊掛著笑。
  「黑石深淵咧,我也很熟喔,老實說。」食指輕點下巴,她裝模作樣地說:
「我啊,練工程嘛,所以喜歡採礦。黑鐵礦石只有那邊有,價格一直很高,我
沒事就到那邊晃。要賺錢。一個人討生活很辛苦嘛。」
  「依我對妳的認識,妳的賺錢手段可是相當多元。有時我都要懷疑:妳的
耳朵是不是從哥布林那邊遺傳過來的了。」瑞斗冷笑。「不過妳沒說錯,我確
實很幸運,才能遇上艾波恩。因此護衛的事情,妳就哪邊涼快哪邊去吧。順便
告訴妳,閃金鎮的牧草聽說還滿肥美的。」
  「嗯,有免費耐操的笨蛋勞工可用,當然不會想把機會交給懂得維護自身
權益,乖乖依照法律申請工作拿錢辦事的人嘛。很正常,我懂我懂。」
  「妳要照規矩來,當然可以,我完全歡迎。就不曉得妳是要先依照條約,
跟我一起到暴風要塞去申請解約;還是要先依照法律,把之前從我這偷走的錢
通通吐出來,再自己蹲進暴風城監獄裡?」
  艾波恩「啊」了一聲,終於明白兩人的恩怨。瑟凡西諾的臉苦得像是有人
剛朝她嘴裡塞了一隻軟泥怪。
  「就算是盜賊,也不能對同盟的人出手喔?」她敲敲盜賊額頭。「好了小
希,快跟瑞斗道歉!」
  「妳怎麼能不信任我呢?」希理絲揮拳抗議。「妳啊!我說喔,瑟凡,妳
真的不可以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尤其是嘴巴很髒的人,妳絕對要小心咧!」
  「真是難得,我居然也能從妳嘴裡聽見這麼睿智的話。」瑞斗的紫眼半睜
半閉,像是快睡著了。「妳是不是昨晚剛摸進哪間藥店裡喝了人家整桶智力藥
劑,還是又搞上哪個倒楣法師,結果對方覺得妳服務不錯,除了過夜費外,臨
走前還多送妳個祕法智慧?」
  「夠了!」艾波恩出聲警告:「我瞭解你的心情,瑞斗。但說到這個程度
就太過了。」
  夜精靈寬宏大量地擺擺手。「沒關係,不用在意,他只是有點心靈創傷。
我原諒他。」瑞斗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神色自若。
  「……好,很好,那我們就來公事公辦。」咬著牙,瑞斗的口氣極度冰冷:
「本來依我性格,我絕不會悶不吭聲讓妳發大財。但既然我都要離開了,那些
錢我就當臨走前做點好事扔給乞丐當樂捐。總之我不想跟妳多囉嗦,護衛這件
事也不要妳多管,直接解約就算了。反正看妳這副德行,妳大概也沒什麼要保
護我的意思,經過黑海岸時搞不好還會把我推進海裡餵鯊魚咧。」
  這些嘲諷並不只是為了發洩情緒。論起解約這件事,瑞斗可是相當認真。
他非常清楚:跟希理絲這傢伙糾纏太久,絕對討不了便宜。
  原本,他就想低調行事。瑟凡西諾本身就是麻煩,他不能多生節枝。艾波
恩的加入,則是情勢所迫下的不得已。既然無法改變結果,那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讓自己佔得先機,保持優勢。
  但和那些不得不處理的意外比起來,這邊這個夜精靈就真的是來亂的了。
  打從提出研修申請的要求時,他便已經再三囑咐詹妮亞,要她絕不能讓任
何人知道這件事。雖然腿長在他身上,他想一走了之,也沒人能攔得住,但能
拿到離開暴風城的合理藉口,也算是給自己留了條後路。
  然而,但就因為他不想透露自己的行蹤,因此當詹妮亞擅作主張給他聘了
名護衛時,他是真的動了怒。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詹妮亞確實沒有向任何人透
露他的去向,護衛是以她自己的名義去申請的。
  正因如此,既然這傢伙只是來攪渾水的,那他當然完全沒有繼續忍受她的
理由,更別提這女的根本就隨心所欲到難以掌控的程度!
