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歷史上的今天V

作者: willowm4 (柳豫)   2016-09-28 02:44:22
  這是一場歷史留名的經典戰役。
  山麓廣場滿是圍觀人群,有老有少,或手持教鞭,或手捧詩經,更有人背著
行囊遠道而來,但他們都不是主角,這場一年一度的盛大競賽,現在只剩下我和
另外七位競爭者。
  主持人望著廣場中央,偌大的火盃佇立,火舌中忽然吐出半截燒焦的羊皮紙。
  「時辰已到。請八位夫子上前,依先前分組進行『火盃的考驗』。」
  主持者其貌不揚,平平讀出羊皮紙上字句,這也難怪,畢竟那千年火盃供著
孔夫子的骨灰,承載師者的靈魂,我們都明白它才是真正的主持與評審。
  「規則和預賽相同,兩兩對決,當讀出題目的瞬間即開始鬥法,當其中一方
的法杖燃盡後決出勝負。」儘管主持者話聲平淡,但一向見慣大風大浪的我卻也
不禁緊張,揚名立萬就看此刻了。「子曰有教無類,卻又曰因材施教,何解?」
  想不到題目竟如此簡單,這比試先發制人便佔有絕大優勢,我連忙舉起柳樹
法杖,然而晚了一步,對手岳先生已經揮出木劍朗聲出招。
  「有教無類、因材施教並無衝突,倒不如說,正因為有教無類,師者更需要
因材施教。」岳先生神態謙和,娓娓道來。「在下執教數十載,無論學生有志於
高中或高職,總是一視同仁、傾囊相授,此為有教無類;然依學力不同,可細分
為A、B、C三等級分班上課,為師雖然得花三倍心思授業,但我的門生今年考
出5A++的人數為華山之最,不枉費此番辛勞,此為因材施教也。」
  他語聲方落,火盃中的火焰隨木劍揮舞下竄了過來,燒掉我半隻柳杖,好狠
的岳先生,一席話講得落落大方,對他坐領學校薪資卻兼課私塾之事絕口不提,
一邊憑關係拉攏官員,一邊體罰門生背誦考題,這雙面人只怕沒這麼容易揭穿。
  「岳先生此言差矣,看來您不但不帥,而且不配為師!」我開口鏗鏘有力,
道人長短本就是做我這行的拿手好戲。
  「這位小哥雖然英俊,恕我眼拙,只怕不是正式教師?虧得你能夠進入複賽,
果然嘴上有本事,英雄出少年啊!」岳先生這番嘲諷也不過爾爾,但數十年正式
執教的法力畢竟不凡,火盃中飛出零星火花,將我手中的柳杖又燒去幾吋。
  「承岳先生美言,我各方面怕都比不上您,幸好有兩個長處,一則正是比岳
先生更帥,一則是更適合為師。」我口沫橫飛,越講越帶勁。「方才您說有教無
類,根本錯了,全然錯了,想不到岳先生眼中淨是高中或高職之分,A++或B或
C之分,這樣道貌岸然的老師敢言因材施教、有教無類?沒的汙辱了孔老夫子!
老實講,在您剛才開口前,我還真沒想過我教過的數百名孩童是A是B還是C,
只知道盡心竭力傳道、授業、解惑而已矣!」
  我沒有說出口的是,身為初中級補教私塾老師,學生上門就是生意,只要他
和父母交學費,我們當然有教無類;我說得正過癮,比畫手中的柳樹枝欲待再言,
卻見一團大火球閃過,飛向眼前的岳先生。
  「不!我才不會輸給一個沒教師證的無禮小輩……」岳先生還想揮舞右手,
木劍卻早已燒得乾乾淨淨,落敗前仍是滿心門戶之見,徒留他君子劍的美名。
  「承讓了。」從初賽到現在,我越發確定這並不是真正檢視執教能力的比試,
比的幾乎只是嘴上功夫,這令我信心大增,不愧是烤盃的火焰。
  (是火盃的考驗。)
  不過這也難怪,孔子與其說是偉大的教育家,他周遊列國試圖說服數十餘君
的經歷更為驚人,簡直就是開創時代的大嘴砲家。
  (是儒家……)
  可惜這位以仁為中心思想的大勞動家始終不遇,後世為紀念他的勞碌辛苦,
決定讓除了老師之外的勞工都能夠放假一天,真是可喜可賀。
  (你的攻擊好像完全離題了……還有別無視我!)
  確實該回歸正題,關於這生前不得志、只能擔任吐槽役的烤盃先表過不談。
  (是火盃!你明明就聽得到!)
