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杜預傳》

作者: Makucy (承先啟後)   2022-10-17 10:29:06
    杜預字元凱,京兆杜陵人也。祖畿,魏尚書僕射。父恕,幽州刺史。預
  博學多通,明於興廢之道,常言:「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幾也。」
  初,其父與宣帝不相能,遂以幽死,故預久不得調。
    文帝嗣立,預尚帝妹高陸公主,起家拜尚書郎,襲祖爵豐樂亭侯,在職
  四年,轉參相府軍事。鍾會伐蜀,以預為鎮西長史;及會反,僚佐並遇害,
  唯預以智獲免,增邑千一百五十戶。
    與車騎將軍賈充等定律令,既成,預為之注解,乃奏之曰:「法者,蓋
  繩墨之斷例,非窮理盡性之書也,故文約而例直,聽省而禁簡。例直易見,
  禁簡難犯;易見則人知所避,難犯則幾於刑厝。刑之本在於簡直,故必審名
  分;審名分者,必忍小理。古之刑書,銘之鍾鼎,鑄之金石,所以遠塞異端
  ,使無淫巧也。今所注皆網羅法意,格之以名分,使用之者執名例以審趣舍
  ,伸繩墨之直,去析薪之理也。」詔班于天下。
    泰始中,守河南尹。預以京師王化之始,自近及遠,凡所施論,務崇大
  體。受詔為黜陟之課,其略曰:「臣聞上古之政,因循自然,虛己委誠,而
  信順之道應,神感心通,而天下之理得。逮至淳樸漸散,彰美顯惡,設官分
  職,以頒爵祿,弘宣六典,以詳考察。然猶倚明哲之輔,建忠貞之司,使名
  不得越功而獨美,功不得後名而獨隱,皆疇咨博詢,敷納以言。及至末世,
  不能紀遠而求於密微,疑諸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簡書。簡書愈繁,官方
  愈偽,法令滋章,巧飾彌多。昔漢之刺史,亦歲終奏事,不制算課,而清濁
  粗舉。魏氏考課,即京房之遺意,其文可謂至密,然由於累細以違其體,故
  歷代不能通也;豈若申唐堯之舊,去密就簡,則簡而易從也。夫宣盡物理,
  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則以傷理。今科舉優劣,莫若委任達官
  ,各考所統:在官一年以後,每歲言優者一人為上第,劣者一人為下第,因
  計偕以名聞;如此六載,主者總集採案,其六歲處優舉者超用之,六歲處劣
  舉者奏免之,其優多劣少者敘用之,劣多優少者左遷之。今考課之品,所對
  不鈞,誠有難易。若以難取優,以易而否,主者固當準量輕重,微加降殺,
  不足復曲以法盡也。〈己丑詔書〉以考課難成,聽通薦例,薦例之理,即亦
  取於風聲,六年頓薦,黜陟無漸,又非古者三考之意也。今每歲一考,則積
  優以成陟,累劣以取黜,以士君子之心相處,未有官故六年六黜清能、六進
  否劣者也,監司將亦隨而彈之。若令上下公相容過,此為清議大穨,亦無取
  於黜陟也。」
    司隸校尉石鑒以宿憾奏預,免職。時虜寇隴右,以預為安西軍司,給兵
  三百人、騎百匹;到長安,更除秦州刺史、領東羌校尉.輕車將軍、假節。
  屬虜兵強盛,石鑒時為安西將軍,使預出兵擊之,預以虜乘勝馬肥,而官軍
  懸乏,宜并力大運,須春進討,陳五不可、四不須;鑒大怒,復奏預擅飾城
  門、官舍,稽乏軍興,遣御史檻車徵詣廷尉,以預尚主,在八議以侯贖論。
  其後隴右之事卒如預策。
    是時朝廷皆以預明於籌略,會匈奴帥劉猛舉兵反,自并州西及河東、平
  陽,詔預以散侯定計省闥,俄拜度支尚書。預乃奏立藉田、建安邊,論處軍
  國之要,又作人排新器,興常平倉,定穀價,較鹽運,制課調,內以利國、
  外以救邊者五十餘條,皆納焉。石鑒自軍還,論功不實,為預所糾,遂相讎
  恨,言論諠譁,並坐免官,以侯兼本職。數年,復拜度支尚書。
    元皇后梓宮將遷於峻陽陵,舊制:既葬,帝及群臣即吉。尚書奏皇太子
  亦宜釋服,預議「皇太子宜復古典,以諒闇終制」,從之。
    預以時曆差舛,不應晷度,奏上《二元乾度曆》,行於世。預又以孟津
  渡險,有覆沒之患,請建河橋于富平津;議者以為殷周所都,歷聖賢而不作
  者,必不可立故也,預曰:「『造舟為梁』,則河橋之謂也。」及橋成,帝
  從百僚臨會,舉觴屬預曰:「非君,此橋不立也。」對曰:「非陛下之明,
  臣亦不得施其微巧。」周廟欹器,至漢東京猶在御坐,漢末喪亂,不復存,
  形制遂絕;預創意造成,奏上之,帝甚嘉歎焉。咸寧四年秋,大霖雨,蝗蟲
  起,預上疏多陳農要,事在〈食貨志〉。預在內七年,損益萬機,不可勝數
  ,朝野稱美,號曰「杜武庫」,言其無所不有也。