  不同於總是因為少根筋而壞事的瑟凡西諾,希理絲這人打從骨子裡就把混
亂當天職,天生就愛把狀況搞得更麻煩。別人越困擾,她就越開心,純粹是個
徹頭徹尾的混蛋。雖然瑞斗先前只跟這女人相處過十天,但他對這點可是再清
楚不過,而他所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是相當慘重:整整一年七個研究計畫的經費。
甚至可以說:若不是為了要補上這個經費缺口,他根本不需要再去跟其他研究
生搭檔出任務,也不會因此又和瑟凡西諾碰上,並被迫接下黑石深淵的秘密任
務,最後落到現在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
  所以,雖然他確實有點心疼那些研究經費,雖然他巴不得立刻就把祕法衝
擊往這女人臉上砸,能砸幾發是幾發。但也多虧了那十天的經驗,瑞斗如今已
經徹底領教到:跟這女人攪和在一起,絕對不會有好下場。還是保持距離,以
策安全。
  「你怎麼嘴巴還是講難聽呢?」夜精靈搖搖頭,相當不以為然。「這是契
約。我是好員工,好好做事要拿錢。又不是無聊,沒事要弄你?」
  「這可不一定,像我現在就很擔心,妳手上那杯芒果冰沙,等等會不會又
飛到我臉上。」瑞斗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我現在病虛體弱,身心俱疲,渾
身是傷,心神磨耗到再也經不起半點摧殘。妳那口爛達拉然腔在我聽來,根本
和荒腔走板的葬禮進行曲沒兩樣。再多聽妳講兩句話,我大概也不用想什麼艾
薩拉,買口棺材躺進去就算了。」
  「好了,瑞斗。我們明白你的意思了。」眼見這兩人又要開始爭吵,艾波
恩只得出聲制止。
  重新坐正,他挺直背脊,嚴肅地凝視著希理絲。
  「希理絲小姐,」沉著聲音,他說:「關於妳們過去的糾紛,我所知不多,
不該輕下判斷。但既然我已經接下瑞斗的護送委託,那對未來行程的成員組合,
我就有一定的發言權了。
  作為冒險者,妳應該知道:契約關係的基礎便是『互信』。但妳先前的行
為舉止,顯然已經讓委託人無法對妳付出信任,這在護送任務中是非常致命的。
我雖然無法代表瑞斗發言,但從兩位的相處方式看來,我認為妳確實該鄭重考
慮解約這件事。」
  「說是沒代表,話卻很硬啊大叔?不就是你要卡位,叫我滾蛋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以自己過去參與護送任務的經驗,提醒妳失去
互信這件事有多危險。」艾波恩平和地說。「妳能被指派任務,相信是有一定
實力的好手。瑟凡和妳也有交情,與妳一同組隊本該是件樂事。只是既然委託
人沒有這個意思,那兩位不如好聚好散,這樣等未來你們雙方都更成熟點,或
許還能有合作的機會。」
  「附帶一提,若問我這委託人的意見,那跟盜賊比起來,我自然是比較信
任這位信奉聖光的聖騎士一些。」端起茶杯,瑞斗悠然附和。「當然,這純粹
是個人形象問題,跟職業歧視或偏見半點關係都沒有。」
  事態至此似乎已大致底定。瑞斗得意地喝了口茶,瑟凡西諾歉疚地看著希
理絲。
  「對不起哦,小希……」她小聲地說:「那個,我知道我先硬把妳找來,
現在又要請妳離開,這樣真的很過份。可是……」
  「她是官方分派給我的護衛兼嚮導,我們本來就會碰面。」瑞斗一臉幸災
樂禍。「就算妳沒遇上她,我還是會當面叫她滾蛋,差別只在她有沒有機會把
那沱冰淇淋砸到我臉上而已。」
  瑟凡西諾張口還想說什麼。法師瞪了她一眼,她乖乖閉上嘴,卻依舊一臉
委曲。
  握緊雙手,夜精靈環視眾人。艾波恩朝她客氣地微笑,瑟凡西諾內疚地望
著她,瑞斗還在啜飲蘋果茶,看都不看她一眼。
  輕嘆一口氣,她安靜地垂下頭。
  然後,眼淚從她的金眼裡落了下來。
  「──小小小小小希?」瑟凡西諾立刻驚叫著跳了起來,「沒事的沒事的!
