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都是程人鳳！
寒假期間，她抽空回老家和親友相聚，每次過年總讓她有些微無奈。就算不
是明言，親友也會有意無意的對她的事情表達關心。難道一個女人不結婚成家，
就不是完整的女人嗎？
一個人的生活也可以過得很好，事事項項為自己安排規畫，可以將心力悉數
投入所愛的事物中，她覺得她的人生過得充實有意義。
剛過完年初六，程人鳳便回到學校附近的自家公寓，享受一個人自由自在的
生活。下學年的課程裡她不再教通識課，也刻意把課程量減少，在今年內她得完
成國科會的研究計畫，把恩師的思想整理出書，這可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下學期哲學系的選修課中她專門開了「懷海德的歷程哲學」，也想藉此梳理
恩師學說的脈絡。想到期中考的考卷上，郭佳佳回答赫拉克里特斯（Heraclitus）
的變動說時提出「時間之流」的觀點，如果郭佳佳能來修這堂歷程哲學應該很有
趣，但這個學期還能見得到她嗎？
起先程人鳳搖搖頭。但開學後的第一堂課，她看見顯眼的包包依舊在第一排
霸佔了一個位置，郭佳佳大方得不得了的坐在第一排，神情得意飛揚，她當下不
只想搖頭而是真的覺得頭很痛。
「佳佳，妳怎麼在這裡？」她忍不住出聲問著。
「人鳳老師～」郭佳佳又在裝乖巧。「當然是因為我選了這堂課，好像沒規
定外系學生不能選？懷海德的歷程哲學聽起來很好玩很有趣呢！」
她當然不相信郭佳佳說的是真的。「那課業方面妳還忙得過來嗎？」
她看見佳佳的臉色僵了一下，接著恨恨的一笑。「當然沒問題。再忙，也要
來上人鳳老師的課嘛！」
郭佳佳說到最後根本是咬牙切齒，人鳳微微皺了下眉頭，繞過佳佳身側，深
呼吸一口氣道：「懷海德（Whitehead）是二十世紀西方最重要的形上學家，他將
世界視為一個具有相互關聯歷程的網路，而我們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因此我們的
所有選擇和行動都影響周圍的世界，在聚合的變遷過程中，這就是所謂的『歷程』
……」
「老師，我有問題！」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人鳳真想丟開一貫的溫和有禮，
認真的發一次脾氣。
郭佳佳，是不是真的有這麼討厭她？
程人鳳從不認為郭佳佳像她曾經遇過的一些學生，是因為敬仰或其他因素，
才出現在週遭。郭佳佳對她有著毫不隱藏的敵意，她實在搞不懂，如果這個女孩
這麼厭惡她，為什麼還要做這些事？
她的生活裡，總會和郭佳佳不期而遇。
除了從不約時間的研究室隨機拜訪外，郭佳佳還大喇喇的佔據第一排「旁聽」
哲學系的必修課；傍晚在學校的林蔭大道散步時，佳佳扳著臉說她也在散步做運
動；假日時在學校還是能看到佳佳，佳佳昂著臉說她在圖書館裡自習。
「那朋友呢？星期六不和朋友出去玩嗎？」
聽到她這麼問，佳佳竟然生氣的扭過頭。「程老師妳不也是一樣很無聊？假
日只有逛學校書店和咖啡廳。」
還沒問佳佳是怎麼知道的，就聽到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早知妳爛得可以，我不能不去愛妳，跟蹤妳所有底細，好將妳看膩……」
程人鳳聽到這鈴聲時強忍住笑，佳佳一臉尷尬的迅速接起手機，對另一端惡
狠狠低吼了一聲：「趙怡琇誰叫妳這時候打來！」
佳佳俐落的切斷來電，人鳳正想問佳佳為什麼要一直跟著她，這回換她的手
機響了起來。
看見螢幕上顯示的名字，人鳳微微吐了一口氣。「喂？仁德嗎？……明天中
午要約我吃飯？就約學校的咖啡廳好了，我明天還要整理研究論文。」
才剛結束通話，她就聽見郭佳佳刻薄的評論。「程老師真忙，原來除了論文
外還要忙約會啊？」
「妳在說什麼？」
「某個人三天兩頭就跑來研究室找妳，這不是對妳有意思嗎？」
人鳳奇怪的瞟了一眼，最常來研究室找她的，明明就是郭佳佳自己吧？
「不過我覺得杜仁德配不上老師妳，雖然可能是一枝過了綻放期的玫瑰花，
但也不需要找坨牛糞棲身……對了，我只是在說植物學而已。」佳佳冷哼一聲轉
頭離開，留下人鳳看著背影，握住手機竟憂心忡忡起來。
從數十步之遙，程人鳳便可以看見杜仁德坐在咖啡廳內，不斷整理著衣領。
程人鳳在感情方面並不傻，她知道杜仁德對她有好感，也暗示過想追求她。