    時帝密有滅吳之計,而朝議多違,唯預、羊祜、張華與帝意合。祜病,
  舉預自代,因以本官假節行平東將軍、領征南軍司;及祜卒,拜鎮南大將軍
  、都督荊州諸軍事,給追鋒車、第二駙馬。預既至鎮,繕甲兵,耀威武,乃
  簡精銳,襲吳西陵督張政,大破之,以功增封三百六十五戶。政,吳之名將
  也,據要害之地,恥以無備取敗,不以所喪之實告于孫晧;預欲間吳邊將,
  乃表還其所獲之眾於晧,晧果召政,遣武昌監[留]憲代之。故大軍臨至,
  使其將帥移易,以成傾蕩之勢。
    預處分既定,乃啟請伐吳之期,帝報待明年方欲大舉,預表陳至計曰:
  「自閏月以來,賊但敕嚴,下無兵上。以理勢推之,賊之窮計,力不兩完,
  必先護上流,勤保夏口以東,以延視息,無緣多兵西上,空其國都。而陛下
  過聽,便用委棄大計,縱敵患生。此誠國之遠圖,使舉而有敗,勿舉可也。
  事為之制,務從完牢,若或有成,則開太平之基,不成,不過費損日月之間
  ,何惜而不一試之!若當須後年,天時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難也。陛下
  宿議,分命臣等隨界分進,其所禁持,東西同符,萬安之舉,未有傾敗之慮
  。臣心實了,不敢以曖昧之見自取後累。惟陛下察之。」預旬月之中又上表
  曰:「羊祜與朝臣多不同,不先博畫而密與陛下共施此計,故益令多異。凡
  事當以利害相較,今此舉十有八九利,其一二止於無功耳;其言破敗之形亦
  不可得,直是計不出己,功不在身,各恥其前言,故守之也。自頃朝廷事無
  大小,異意鋒起,雖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慮後難,故輕相同異也。昔漢
  宣帝議趙充國所上事效之後,詰責諸議者,皆叩頭而謝,以塞異端也。自秋
  已來,討賊之形頗露,若今中止,孫晧怖而生計,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
  諸城,遠其居人,城不可攻,野無所掠,積大船於夏口,則明年之計,或無
  所及。」時帝與中書令張華圍棊,而預表適至,華推枰斂手曰:「陛下聖明
  神武,朝野清晏,國富兵強,號令如一。吳主荒淫驕虐,誅殺賢能,當今討
  之,可不勞而定!」帝乃許之。
    預以太康元年正月陳兵于江陵,遣參軍樊顯、尹林、鄧圭、襄陽太守周
  奇等率眾循江西上,授以節度,旬日之間,累克城邑,皆如預策焉。又遣牙
  門管定、周旨、伍巢等率奇兵八百,泛舟夜渡,以襲樂鄉,多張旗幟,起火
  巴山,出於要害之地,以奪賊心;吳都督孫歆震恐,與伍延書曰:「北來諸
  軍乃飛渡江也!」吳之男女降者萬餘口,旨、巢等伏兵樂鄉城外,歆遣軍出
  距王濬,大敗而還,旨等發伏兵,隨歆軍而入,歆不覺,直至帳下,虜歆而
  還,故軍中為之謠曰:「以計代戰一當萬!」於是進逼江陵,吳督將伍延偽
  請降而列兵登陴,預攻克之。既平上流,於是沅、湘以南,至于交、廣,吳
  之州郡,皆望風歸命,奉送印綬,預仗節稱詔而綏撫之,凡所斬及生獲吳都
  督、監軍十四,牙門、郡守百二十餘人。又因兵威,徙將士屯戍之家以實江
  北,南郡故地各樹之長吏,荊土肅然,吳人赴者如歸矣。
    王濬先列上得孫歆頭,預後生送歆,洛中以為大笑。時眾軍會議,或曰
  :「百年之寇,未可盡克。今向暑,水潦方降,疾疫將起,宜俟來冬,更為
  大舉。」預曰:「昔樂毅藉濟西一戰以并強齊,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
  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著手處也!」遂指授群帥,徑造秣陵,所過城邑
  ,莫不束手,議者乃以書謝之。
    孫晧既平,振旅凱入,以功進爵當陽縣侯,增邑并前九千六百戶,封子
  耽為亭侯,千戶,賜絹八千匹。
    初,攻江陵,吳人知預病癭,憚其智計,以瓠繫狗頸示之;每大樹似癭
  ,輒斫使白,題曰「杜預頸」。及城平,盡捕殺之。
    預既還鎮,累陳家世吏職,武非其功,請退,不許。
    預以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勤於講武,修立泮宮,江漢懷德,化被萬里
  。攻破山夷,錯置屯營,分據要害之地,以固維持之勢。又修邵信臣遺跡,
  激用滍、淯諸水,以浸原田萬餘頃,分疆刊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眾庶
  賴之,號曰「杜父」。舊水道唯沔、漢達江陵千數百里,北無通路,又巴丘