妳妳妳妳不要哭,不要哭嘛!」
  「……我知道,我以前不好。」像是在忍耐情緒似地,希理絲雙手握拳,
吸著鼻子低聲啜泣。「然後,我現在想幫忙,可是就不行了……你們討厭我,
說我壞人……是我錯,我不好,所以我不、不行了,都沒有了,不可以有改、
改過的機、機會……」
  「您誤會了,希理絲小姐!」艾波恩連忙說:「我們沒有這個意思。您若
願意認錯,我們當然歡迎──」
  「最好是,你們問過我了嗎?」瑞斗冷聲道。
  捻起一塊餅乾,他支著下巴,斜眼睨著夜精靈。
  「我知道妳想幹嘛。」他說。「妳不是笨蛋,很清楚我不可能讓妳加入。
妳會裝可憐,也只是想確定還能從我們這榨出多少東西,我又肯花多少錢請妳
滾蛋。所以我就挑明了告訴妳:老子不會浪費半點錢或力氣在妳身上。讓妳白
吃這一頓,已經算便宜妳了。」
  「瑞肯恩!你不可以說這種話。」瑟凡西諾忍不住大叫,連艾波恩也譴責
地望了他一眼。「小希她不是這種人!」她憤怒地說。
  瑞斗聳聳肩,將巧克力餅乾扔進嘴裡。
  ──沒摔過都不知道要怕。有些事,是只有過來人才明白的。
  掏出手帕,瑟凡西諾抬起希理絲的臉,溫柔地替她拭淚。
  「沒事啦,小希。」她說。「只是這次不能一起組隊而已,不會怎麼樣嘛?」
  「我不是……對、對不起,我想跟妳一起去、去艾薩拉的……」希理絲用
力搖頭。用哭到幾乎喘不過氣來的聲音,她說:「我們都、都說好的,一起冒
險,一起玩。可是我不能,我不可以……」
  「就只有這次嘛。」瑟凡西諾輕聲哄道。「好啦,我跟妳約好:等我從艾
薩拉回來,我立刻來找妳。到時不管妳要去哪邊,我都陪妳到底。這樣好不好?」
  「之前妳也這、這樣約……」揉著眼睛,希理絲哽咽地說。「妳說,下次
遇到就、就一起。但妳現在不要。妳要跟、跟他們,不要我……因為我很壞,
是我的錯,所以妳、妳們大家都不要我,沒有人要、要我……」
  只剎那間,瑟凡西諾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瞬間失去血色。
  放開希理絲的手,她咬住嘴唇,低頭不說話。
  夜精靈還在低聲哭泣。聽著那似有若無的低泣聲,瑟凡西諾抿起唇,突然
凜緊雙眉,轉身下定決心似地開始認真翻起自己的背包。
  艾波恩關切地看著夜精靈。
  「願意反省的人永遠都值得新的機會。」按著胸口,他內疚地說:「方才
是我太強硬了。讓妳這麼難過,並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很抱歉。」
  夜精靈立刻抬起頭,金眼含淚直勾勾地望向德萊尼。「那你會跟我換嗎?」
她問:「換我幫忙,我可以道歉?」
  艾波恩遲疑了一下。
  再怎麼說,他都與瑞斗有約在先。即使他很同情希理絲,也完全願意給她
補償的機會,但若要為此打破剛才的承諾,也實在於理不合。更何況,這原本
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事。
  見他不回答,希理絲又低下頭,吸著鼻子抽抽噎噎地哭。正要收盤子的奧
里森走了過來。
  「幾位還需要什麼嗎?」傾身看向夜精靈,她溫柔地說:「這位客人,有
什麼我能替妳幫忙的嗎?」
  希理絲含淚抬起頭,金色的雙眼裡充滿恐懼。
  「……他、那個人,他要趕、趕我……」她顫抖地指向艾波恩。「他、他
摸我,在我不能動時,全身都摸了很多。然、然後說、說我不好,要我走開……
他、他要把小孩子的瑟、瑟凡帶回家養……」
  硄噹。奧里森手中的碗盤摔落一地。
  「您誤會了,奧里森小姐!」艾波恩連忙站起,「請聽我解釋,事情是這樣的──」
