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中開朵棉花糖
程人鳳手藝出乎意料的好，簡單的五菜一湯俱是美味，郭佳佳彷彿看見了另
外一面的程人鳳──居家、溫情，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情懷。
「這些菜很清淡，不曉得合不合妳胃口？你們家平常怎麼吃的？」
「我媽很早就去世了。」佳佳冷不防說出自己的身世，聲音有著刻意壓抑的
平板。「我爸在我小時候也出意外過世了，是大媽把我接回來養大的，不過我大
媽對我並不好，我很少和他們一起吃飯。」
程人鳳聽了眉頭直蹙，難怪佳佳的防備心這麼重，上次在警局時，也沒看見
她的家人前來關心。「佳佳，那以後常來吃飯好不好？有時我一個人吃飯也覺得
無趣。」
佳佳冷哼一聲，神情輕蔑。「我最討厭別人同情我，妳沒必要做這麼多事情。
我剛剛只是不小心說出那些話，妳可以當做沒聽到。」
人鳳已經知曉佳佳的脾氣，也不再說什麼，只道：「那今天可以幫我把這些
菜吃完嗎？否則我又要收進冰箱兩三天。」
……程人鳳，妳是叫我來解決這些飯菜庫存的吧？！
茶餘飯飽後還有一盤水果，佳佳不客氣的大快朵頤時，忽然聽見程人鳳的聲
音：「佳佳，等下有空嗎？」
佳佳嚼著水果不想說話。我人都在這裡了，還問我有沒有空？
「上次妳幫我打的稿子還記得嗎？我把電子檔印成紙本，要進行第二次校對，
紙本上有用鉛筆標記該註解處，麻煩妳找出它的出處，所有的書籍應該都在書架
上找得到。」
咽下最後一口水果，佳佳回瞪了一眼。「那妳要做什麼？」
「我要準備哲學講座上要發表的論文與提綱。」將校對稿放到桌上，程人鳳
已拿起另一疊資料，坐在沙發上開始研究。「我們動作要快一點，這兩件事都要
在月底前完成。」
誰是你們和我們？程人鳳妳是妳我是我，我只是為了我的上課品質才幫忙妳
的！心中仍莫名堅持底限的郭佳佳接過校對稿，認真比對起來，走至書架前掃過
《純粹理性批判》（Kritik der Reinen Vemunft）、《實踐理性批判》（Kriti
k der Praktischen）、《判斷力批判》（Kritik der Vernunft）……她真想寫
本《老師虐待學生的一百種方法》來批判程人鳳！
時日漸近，佳佳幾乎每週有二到三天都去程人鳳家中報到，還要忙著自身課
業，蠟燭兩頭燒的結果就是身形也跟著消瘦不少，體重掉了將近六公斤，衣服穿
在身上還得黏雙面膠。
不過面對程人鳳，佳佳什麼都沒說。在書架前找書，驀然回首，那個人正坐
得優雅直挺的在沙發上，眉頭蹙起時嘴角亦澀澀地一抿，明明氣質如此凜冽逼人，
佳佳卻看得出神，細細觀見光線於程人鳳周身籠上一圈淡黃溫暖的光暈。
「怎麼了嗎？」似有所感，程人鳳抬起頭來正對上凝視的雙眸。
「……我只是想問妳那邊準備得怎樣了？手寫稿我都打成電子檔了，也快校
對得差不多，到時候妳沒完成我會很丟臉。」佳佳迅速轉過頭去。
「書籍和論文都沒有問題。」佳佳放下心來，卻又聽到程人鳳說了一句：「
佳佳，謝謝妳。」
「那我可以和人鳳老師討個獎勵嗎？」
人鳳不解的看著佳佳背影，但早已直接開了口。「好。」
在通力合作下，程人鳳真的在期限內完成了國科會計畫，書籍得以順利付梓；
哲學講座當日所有事宜安排妥當，程人鳳也在席間發表研究論文，坐在最後面的
郭佳佳把手都拍腫了，還大笑不已，雖然程人鳳講的哲學有些太難了她根本聽不
懂。
會後佳佳看見那位從國外請來的有名學者交頭接耳和程人鳳談論著，而杜仁
德黑著臉站在一旁，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暢快。杜仁德你想陷害別人，卻讓程人鳳
出了風頭，這就叫偷雞不著蝕把米！
心情愉快的離開會議廳，佳佳正巧看見一群人喊著「學生會為你服務」之類
的口號浩浩蕩蕩經過。仔細看了被人群簇擁的人，佳佳的表情忽然變得驚喜，大
喊了一聲──「葉俊佑？！」
這次哲學講座算是賓主盡歡，程人鳳開車回家的路上，接到佳佳的電話。
「人鳳老師恭喜妳，這次哲學講座辦得很成功。」
聽聞對方道賀，空蕩的感受頃刻消失無蹤，人鳳笑容比平常更溫柔。「佳佳
謝謝妳，今天在講座現場也有看到妳，演講的內容哪裡有疑問嗎？」
「……人鳳老師，我想和妳討我的獎勵可以嗎？」
沒想到佳佳那天說的是真的。人鳳也沒打算食言，直問道：「是現在要嗎？」
