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並不安穩。夢裡，柯恩再度回到泥沼深陷的戰場，不過這次沒能阻止法師的火球飛進
人叢。
之後又是惡夢連連。在夢與夢之間，他重新回憶那些人……不，不會是戰友，只是“那些
人”。因為他們不是獵魔士。
桑托斯總在看錶。黃銅懷錶在這大漢的手中顯得格外小，錶蓋裡的小相框鑲有桑托斯妻兒
的繪片，繪片被特別訂製的高價魔法所保護，永不褪色、水火不侵，桑托斯會死纏爛打地
逢人炫耀，就連柯恩都被迫看過十四回。
即使當時松鼠黨使人類與矮人、精靈們關係緊張，阿佛娜和艾米莉亞仍以自己的精靈血統
為傲，兩姊妹始終不忘精靈傳統，用些能充分顯示其種族寶石工藝之嫻熟的飾品妝點自己
。
克蘭莫老在陪笑，對所有人都態度卑微。
凱利有那雙大手掌。
薇羅娜一直很嚴肅。
洛柯里呢？無論如何回憶，柯恩只記得沒入這年輕男孩眉心的那簇箭矢。
醒來時，莉黛爾正好拍響帳幕進來，還有些睡眼惺忪。
「早安，雖然已經晚上了。覺得怎麼樣？」
「腰痛。」
「啊？」
「我的意思是頭痛。」腰部就要斷裂似的沉積著疲乏，柯恩迅速改口。Q女士的技巧可謂
超凡入聖。恐怕得拼命討價還價的接取委託、沒日沒夜工作上五年，才有機會在娼館換取
與這次相同的愉悅經驗吧？但其慾望貪婪到連獵魔士都吃驚，前兩小時還很爽快，後兩小
時只覺得自己正被榨取，現在他多少能理解卓族主母會頻繁更換侍父的原因。
「那是自然現象，考慮到昨天用了多少罌粟花奶的情況下。」莉黛爾來到柯恩身邊，檢查
他左腳的傷口。柯恩骨骼的各處裂痕，在自癒因子與莉黛爾的魔法及藥劑幫助下，基本上
已回復原狀；而背脊的肌肉和左腿的血管雖已接合，但不宜進行任何激烈運動。因為不久
前才因Q女士而嚴重違反約定，所以儘管想起身走動，柯恩還是老實待著。
「昨天春之頌歌夫婦終於重聚了，你這回做的特棒，真想頒你個小獎章。如果你也能看到
他們相擁而泣的那一刻，沒準新的作畫靈感就會泉湧而出。」
「誰？」跟不上女巫醫跳躍式的對話，柯恩是一頭霧水。「那對遊俠？昨天有什麼是我錯
過的？」
「很多事情哪，例如說昆特牌大戰、巴金斯先生和詹吉先生的偉大冒險，還有春之頌歌夫
婦為何選擇成為遊俠。另外還有一顆隕石墜落在營地，隕石裡還藏了半桶艾歐珍藏的蜂蜜
酒，大夥就合計著把它分了，喝完頓增千年功力。另外，我說你沒在聽吧？」女巫醫原先
飛揚的神采中，多了幾分挖苦。「比起人際間瑣事，你在意的是獸人的情報吧？嗯……我
是不討厭你這種務實的個性就是了。不過感覺僅屬逸聞，對你可能沒多少幫助喔。」
「說不定只是人太傻而問不出好問題。」柯恩想起身，但滿身傷口卻同時抗議，女巫醫的
話補上最後一擊。
「春之頌歌夫婦很早就離開囉。所以你現在只能乖乖坐著聽這位傻瓜轉述了。」
「我聞到挾怨報復的味道……」柯恩頹然坐倒，然後突然注意到一個詞。「妳剛才用“只
能”，其他人在哪？」
「呃……你些用餐再聽我說。」女巫醫突然變的吞吞吐吐，接著開始解釋昨天在柯恩休息
時發生的事。
獲釋的遊俠夫婦帶來的資訊，仍舊無法解釋獸人的異常行徑，僅止提供了片面的推測。
獸人行為風格的變動，通常代表內部政權的轉移，用直接的說法，就是叛變、內亂與滿地
的腦漿屍塊。那堆屍塊中，可能躺著『斷牙』部落的前酋長轟拉。轟拉酋長在遊俠夫婦口
中，似乎是特別愚蠢的牆頭草，在牠的支配下，『斷牙』部落長年在『血顱』與『戰斧』
間搖擺不定，總是同時支援兩部落，兩部落互有勝敗，領導者及勢力範圍頻繁變更，但『
斷牙』部落卻沒分到半點地盤；如今『斷牙』部落作風丕變，令遊俠夫婦分外警戒。
「他們這樣評價轟拉酋長？我真訝異。」柯恩真心覺得驚訝，無論森林女神遴選遊俠的條
件為何，優秀的智商肯定在其中。
想坐上獸人族的領袖之位，需要高強的武力，或險惡的智謀，要長年支配斷牙部落，轟拉