  但奧里森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妳別怕,我馬上回來!」
  不顧滿地的碎玻璃渣與瓷器碎片,她立刻衝進廚房。
  「──你們一個都不許動!」嫌惡地瞪了艾波恩一眼,她扔下這句警告,
接著用力甩上門。
  隔著薄薄的木門,他們聽見廚房裡頭混亂的大吼聲跟奔跑聲,顯然奧里森
正在朝某人大吼,要他立刻放下手邊的洋蔥跟紅蘿蔔,從後門滾出去找暴風城
守衛。
  幾個客人朝他們投來好奇的眼光,還有兩、三個矮人正朝艾波恩指指點點,
不住竊竊私語。
  鐵青著臉,艾波恩百口莫辯,只能默默坐下,在位置上忍受旁人投來的懷
疑目光。希理絲低著頭,還在掩面啜泣,一面卻從指縫間偷看他。
  他恍然大悟。「妳……」不等他說完,希理絲立刻「哇」地一聲趴到桌上,
哭得更厲害了。
  「──你沒有利用價值了。」瑞斗淡淡地說。
  帶著副看好戲的表情,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輕叩茶杯,瑞斗在杯緣隨
手一抹,滾燙的熱茶裡立刻滾出幾塊碎冰。
  「也好啦,這麼學到教訓,已經算很便宜的了。」端起微涼的蘋果茶,他
懶洋洋地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人生嘛。」
  看著瑞斗悠閒的模樣,又望向還在假哭的夜精靈,艾波恩認命地長歎一口
氣,將臉埋進掌心,沒再說話了。
  坐在夜精靈對面的瑟凡西諾,總算從背包裡找出了自己的目標物。
  「──小希,這個給妳!妳不要哭了!」她大叫。「我把這個給妳──這
是我們的契約!」
  她充滿氣勢地將一個小木盒推到希理絲面前。瑞斗放下茶杯。
  「寵物盒?」他問。「妳剛才說『契約』……所以妳是要把這當成正式委
託,作為一定會回來找她完成任務的保證?」
  瑟凡西諾堅定地點點頭。
  瑞斗揚起眉。以瑟凡西諾來說,這個點子確實堪稱優秀:如果口頭承諾不
可靠,那只要簽定正式契約,就等於拉了暴風城官方當背書,再有保障不過。
如果希理絲真的只是想確保未來能和瑟凡西諾再次見面,那她沒理由不接受這
個提案。這等於是封了她的一步棋。
  希理絲盯著寵物盒,表情有些迷惑。
  「……我知道妳的意思。」收起眼淚,她慢慢地說。「但為什麼是寵物?」
  「呃──大概是因為看妳哭成這樣,讓我想到當初在凍石農場遇到妳的事
了吧?」瑟凡西諾微笑。「我們也是因為這樣才認識的嘛。」
  「噢。原來如此。」希理絲低聲說:「原來如此。」
  瑞斗豎起耳朵。但向來大嘴巴的瑟凡西諾,這回卻嘴嚴異常,完全沒就這
個話題繼續下去。
  「而且,算是一種習慣吧?我小時候也常會把原本陪在我身邊的寵物,送
給兒童週來陪我的冒險者。」搔搔臉,瑟凡西諾害羞地說:「怎麼說呢──我
們要一直在一起。大概是這種感覺吧?所以剛才看到妳這麼哭,就忽然……」
  停頓了一下,她突然拉起希理絲的手,靜靜放到寵物盒上。
  「──我知道,這跟我們本來說好的不一樣。」她認真地說。「可是妳要
知道:我絕不是因為覺得小希妳很壞或怎麼樣,才這麼做的──妳不可以責怪
自己,因為這不是妳的問題。小希妳沒有錯!」
  「不,這百分之百是她的問題她的錯好嗎?」瑞斗翻了個白眼。
  「我已經跟瑞斗講好了,不能對他失約。」沒有理會法師,瑟凡西諾繼續
說:「可是,我也不希望妳傷心。所以我把啾啾先生交給妳。妳想念我時,就
把牠放出來陪妳,這樣妳就不會寂寞了。」
  「妳說啾啾先生,」希理絲瞇起眼。「是暗月馬戲團那個?」
  「是啊,牠是希拉斯‧暗月先生之前來探病時送我的,說是病房的氣氛太
無趣了,要讓我『熱鬧一下』……所以我想,牠應該是最適合陪妳的寵物。」