  湖,沅、湘之會,表裏山川,實為險固,荊蠻之所恃也;預乃開楊口,起夏
  水達巴陵千餘里,內瀉長江之險,外通零、桂之漕。南土歌之曰:「後世無
  叛由杜翁,孰識智名與勇功!」
    預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凡所興造,必考度始終,鮮有敗事。或譏其意
  碎者,預曰:「禹、稷之功,期於濟世,所庶幾也。」
    預好為後世名,常言「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刻石為二碑紀其勳績,
  一沈萬山之下,一立峴山之上,曰:「焉知此後不為陵谷乎!」
    預身不跨馬,射不穿札,而每任大事,輒居將率之列。結交接物,恭而
  有禮,問無所隱,誨人不倦,敏於事而慎於言。既立功之後,從容無事,乃
  耽思經籍,為《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又參攷眾家譜第,謂之《釋例》。又
  作《盟會圖》、《春秋長曆》,備成一家之學,比老乃成。又撰《女記讚》
  。當時論者謂預文義質直,世人未之重,唯祕書監摯虞賞之,曰:「左丘明
  本為《春秋》作傳,而《左傳》遂自孤行。《釋例》本為《傳》設,而所發
  明何但《左傳》,故亦孤行。」時王濟解相馬,又甚愛之,而和嶠頗聚斂,
  預常稱「濟有馬癖,嶠有錢癖」,武帝聞之,謂預曰:「卿有何癖?」對曰
  :「臣有《左傳》癖。」
    預在鎮,數餉遺洛中貴要,或問其故,預曰:「吾但恐為害,不求益也
  。」
    預初在荊州,因宴集,醉臥齋中,外人聞嘔吐聲,竊窺於戶,止見一大
  蛇垂頭而吐,聞者異之。其後徵為司隸校尉,加位特進,行次鄧縣而卒,時
  年六十三;帝甚嗟悼,追贈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曰成。預先為遺
  令曰:「古不合葬,明於終始之理,同於無有也。中古聖人改而合之,蓋以
  別合無在,更緣生以示教也。自此以來,大人君子或合或否,未能知生,安
  能知死,故各以己意所欲也。吾往為臺郎,嘗以公事使過密縣之邢山,山上
  有冢,問耕父,云是鄭大夫祭仲,或云子產之冢也,遂率從者祭而觀焉。其
  造冢居山之頂,四望周達,連山體南北之正,而邪東北向新鄭城,意不忘本
  也。其隧道唯塞其後,而空其前不填之,示藏無珍寶,不取於重深也。山多
  美石不用,必集洧水自然之石以為冢藏,貴不勞工巧,而此石不入世用也。
  君子尚其有情,小人無利可動,歷千載無毀,儉之致也。吾去春入朝,因郭
  氏喪亡,緣陪陵舊義,自表營洛陽城東首陽之南為將來兆域;而所得地中有
  小山,上無舊冢,其高顯雖未足比邢山,然東奉二陵,西瞻宮闕,南觀伊、
  洛,北望夷、叔,曠然遠覽,情之所安也。故遂表樹開道,為一定之制。至
  時皆用洛水圓石,開隧道南向,儀制取法於鄭大夫,欲以儉自完耳。棺器小
  斂之事,皆當稱此。」子孫一以遵之。子錫嗣。
    錫字世嘏。少有盛名,起家長沙王乂文學,累遷太子中舍人。性亮直忠
  烈,屢諫愍懷太子,言辭懇切,太子患之,後置針著錫常所坐處氈中,刺之
  流血;他日,太子問錫:「向著何事?」錫對:「醉不知。」太子詰之曰:
  「君喜責人,何自作過也!」後轉衛將軍長史。趙王倫篡位,以為治書御史
  。孫秀求交於錫,而錫拒之,秀雖銜之,憚其名高,不敢害也。惠帝反政,
  遷吏部郎、城陽太守,不拜,仍遷尚書左丞。年四十八卒,贈散騎常侍。子
  乂嗣,在〈外戚傳〉。
  史臣曰:泰始之際,人祇呈貺,羊公起平吳之策,其見天地之心焉。昔齊有
      黔夫,燕人祭北門之鬼;趙有李牧,秦王罷東并之勢。桑枝不競,
      瓜潤空慚。垂大信於南服,傾吳人於漢渚,江衢如砥,襁袂同歸;
      而在乎成功弗居,幅巾窮巷,落落焉其有風飇者也。杜預不有生知
      ,用之則習,振長策而攻取,兼儒風而轉戰;孔門稱四,則仰止其
      三;《春秋》有五,而獨擅其一,不其優歟!夫三年之喪,云無貴
      賤,輕纖奪於在位,可以興嗟;既葬釋於儲君,何其斯酷。徇以苟
      合,不求其正,以當代之元良,為諸侯之庶子,檀弓習於變禮者也
      ,杜預其有焉。
  贊曰:漢池西險,吳江左迴。羊公恩信,百萬歸來。
     昔之誓旅,懷經罕素。元凱文場,稱為武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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