  「咳咳咳,請參賽者不要跟火盃交談。」冷面主持人臉上絲毫不笑,剛好每
組對決都已分出勝負,火盃也恢復正常,又吐出下一張羊皮紙來。「現在宣布下
一場比試內容,請四位夫子同時競賽,山麓廣場四角正好有四塊大石頭,將巨石
搬運上山峰涼亭的前兩名將進入最後決賽。」
  廣場角落這四塊巨石份量非常小可,聚集了千百人的會場頓時喧鬧起來,我
看著對手或號召門生、或聯絡關係好的觀眾幫忙,肚裡暗暗好笑,我從懷中掏出
一疊銀票,正待行動,卻看到一位老師似乎也採取相同手段。
  「帥哥,來,幫個忙!同學、同學!」他一邊發出小面額的銀票,一邊穩定
而持續地被年輕力壯的學子拒絕。
  我用憐憫的目光望著他,這位老師一定沒有補教招生的經驗吧?不,只怕是
這裡所有的老師,他們吃過的飯都沒有我打過的電話、發過的傳單多,這場動員
人力的比試我躺在廣場中央便贏定了。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整個廣場中最令人驚豔的妙齡女子走在山路
前指揮扛巨石的隊伍,黃昏斜陽下,她扎起的辮子隨著步伐一晃一晃,朱唇輕啟、
微微喘息,側臉美艷不可方物──而我只是將所有銀票給她,便買到了身後超過
百人的青年奴隸,不然各位以為平常私塾的試聽生是怎麼帶進來的?
  我的隊伍順利地以第一名之姿將巨石運上山頭,但我並沒有開心太久,因為
第二名的團隊僅以些微的差距完成了任務,而且有別於臨時組成的雜牌軍,那位
老師帶領的學員們全部身著整齊制服,紀律嚴謹分明,雖說這是一年一度的盛大
比賽,但榮譽只歸得獎教師一人,能夠動員如此多門生心甘情願、死心塌地跟隨
她,這下我不敢大意,這名老師善於操縱心理,看來是個前所未見的強勁對手。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的,她就是鼎鼎大名的夏老師,火盃還是別吐槽了,快吐紙比較實在。
  (……)
  「好,經過漫長的戰鬥,我們歡迎最後站上顛峰的兩位老師。」主持人接過
火盃心不甘情不願吐出的羊皮紙,迅速念完稿。「最終的鬥法,無題,自由發揮。」
  我望著眼前的中年女性,短髮,眼鏡,平凡中帶著懾人的目光,這就是近日
江湖中最具爭議性的人物,究竟她是信徒心中聖潔的教主?還是萬惡的魔頭呢?
  夏老師也靜靜望著我,我不動,她也不動,我們持續對望著。
  「請鬥法,請快點開始鬥法。」主持者完全不掩飾他想放勞工假的心情。
  我得沉住氣,面對這種等級的大法師,可不能露出絲毫破綻。我和夏老師便
這樣對峙著,我依然不動,她也依然不動,直到一陣風忽然吹來──
  「你動了。」夏老師悠悠開口,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聲音,充滿了靈性。
  「不,你錯了!我沒動,你沒動,風也沒動,剛剛是你的心在動!」我逮到
機會,柳杖一甩發出第一波攻擊,然而火盃中卻只濺出微弱火苗。
  「不,錯的是你。」夏老師的聲音能夠催眠人似的,聽她這麼一說,我突然
覺得自己彷彿真的錯得離譜。「那只是天地間的情慾在流動。」
  這、這是甚麼樣的反擊!枉我在私塾打滾多年,一張嘴討學生與家長的歡心
無往不利,自認掌握了文字語言的所有技巧,卻不知道有這種句型可以使用!
  我來不及防衛,火舌已高高竄起,隨著夏老師剛才那話語延燒過來,手中的
法杖瞬間被火吞噬,我顫抖著手,捏緊餘下不到三吋的柳樹枝。
  廣場旁身著整齊系服的門生整齊拍著手,隱隱約約可聽到「星宿老夏,法力
無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想必排練過無數次,原來這就是她常勝的秘密啊,
當一個人沉溺在謊言與自己編造出的幻想中,的確是沒有辦法可以與之抗衡。
  但我還是得站出來對抗她,不只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其他的被害者。
  「快收起妳的妖法吧!念在妳是一代宗師,別再傷害更多無辜的人了!」
  我話才剛出口,卻像觸碰到甚麼禁忌似的,夏老師眼睛睜得老大,原來剛才
她都還沒使出全力嗎?只見她深吸一口氣,噴出最凌厲的目光與最可怖的文字。
  「你說,我,傷害?我不要聽你甚麼受害者的版本,我要聽你作為一個人在
這件事裡面經驗到什麼!不要亂踩上一個受害者的位置!」
  這、這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大師!枉我在私塾打滾多年,見人說人話、見鬼
說鬼話都當家常便飯,自認早已經泯滅良心,夏老師卻完全打開我的眼界,讓我
經驗到不曾觸及的領域,差距實在太大了。我萬念俱灰,然而夏老師以德報怨,
對我投出溫暖的目光,那眼神好像是在說,沒關係的,你道歉也沒關係的,大家
都不應該妨礙你道歉的權力。
  我滿腔複雜情緒不知從何發洩,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夏老師表演,看著
別人受傷,卻不能做些甚麼嗎?在這重要的日子,竟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或許我也不需要想了,隨著剛才夏老師的言語攻擊(我想她仍會堅稱並沒有
攻擊)火盃早已沸騰,這是我目前為止看過最猛烈的火光──但不是朝我而來,
火球不偏不倚地飛向夏老師,瞬間吞噬了她。
  孔、孔老夫子啊!我不該這樣對待您的,我愛您,真的。
  向至聖先師真情告白之後,我走上前,同樣由衷地對夏老師說了最後一句。
  「焦屍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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