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伊瑟拉獨自走著，漫步在死去的森林。視野望去，周遭皆是風化的扭曲死樹。亂石、
乾枯河床。天空是湧動的黑暗混沌，除了她細微的腳步，世界靜得彷彿再容不下任何聲響
。
她經過形形色色的生命殘骸，順著崎嶇、根本不算是路的小徑一路向前；全是在戰場
死去的，軍人、平民、強大的不朽生物、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惡魔，也有許多動物。有些安
詳，有些悽慘，絕大多數都難以辨認－－也許只是條臂膀。
不知道過了多久，通過無數岔路，越過山嶽、丘陵，大片礫漠，再入叢林的她到達記
憶裡上次探索的位置。這次，她決定不沿著陡坡上山，而是深入更灰暗的密林，往谷底前
進。
視野一闊，眼見風化樹叢折碎的她這才發現沒有路了，伊瑟拉遲疑片刻，便毫不猶豫
地往懸崖下跳。終於，這個只存在她步伐聲的世界開始有了別的動靜－－
她纖細的手抓住垂直懸崖的死藤，這些脆弱白鬚自然承受不住，成碎屑隨風而逝。幸
好，伊瑟拉並不需要外在支撐，施展法術的她雙手一揚，優雅的身姿仿若死亡世界唯一翩
舞的蝴蝶，穿梭灰谷；綠色的，生意盎然的。她翡色的瞳孔觀察動靜，越是接近谷底，越
是看清這個世界的絕望。
伊瑟拉降落了。谷底是一向下凹陷，由無數白骨堆砌的巨坑－－萬人塚，其遼闊幅遠
的程度令她怵目驚心，更遠的盡頭，繼續是骷髏砌滿的荒野蔓延，無盡的黑暗。
而在她認為也許是墳場中央的小丘，豎立著一柄數人高，老舊骯髒的鐵十字架，少年
的半截屍體高掛在十字架上，由鐵鍊束著雙腕。一見是他，始終抑鬱的伊瑟拉這才有了笑
容。
「妳是誰呢？為什麼要到我的夢？」少年仍活著，他頭已禿，凹陷的顱骨滿是裂痕及
傷疤，僅存的一隻眼驚慌瞪大，似是不懂女人為何能抵達他藏身之處；他瘦骨嶙岣的上身
僅由一塊破布纏繞，胸部以下則全不見了，刺穿的肋骨清楚可見，傷口的壞血腐肉也已發
黑。
「妳好漂亮…妳是什麼不朽種族的神靈嗎？我感覺到妳有一股很強大，很不可思議的
力量。這、這就是妳為什麼能影響我的夢？妳能夠找到這裡的原因嗎？…我不懂，雖然妳
闖入的方式有些粗暴，但是我不想再躲妳了。」
少年沙啞的聲音到最後充滿激動，他不能理解，這以夜精靈身姿現身，女神般存在的
她為何三番兩次闖入自己的夢進行探索。甚至找到了這裡。無論她是誰，高貴的她和自己
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們終於見面了，孩子，要找到你並不容易。而就現在看來……伊凡，伊凡提斯，
我會認為我的所作所為是值得的。」說完，伊瑟拉的臉孔充滿溫柔，少年覺得在這個哀傷
孤獨的世界，她的存在彷彿身旁多了火炬。
「妳…妳頭上的犄角，妳不是夜精靈？我要怎麼稱呼妳呢？女士？天啊…妳肯定大我
很多很多歲了！」即便少年認為後續的話題也許很糟，他仍是直覺的，發自真心的問了－
－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伊凡，伊凡提斯。所以這個女人肯定做足功課？她也知道自己為
幽暗城賣命，甚至……對黑暗女王的命令感到矛盾嗎？伊凡越來越不安了。
「伊瑟拉。」報上名字，伊凡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守護巨龍中美麗又充滿智
慧的夢境之王。那麼她能藉由這種方法尋找自己，就一點也不讓人意外了。
「所以…這就是妳侵擾我夢境的原因嗎？伊瑟拉女士，妳認為我會對這個世界帶來危
害？妳想要影響我？摧毀我…還是…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因此後續話題理所當
然的惡化。伊凡盡可能維持他的禮節，問題一個一個拋出。對，這終是夢，一如女神美麗
的幻影，只是虛假的。
「不，我並沒有審判你的資格，孩子。」伊瑟拉闔上雙目，嘆息著。
「妳怎麼會沒有呢？很多人都可以審判我。」少年尷尬的笑容不像是挖苦，反像是一
種對自身困境無奈的自嘲。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為這個世界降低威脅的同時，引領著你，期盼你能得到真正的
救贖。無論如何，選擇權全在於你，伊凡。」她再次睜開眼，眼神充滿溫柔。
「所以，妳實際上不會給我任何直接的幫助嗎？」這令伊凡不禁莞爾，他似乎能抓到
女神話中含意：一個預示，夢境之王只是忠實扮演她作為先知、一名心靈導師的角色。意
味著她不會傷害自己……通常也不怎麼管用！
「是呀，你不也準備好了嗎？」欣喜著少年的聰明，伊瑟拉笑了。伊凡心中更著實同
意，事實上，這反令他落得輕鬆，光是想到自己醜陋的模樣，他就想躲到夢境更深更黑暗
的角落，離女神越遠越好；他們的世界太遙遠，伊凡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足以回報女神的資
格。
「我們會再見面的，孩子。」說完，她周圍的空間扭曲出一個空洞－－出口，她要離
開夢境了。
「無論你想去哪，我相信沒人攔得住你。但是你要記得，你一定要記得…你所承受的
痛苦，你所見識的死亡，這些都不是理所當然。沒有人希望這些發生，無論數量多寡，都
是一樁樁的悲劇。每一條生命，都是很珍貴的。」說完，女神的風采因疲憊多了幾分黯淡
。
「母親也是這麼告誡著我。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伊凡回答，這才發現伊瑟拉已經消
失。女神離開了，萬人塚再次剩下伊凡一人。
該到了動身時刻嗎？伊凡納悶：或許女神的出現只是為猶豫不決的他多了一分支持，
讓他知道就算是被遺忘者，自己依然能抬頭挺胸的活下去。因為這世界終究是有和伊瑟拉
一樣抱持高貴想法、溫柔，能夠接受伊凡的善良存在。
或是，在伊瑟拉美好的形象下，信任到了最後終究是會幻滅呢？黑暗女王曾經告誡他
：『不能相信任何人』。女王也用自己作最好的應證：連同說這句話的人，一概不能相信
。這個世界唯一能相信的人就只有自己。
動身吧。無論誰是真正抱持敵意，誰又真心對他，伊凡知道自己都不能再留在幽暗城
了。這裡已經和他先前待過的冰冠城塞沒有任何不同。他所能做的只有反抗，遠走高飛。
伊凡選擇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