  希理絲哼了一聲,「我不懂照顧寵物。交給我,會出事哦?」
  「妳不是連啾啾先生從哪來的都知道嗎?」瑟凡西諾笑了。「小希妳可是
我認識的人裡頭,對寵物最瞭解的一個。要對自己有自信一點,好嗎?」
  「跟她簽正式契約,妳多半會吃虧的,瑟凡。」艾波恩警告。他現在看待
希理絲的目光,已經跟先前完全不同了。「只是想安慰她,也不用做到這個程度。」
  「如果小希覺得不需要,那當然可以不用。但我想讓小希明白:我不是那
種只會隨口說說的人。而且我也知道,如果只有口頭約定,那其實根本一點用
都沒有。」
  握緊希理絲的手,瑟凡西諾的綠眼深深望進她的金瞳裡。
  「只會讓人,非常非常痛苦而已。」
  她安靜地說。
  希理絲回望她,不發一語。
  寵物盒擺在桌上,突然輕輕晃動起來,裡頭傳出一聲響亮的「嘓呱」。
  她的耳朵動了一下。
  接著,她微笑起來。
  「──妳真的很可愛耶,瑟凡?」抽回雙手,她咯咯輕笑。「奇怪了,妳
為什麼這麼乖呢?聽話到好神奇耶!」
  瑟凡西諾困惑地看著她,一臉茫然。盜賊笑得更燦爛了。
  「天啊真是──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是我輸了啦!」伸出手,她捏了下
瑟凡西諾的臉。「妳喔!只是鬧一下,妳不要慌嘛?這樣就變成我真的是壞人
了啊。」
  瑟凡西諾不解地摸著臉,顯然還是沒弄懂發生了什麼事。希理絲大笑著,
起身伸了個懶腰,還順手巴了瑞斗後腦勺一掌。
  「恭喜你中大獎啦,萊克特。」她輕鬆地說。「看在瑟凡面子上,我不跟
你們玩了──走啦,我們解約,以後也不打擾你們,這樣好了吧?」
  「不是啦,小希,妳沒有打擾我們啦!」瑟凡西諾急忙解釋:「我只是覺
得,雖然我們這次不能一起走,可是只要有啾啾先生,我們就一定會再見面的。
而且妳本來就喜歡可愛的寵物,我想讓妳心情好一點……」
  「妳又傻了。我可是從頭到尾心情都很好喔!」甩甩紫髮,希理絲抬起頭,
狡猾地笑了。
  莫名其妙就給人往後腦勺呼了一掌,瑞斗居然也沒生氣。斜睨著希理絲,
他支起下巴,手指在桌面上輕叩。
  「……妳確定?這麼乾脆?」他問。
  「瑟凡太可愛,我不想困擾她。而且我都吃飽玩膩了,還待在這幹嘛?」
希理絲一臉理直氣壯,還毫不客氣地用膝蓋猛撞瑞斗,示意對方快點讓開。
  蹦上走道,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她突然回頭。
  「喔,不過還是謝謝你這一餐咧大叔。我吃得很飽笑得很爽玩得很開心喔。」
  衝著艾波恩,她嫣然一笑。
  艾波恩突然對瑞斗先前在街上的瘋狂舉動有了切身體悟。
  儘管如此,夜精靈確實沒再多作弄他們。
  向瑟凡西諾揮手作別,她推開店門,追在急急走出旅館的瑞斗身後,頭也
不回地離開了。瑟凡西諾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他們消失在貿易區的茫茫人海
裡,像溶解在陽光裡轉逝消失無足輕重的點點煙塵。
  掛在門上的風鈴叮噹作響。金髮術士有點惆悵。
  「……我真的,覺得好可惜喔。」她喃喃地說:「我跟小希已經好久沒見
了。現在好不容易遇到了,卻又……要是我們大家可以一起去艾薩拉就好了……」
  「我想這應該很難。」艾波恩謹慎地說。「就算我能──好吧,依妳所想
的,跟她成為朋友,但萊克特先生還是一樣不會接受她的。」
  「好像也是哦?」瑟凡西諾有點難過。「我本來以為,他們會很合得來的。」
  以吵架而言,大概是這樣沒錯吧。艾波恩想。
  「……比起他們合不合得來,」他說:「妳可以先幫我一個忙嗎,瑟凡?」