「明天我五點下課，妳明天晚上都有時間吧？」佳佳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妳
程人鳳不管怎樣都要把明晚的時間空出來！
人鳳想了想，回道：「我明晚有空。」
「就這麼約好了，人鳳老師再見。」佳佳什麼也沒多說就直接掛斷，留下人
鳳聽著嘟嘟的回音。
當初會留下手機號，是為了想掌握資料整理的進度，沒想到卻是佳佳主動打
電話給她。
聰穎無禮、多刺易傷，這是程人鳳這段時日和郭佳佳相處所得到的結論，佳
佳絕對不是會讓所有人喜歡的女孩，某方面杜仁德的那些評語的確有道理，但她
並不討厭這樣的郭佳佳。
甚至，有些心疼。
下午五點多，佳佳果然準時出現在人鳳的研究室外。
「佳佳，妳想要的獎勵什麼？」人鳳倒有些好奇，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會向
她提出什麼要求？
「我要到老師家玩──」佳佳一定是看見她的驚訝，才揚起一抹計謀得逞的
笑容。「這次沒有工作沒有校稿，我要輕輕鬆鬆的到老師家玩！」
坐上車子，背著一個大包包的佳佳和普通女孩沒什麼兩樣，甚至今天看起來
有些得意。佳佳沒說，但人鳳從她彎得往上翹的眉眼就能看得出來。
「我家沒什麼好玩的。」人鳳還是覺得應該澆熄一下佳佳的興致。
佳佳偏過頭，笑得燦爛。「沒關係，我覺得好玩就好了。」
人鳳想不通佳佳所說的好玩到底意指什麼，但看見佳佳笑得開心，她也莫名
的覺得心情變好。
進入家中，佳佳不像以往站在書架前查書，反而期待的望向人鳳。「人鳳老
師，可以和我介紹妳的家嗎？」
人鳳微笑示意，引著佳佳行經走廊。「走廊盡頭的房間是儲藏室，右手邊是
我的房間，妳可以參觀一下。」
佳佳好奇走了進去，寢居一目瞭然，不出意料的只有書桌、書櫃和床舖；而
左側是人鳳留給恩師的房間，看得出來這位恩師在程人鳳心中的地位應該是如同
喜瑪拉雅山的比重，佳佳不由得的哼了一聲，更打定主意要做那件事情。
穿過走廊，回到客廳的佳佳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人鳳。「人鳳老師，我
可以請妳和我一起做件事嗎？」
在人鳳存疑的瞬間，佳佳已走近沙發從背包中掏出一台拍立得。「我想和妳
一起拍張照。」
看著佳佳認真的神情，人鳳心中一凜。但佳佳已將相機擺好位置，指揮她應
該站在何處，人也走了過來。
當手臂被人挽住，她微側轉頭笑容遲疑，卻對映著佳佳的燦笑。
咔擦！
拍立得的二連拍留下了這微妙的一刻。
當相片出來時，佳佳把照片遞給了人鳳。「老師，可以幫這兩張相片做邊框
嗎？我也想掛在那面牆上。」
提起邊框，人鳳臉上露出難得的羞澀。「所以這兩張照片妳要留在這裡？」
能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兩個人就這樣尷尬的站在廳內，還是佳佳先行發
問。
「人鳳老師，平常妳的家裡都沒有訪客？」
「家裡是我能專心寫論文的地方，一般無事的話我不喜歡別人打擾。」人鳳
很好心的再次提醒佳佳。「現在參觀完了，妳要回家了嗎？」
佳佳丟了一記白眼過去，眼神中寫著「程人鳳妳真不懂我」之類的滿滿憤恨
之語，一屁股就坐在沙發上。「老師妳平常都看什麼電視？我之前看到妳的電視
櫃裡有些影碟？」
「妳想看嗎？」見佳佳點頭，人鳳走向電視櫃前蹲下來找影片。「這些DVD都
是一整套系列的，從第一集看可以嗎？」
是像教父Ⅰ、Ⅱ、Ⅲ那種系列電影嗎？佳佳應了聲好，彎腿坐在沙發上等著
看片子。
沒想到播出的影片，竟然是《兩岸故宮系列》，人鳳坐回沙發後倒是很認真
的觀看起來。雖是分佔沙發兩側，但兩端情景大不相同；耳邊充斥平板的講述聲，
佳佳只看見玉器和青銅器不斷地從她眼前飄忽而過，實在是太好入眠，佳佳身子
一歪就往旁邊倒了下去。
感受到身側壓來重量，人鳳先是吃驚了會兒，卻又小心翼翼挪出位置，讓佳
佳躺在大腿上。這一陣子事情這麼多，雖然未說出口半句，但從她消瘦的身形人
鳳也猜得出來，佳佳是真的累壞了。
怕冷氣過冷，人鳳抽起椅背上的外套覆到佳佳身上，耳邊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隨著均勻的呼吸聲一起一落，就像是心底深處被一團膨鬆的棉花打到，那是有什
麼東西綻開的甜甜的感覺。
明明無措得不知該怎麼辦，人鳳卻覺得這一點也不討厭。
（第九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