她不討厭杜仁德，但並不代表她就要接受這段感情，她寄情研究不是因為情場失
意，而是因為喜歡理性的規律；誰說女人一定要談戀愛，一定要有婚姻？她覺得
她現在這樣子很好。
但在對方什麼都沒說破的情況下，礙於同事情誼，程人鳳始終和杜仁德維持
往來，她同樣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進入咖啡廳中。
「不好意思，仁德你等很久了嗎？」
「沒……沒很久。」杜仁德略帶緊張的起身，想要幫忙拉椅子時，程人鳳早
已坐了下來。
「你今天約我出來是為了哲學演講的事情嗎？」她記得系所內最近的大事，
便是邀請國外的哲學大師前來演講，這部分她早已確認邀約，還是身為系主任的
杜仁德有其他想法？
「其實，我今天約妳出來是為了另一件事。」杜仁德將目光投射過來時，程
人鳳心中一窒。
「人鳳，我們已經當了一陣子的同事，也一起吃過好幾次飯、談論哲學時也
很談得來。我們年紀都已經不小了，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所以妳願意讓我
好好照顧妳嗎？」
眼見杜仁德要從懷中掏出什麼東西，程人鳳連忙出聲阻止。「仁德，我……」
──杜仁德充滿希望的抬起頭來，一杯咖啡直接潑到了他的衣褲上！
「啊～杜教授不好意思，剛才不曉得怎麼了覺得一陣噁心反胃，就不小心手
滑了。」
只見郭佳佳不曉得什麼時候出現在咖啡廳裡，說著毫無誠意的理由，臉上還
是活像看見死纏不放的蒼蠅的神情。
「郭佳佳妳！」杜仁德氣得拍桌起身，咖啡也隨著嘩啦啦的流了滿身。
「仁德對不起，這件事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聽著程人鳳這麼說，杜仁德黑著臉，郭佳佳的臉同樣黑了一半。
「人鳳妳不用幫她說話，我一定要告……」
「告什麼？告我手滑潑了你一杯咖啡嗎！」杜仁德還要開口，郭佳佳卻直接
抓起程人鳳的手，用力拉到身邊。「人鳳老師我們走，我不想告這裡有人汙染空
氣！」
郭佳佳直接拉著程人鳳走出咖啡廳，杜仁德想追，但衣褲上全是咖啡汙漬，
他一個堂堂哲學系教授怎麼可以這樣追出去？只得將桌子當成郭佳佳，發狠的又
捶又打一頓。
「郭佳佳妳這樣是在做什麼！」被拉著走好一段路後，程人鳳終於甩開那隻
緊緊抓牢她的手，生氣的質問著。
「──程人鳳！你憑什麼幫我道歉！」明明是肇事者，可是郭佳佳的脾氣明
顯比程人鳳還大。「我就是看杜仁德不順眼，連我看誰順不順眼這種事情妳也要
管嗎？！」
郭佳佳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生氣，總之事情一牽扯到程人鳳，就什麼都
不對勁了。自從寒假收到成績單後，看到哲學概論拿到九十八分，她一點兒都不
高興──因為她的其他科成績明顯退步了！
都是程人鳳！佳佳很快的就為這件事情下完了結論。就是花了太多時間在研
究哲學書籍上，她的平均分數才會下滑，要是到時她的成績被別人趕過，那一定
都是程人鳳害的！
她怎麼可以這樣子放過兇手，程人鳳以為給了她九十八分就能夠擺脫她嗎？
才沒有這回事！她要不斷的出現程人鳳在的地方，她就看不順眼程人鳳那副待人
有禮的假惺惺面具，她要讓程人鳳也嘗到她這種心緒不安的屈辱！
看到杜軟飯要和程人鳳求婚時，從昨天開始就不安的怒火嗖的一聲冒了上來，
都是程人鳳！為什麼說一句拒絕的話也吞吞吐吐，為什麼要和她最討厭的杜軟飯
走在一起，為什麼要惹她生氣！
「我郭佳佳做的事情和妳無關，妳又不是我的誰，憑什麼管我！」郭佳佳現
在很生氣很生氣，她的腦子裡只有五個字：都是程人鳳！！
程人鳳望向她，目光裡明顯有著思索，可是她還是無法從程人鳳的目光裡看
出討厭、憎惡等情緒。程人鳳我這麼惡劣的對待妳，妳不討厭我、把我恨之入骨
嗎？！
她聽見，程人鳳明顯的嘆了一口氣。「佳佳，妳是我的學生。」
佳佳有一半的怒火瞬間平息，但好像又有哪裡覺得怪怪的，可是說不出來。
她微微轉過臉去，刻意望著天空說道：「我肚子餓了，要去吃飯。」
「學校附近有一家不錯的麵店，我們一起去吃吧。」
她轉頭看向程人鳳──程人鳳真的很討厭！為什麼就是不放過她？「也對，
因為妳害我心情不好，所以妳要請我吃飯。」
「那吃飽後順便送妳回宿舍？」
……才不要！她才不要和程人鳳變得這麼親近！
（第六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