  瑟凡西諾回過頭。
  就在走道正中央,幾個明顯也是冒險者的客人正以艾波恩為中心點,將他
團團包圍住。有位矮人甚至已經拿出了斧頭,滿臉怒意地瞪著德萊尼。
  「欺負了女孩子還想走,嘎啊?」掂掂斧頭的重量,矮人惡狠狠地說:
「這可不是你們聖騎士該做的事啊?」
  「……他們完全不相信我。」瞄瞄正從後門領著守衛進來的奧里森,艾波
恩非常無力。「如果妳能替我向他們解釋清楚,那就太好了。」
  看著這荒謬的場面,瑟凡西諾猛眨綠眼,張口結舌好陣子說不出話來。
  一名守衛站到艾波恩身後,不由分說地將艾波恩雙手反扣,準備銬上手銬
帶走。瑟凡西諾這才回過神來,苦笑著衝到守衛身旁向眾人說明狀況。
  而就在她那總被奶金色卷髮微微蓋住的側臉上,一道淚痕已然乾涸。
──暴風城‧運河區 P.M. 4:43.──
  轉出貿易區通道,匆匆經過幾名坐在碼頭邊釣魚的釣客,瑞斗快步往法師
區走去,天藍色的法袍在他身後捲起,隨著拂過運河區的夏日暖風在空中流動。
  「喂,萊克特,喂……」夜精靈追在他身後,薄紫的長髮在空氣中跳躍。「喂!」
  「幹嘛?」
  「暴風要塞不在那邊好嗎?」夜精靈指著運河區的另一端,「你住暴風城
多少年了,到現在還分不清哪邊是哪邊?」
  「向上面提申請的是我老師,她才是妳真正的雇主。沒拿到她的代理證明
前,我沒辦法跟妳解約。」瑞斗的腳步絲毫沒有慢下來。「妳要這樣直接走人
也行,反正事後被追究責任的不是我。」
  希理絲在他背後輕聲嘀咕了幾句,他雖然聽不清楚,但也知道多半不是什
麼好話。沒多搭理她,瑞斗加快腳步,穿過幾群坐在草地上討論報告的新手法
師,直接轉進法師塔。
  經過傳送門區,瑞斗朝裡頭瞄了一眼,趁詹妮亞還忙著跟冒險者們打招呼
時迅速穿過人群,快步走進嚴禁訪客進入的上層研究區。
  站上階梯,他回身朝身後的盜賊勾了下手指。
  「上來,沒到我研究室前都別多嘴。」
  挑起眉,希理絲沒說什麼,默默跟上了。
  他們一路無語,踩著彷彿永無止盡的螺旋階梯不斷往上,一層又一層的樓
梯悠悠漫漫接連不斷,像是替代了那些總是填塞在他們之間的虛言妄詞。
  瑞斗放慢速度。剛才因為笑得太過火而裂開的傷口,現在已經開始抽痛。
黑石深淵裡的那些折磨,畢竟不是鬧著玩的。而茉艾拉當時那發心靈震爆,威
力也實在太過強大。雖然沒有造成永久傷害,卻也不是單靠幾發治療術就能恢
復的小傷。
  他捂住心口。疼痛在他的心臟上繾綣纏繞,隨著呼吸頻率起起伏伏。
  「傷口又痛了?」希理絲問。「你真的傷得好重。」
  「我說了別多嘴。」撐住石壁,瑞斗稍作喘息,又繼續往上。
  走進頂樓書房,瑞斗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戶,探出窗外大口呼吸。
  雖然他明白,對這處被高塔層層圍住的房間而言,窗戶的存在與否根本沒
有意義;但至少,他還能從這裡望見一點外面的天空,望見外頭的花花草草。
  窗旁,四天前被他開啟的魔力中和儀已經完成了它的職責,發出中和程序
結束的「嗶嗶」長聲。長長吐了口氣,瑞斗伸手關起儀器,結束那原該令他振
奮、此時卻顯得煩悶的提醒聲。
  「那是什麼?」希理絲眼尖地注意到中和儀上的索瑞森石板。「等等,那
是燃燒平原的東西對吧?先前任務的紀念品?」
  「不干妳事,總之絕對別碰這玩意。」瑞斗走回門口,手掌「啪」地壓上
門邊的符文。「妳等等把書桌底下跟窗邊還有架上的箱子都送去託運,記得送
陸運別送獅鷲獸空運。箱子上面我有做不同標記,分別寄到不同地點,妳注意
不要弄錯。地上那七袋垃圾,四袋可燃三袋可回收,可燃我等等直接燒掉,可
