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thefattiger (LawTea)》之銘言:
: 推 superpai: 幫原po說說話,我覺得他不是焦慮自己被取代,而是由於歷 01/25 06:31
: → superpai: 史原因,台灣會寫軟體的,不論薪水多少,大多是有興趣的 01/25 06:31
: → superpai: 人。所以對於只為了錢,對工作本身沒興趣的人,有種非我 01/25 06:31
: → superpai: 族類的排外感。 01/25 06:31
看到這段推文,突然覺得想要說一些話。
我一直是排外情緒最嚴重的人之一了,早年常看我文章的人應該也知道,
當時我甚至經常討論,純粹由軟體技術專精者組成產業核心的從業體系的
可能性,這也是資訊科技以外,多數科技產業的實際狀況,只是這種想法
都快要變成我的黑歷史了。
從台灣有資訊教育的觀念開始,我是最早的一批學生,小學的時候,我在
台灣最早的兒童電腦補習班學寫程式,後來的創業夥伴就在同一個班上,
國中的時候,我就因為是懂電腦的數理資優生,在剛蓋好的台北世貿中心
舉辦的第一屆資訊月展覽裡,作為展示視訊通訊技術的學生表演者之一。
高中的時候,我和同學們創立資訊社,還記得那段有點艱難地讀著演算法
原文書的日子。甚至也是我讓建中第一次出現二類組的資優班,因為我們
幾乎都打算上大學繼續學電腦。
我知道業界有不少前輩,但我們是第一個有同儕社群的,從小就泡在對於
電腦的熱愛當中長大,我們也在社會的期待中長大,並覺得自己有義務要
回饋這個關愛我們的社會。
大學的時候,台灣第一個網站就在我身旁的 Sparc 主機誕生,那時正在和
另一個朋友討論 X-window,沒有意識到旁邊正在發生有特殊意義的事情。
Linus 想要寫作業系統的時候,和他吵架的教授是我喜歡的作者,所以在
第一時間看到他們的爭論,後來也下載了第一次發表的 Linux。
超過三十五年來,我跟著台灣和世界的腳步,見證許許多多的資訊世界的
最新發展,甚至我自己也該算是其中的一部分,很多台灣第一次的事情,
都有我的參與。
無論自己所做的事情成功或失敗,過去的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技術的價值,
就算抱怨開源讓我們賺不到錢,就算不時出現前端技術的新貴大聲嚷嚷說
某某東西好學又好賺,學三個月就可以月入二十萬什麼的,也都是靜靜地
在旁邊看著你們裝逼,是啊,你們好棒棒,你們發大財,那又怎樣?
我以為,時間的淘洗,總會讓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沈澱。
但是這幾年下來,似乎有些事情愈來愈不對勁。
第一個不對勁的東西,應該是 LeetCode, 這種類似 IOI 的校園式考題,
好像漸漸地改變人們對於技術能力的認知。
早在三十年前,這類的題目就在學生中流傳,但有實務經驗的人都知道,
那和真正的程式設計,不是一回事。其中最大的關鍵是,真實的電腦運算
不是在平坦的電子空間中運行的,光是暫存器、不同類別的記憶體和儲存
媒介,就可以讓我們花大量的精神去適應現實的硬體,甚至是每一年都有
不同的技術變化,花費時間討論各種樹狀資料結構及相關算法,則是想要
靠 IOI 金牌保送大學的高中生課題,這從來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世界。
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愈來愈多的公司考這類題目,有許多人就靠著這種
新科舉制度而鯉魚躍龍門,考得過就是十萬美元年薪,於是他們就彷彿就
有了技術能力評斷的話語權,特別是在學生時代經歷過 IOI 或 ACM 競賽
接著又刷題直接考上大公司的年輕人,更是不可一世。
這是技術開發者從來沒有過的話語權喪失,我不太知道這是不是一個短期
現象,因為那些本身就不是依賴技術起家,只是靠著資本與高薪取得業界
地位的大型網路公司,似乎地位穩固,使得這個情況愈來愈嚴重。
另一個不對勁的東西,是 GitHub 的星星,似乎有愈來愈多的企業和個人,
被捲入這個不怎麼客觀的評價體系,這個開源社區已經愈來愈不像是獨立
開發者參與的自由場域,而是組織之間爭奪技術話語權、以及開發者爭取
企業青睞的競技場。
這部分我就不說得太多,多說多錯,我甚至說不出怎樣才對,但就是感覺
不對勁。
總體而言,雖然這也有可能只是我自己的中年危機,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
這樣茫然過,過去的同學和朋友們,已經散佈在範圍很大的科技產業中,
少數還在開發軟體的,也幾乎都只為特定硬體開發專屬系統了,好像只剩
一個在做手機 App 還算是純軟體業。
無處可去甚至不是關鍵的問題,好歹最慘我也可以獨立開發,但評價權的
喪失和技術社群的崩解和變質,才真正讓我有了不小的寂寞感。對照那些
賺了大錢得意洋洋,甚至同時還可以自豪在大企業有高社會評價和高自我
評價,站在鄙視鏈頂端的天之驕子們,相對剝奪感油然而生。
這麼多年的努力,好像一場空。過去所開發的技術,如今比起免費的套件
都還要遠遠不如,沒有賺大錢,沒有社會肯定,甚至也沒有留下足跡。
換成另一個面向也是一樣,創業多次的經歷,從個人開發直到幾乎上市,
如今又有什麼用?我甚至找不到一個具有長期發展規劃和機會,並且需要
技術累積的台灣新創軟體或網路事業,不是搬磚糊水泥拼湊出系統就好,
就是為外國系統開發維護的公司,更別說對方可能還看不上自己,很多的
套件我更早就開發過同樣功能,如今卻很可能因為不熟悉它們而被嫌棄,
大家幾乎都只要熟練泥水匠。
現在想開發技術當然也行,但得看你在 GitHub 有幾顆星,而且沒有台灣
公司,又或者什麼都不要想,免費幫別人的公司添磚加瓦。
我就是台灣情結太深了,對岸還不時有人找我呢,在美國的同學還更多,
待在台灣就什麼也做不成。我知道有些人教書很快樂,有些人在為新系統
奮戰鬥志高昂,但那畢竟是走到軟體產業外圍了,如果沒地方可去,當然
尋求社會意義也好,就像某人還去當政委呢,只是我還有些不甘心。
那些只要賺錢的人過得真好啊,過去愈有熱情現在愈是孤單。
我不知道會不會又引起爭議或誤解,但畢竟只是偶爾發牢騷,不會再多說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