回收的妳搬去『藍色隱士』後門的垃圾收集處。今天不是收垃圾的日子,所以
妳丟時自己小心點不要被抓包,否則很麻煩。」
  「……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在告訴妳接著要幹嘛,所以妳最好認真聽清楚,因為我只打算講一次。」
  走到成堆的工程儀器旁,瑞斗戴起魔力防護手套,把剛被中和儀調校完的
索瑞森石板收進隨身暗袋裡。
  「工程儀器跟成品那區妳別碰,最下層那個盒子尤其別動,這是為妳好。
放在架上那些論文集跟書也別管它,留給下一個被分到這間研究室的人去煩惱
就好。沙發床可以送妳,反正妳也不是沒睡過。」
  「哇喔那不就好大方?可是謝謝不用了。」希理絲高傲的抬起下巴,輕藐
地笑了。「萊克特,你在黑石深淵傷到腦袋啦?我幹嘛聽你的?」
  「憑妳不得不聽我的。」將手套隨意扔上桌面,瑞斗坐上窗台,雙腿交叉,
修長的手指在窗沿有節奏地輕叩。「要不要自己解釋下:妳為什麼忽然改變主
意了?乖乖自首,我接著可以客氣點。」
  「白癡。」希理絲轉身走向門口。
  「喔忘了告訴妳:我剛才已經在門上設了法陣,妳想出去就得對應我法術
能量的頻率。」瑞斗的聲音飽含笑意。「妳要撞開我從窗戶跳下去也行,不過
聽說我這是法師塔最頂樓的房間,妳這樣跳下去,不死也要斷條腿,而緩落術
對我來說就是基本功。」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木盒。夜精靈的眼睛瞬間瞪大。
  「──來跟啾啾先生打個招呼怎麼樣?」瑞斗柔聲說。
  「──你為什麼有這東西!」希理絲厲聲道:「你偷的?垃圾!」
  瑞斗沒回話,只是把木盒拿得離希理絲更近一些,接著滿意地看見對方幾
乎是反射性地貼到門板上,力道大得像是打定主意要黏在上頭一輩子。
  「我只是先替妳保管。這可是朋友給妳的重要禮物,怎麼能隨便扔在桌上
呢?」瑞斗晃晃木箱,「來,拿去吧。物歸原主嘍。」
  希理絲僵硬地搖頭,強裝的微笑貼在她臉上,像佈告欄上隨時會被撕下扔
棄的破爛公告。瑞斗看著她,彷彿正看著全世界最不可思議又最美好的事物。
  他朝她走近,她貼著牆移動,試圖和他保持距離。他猛然跺了下腳,然後
萬分驚喜地看見對方瞬間縮到工程儀器堆裡瑟瑟發抖,速度快得像是遇到生命
中最大的天敵,除了逃跑躲藏以外,沒有其他活下來的可能性。
  看著瑟縮在牆角,連眼睫毛都在微微顫抖的希理絲,瑞斗心中忽然升起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真的,要不是因為他極力壓抑這份衝動,否則他現在還
真想立刻衝過去狠狠賞她兩巴掌,再附在她耳邊輕聲羞辱她,讓她知道她現在
這副卑微屈辱的憤恨表情有多麼迷人。
  「太有趣了,所以妳『真的』會怕耶。」他輕聲讚嘆:「我是有看出,妳
在瑟凡西諾拿出這東西後的反應不太對啦。話題轉那麼硬,以妳來說實在有失
水準……但我真的不肯定,最多也只有個兩成把握,只能憑運氣賭一把。因為
妳也知道,這實在太扯了!我是說──像妳這麼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居然會怕青──」
  「閉嘴!」夜精靈大吼著蓋過了他後面的聲音。
  但瑞斗並不生氣。相反地,他紫眼裡興奮的光芒更劇烈了。
  「連聽都不想聽。不錯,我喜歡。」他讚許似地點頭。「妳剛才肯定是拼
了老命,才能演得這麼好。要不是我知道妳這人一向喜歡敲詐,別人送禮絕對
收好收滿,有油水時不只猛撈,還要拉條管子接回自家用,絕對沒有收手不幹
這回事,否則我根本不會想到這種可能性……喂,妳為什麼怕這個?有多怕?
我是真的很好奇,妳能不能解釋一下?」
  希理絲不理他,兩眼定定的瞪著他手中的寵物盒,彷彿裡頭裝的不是啾啾
先生,而是顆能炸爛整座法師塔的秘法炸彈。他又朝她走近一些。她撇過頭,
胸口驚恐地起伏。紫色的長髮蓋住她的臉。瑞斗實在很難確定,她到底是不想
被他看見表情,還是不想看見他手中那個正在微微晃動,還不時發出嘓嘓聲的
寵物盒。
  他不喜歡這樣。表情變化是絕不可或缺的樂趣來源。
  「頭轉回來。」瞇著眼,他的嗓音這輩子從沒這麼溫柔過。「立刻。」
  呱呱。他晃了寵物盒一下,接著滿意地看著她僵硬的轉過頭。儘管她其實
根本沒看著他,但光是能看見她那恐懼的輕顫,還有那副萬分屈辱的服從態度,
就已經值回票價了。
  「……我說過不會再打擾你。」完全沒看向瑞斗,希理絲壓低的聲音中有
著強裝的鎮定:「我指的當然是永遠。」
  「打擾我?妳怎麼會打擾我呢?」瑞斗望著她,眼神柔情似水。「我現在
根本恨不得在妳脖子上套個項圈,讓妳永遠待在我身邊。以聖光為見證,我在
此向妳的伊露恩發誓:我絕對會用盡我的所有力氣來狠狠疼愛妳。」
  「你想要回那筆錢也沒問題。我可以很快找到管道。有什麼追加條件,也
都可以商量。」
  「金錢怎麼能動搖我們之間的深厚情誼呢?不過我還是要謝謝妳貼心的提
醒,因為我想追加的可多了。」
  瑞斗笑得可溫柔了──當然。他等這天已經等很久了!
  「怎麼說呢……雖然我們兩個以前,就已經有很深的交情了。但我其實一
直都希望,可以跟妳建立一種更長遠、更有趣,也對我的身心更加有益的健康
關係──說真的,我得向妳坦承:其實我心裡一直很渴望能擁有這類關係。而
且我很肯定,希理絲,除了像妳這麼貼心的人以外,沒有人能滿足我這種欲望。」
  夜精靈又開始發抖。瑞斗簡直想高聲歡呼。
  說老實話,包括艾波恩在內,他並不想讓任何多餘的人參與他的這趟旅程。
人越多,他要解決的麻煩也越多。
  他是個積極的人,他有很多想做的事,他想活得更久一點。而他很清楚:
要避開危險,就得遠離所有不相干的人物。對他來說,那些突然出現的生面孔,
全都是致命的危機。
  可是話又說回來,希理絲這人天生就愛興風作浪,閒著無聊就想把事態搞
得更混亂,不只踹人下去淌渾水,還會站在旁邊大笑著把整池清水攪得稀巴爛。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徹頭徹尾的麻煩人物。不只是他的麻煩,還會是所有
人的麻煩。
  沒有比這更完美的煙霧彈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妳知道嗎?」
  在宛如地獄般混亂的房間裡,瑞斗的笑容燦爛得有若天使。
  「我想要個奴隸已經很久了。」
  飛快地眨著眼,希理絲的長耳又開始簌簌發顫。
  望著她蜷起的身體,瑞斗心底真是感動萬分──喔,以梅林三大公式為誓,
除去領悟秘法質變定律的那一天以外,此時此刻,絕對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瞬
間。
  因為在這一瞬間,終於!在這長久以來、而且勢必得繼續延伸下去的痛苦
日子裡,終於!他終於在這趟痛苦又悲慘的旅程裡,看見了那麼一點點、一點
點值得期待的小小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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