酋長就需要同時擁有上述兩個特質。在柯恩看來，轟拉酋長的“搖擺不定”該解釋成左右
逢源。『斷牙』部落表面上毫無所得，但柯恩相信，若對部落間的戰鬥損失做統計，『斷
牙』部落肯定敬陪末座。轟拉酋長只要持續供應一方少量兵源，就能讓『血顱』與『戰斧
』驍戰不休……
不對。你可以得個最佳智障成就。
討厭的聲音在心裡發話時，柯恩也察覺自己的失誤……他解讀的，只是透過遊俠夫婦觀察
、再經莉黛爾轉述的資訊，說不定『血顱』、『戰斧』打的算盤高明到難知如陰，遊俠夫
婦連半分蛛絲馬跡都瞧不出來。而自己卻如此傲慢，自顧自解讀後而自鳴得意起來！
焦灼且黏稠的憤怒覆蓋上來，柯恩氣到想猛打自己的腦袋。
每個人都能有失誤，討厭的聲音說。你把自己逼得太緊。
獵魔士的判斷錯誤，足以致命，甚至拖無辜者下水！我不想再有多餘的負擔，所以每個人
都能，但我不能！還有，別拿那個……娘們的話壓我。
你認為只有自己在乎別人的生命嗎？討厭的聲音指出。你在醫院看過她替人急救的樣子，
你知道她也在乎。我是你，你無法欺騙我。
媽的，我真討厭自己每次都是錯的。
「聽人說話啊。」
被瞪了，柯恩調整情緒，繼續聽莉黛爾說明。
送走遊俠夫婦後，關於需療養至少一周的獵魔士，探索隊有不同意見，經過討論後，最終
以贊成獵魔士繼續執行任務的意見通過。
「等一下，」柯恩打岔。「我要知道沒刪剪過的版本。是誰贊成，又有誰反對？」
「首先是我提出反對。」莉黛爾澄澈的瞳孔朝柯恩瞪過來。「因為你總是拿自己的命冒險
，完全不聽醫師的建議，所以我打算趁你睡著時排除你，你儘管生氣吧。」
「我是不聽從醫師的建議，但還沒有不識好人心到這個地步。」柯恩往後靠，深深的嘆氣
。「其他人呢？」
弗羅多主僕也持相同意見，他們認為勇士有時也該進廠磨利保養。
月精靈原本不表態，但在聖武士說出柯恩必將恪守獵魔士的職業道德且投贊成票後，他也
隨即附和。
Q女士也支持獵魔士繼續任務。
「可是……怎麼說呢，」莉黛爾突然臉頰泛紅。「Q女士在投贊成票時，眼神好像很生氣
，可是又有點色情。好奇怪啊……」
眼神好像很生氣，可是又有點色情……柯恩搜尋回憶，很快就聯想到被卓爾精靈騎在身體
下時，卓爾精靈盯著他的視線，確實游移在淫蕩與嗜血之間。多半Q女士對他的項上人頭
的興趣仍未稍減。
「目前三比三，所以關鍵是孝義黑三郎。他怎麼說？」回憶到卓爾精靈，柯恩的某個部位
開始私下坐大，他連忙推進話題。
「我想我們的情況不允許把他轉移到較安全的地方養傷，各位。我們的腳步不得耽擱，想
想屠龍嶺可能遭受戰火波及的鰥寡孤獨吧──這是他的原話。」
背脊竄過冷流，柯恩正在充血的部位立刻萎縮起來。
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柯恩立刻意識到，就如同波隆也登上柯恩的待辦事項一樣，波隆
想必也將自己列入他的待辦事項。
「我明白了。屠龍嶺又是哪裡？」
「我們將要去的地方。春之頌歌夫婦在囚禁時聽到的情報，說『斷牙』部落已在通往屠龍
嶺的要道上設置關所，打算切斷塔爾戈斯與屠龍嶺間的通路。被擄前，他們還和屠龍嶺的
蘇倫神殿聯繫過，屠龍嶺那方的斥候，當時還沒發現獸人戰士的行蹤。」莉黛爾說：「他
們虛弱的沒辦法親自前去瞭解內情，詹姆斯就把這件事攬到身上，並請他們回塔爾戈斯報
告目前情形。」
「我能想像。」柯恩咕噥一聲。「所以其他人現在去清除通往屠龍嶺的路障？而我就像個
有破洞的保險套似的被扔在這裡？」
「沒錯，要不是有個壞女人從中作梗，你就能成為完好的保險套，一齊去到處揍人了，真
是個沒良心的邪惡老巫婆是唄？這老巫婆是誰啊真是。」莉黛爾服侍半坐半臥的柯恩躺平
，一面說道：「不過我一看鏡子，頓時驚覺天呀，原來我就是這位邪惡老巫婆，所以你最
好在我做出其他令人髮指的壞事前好好休息，知道嗎？」
「說不定被逼著看妳就算令人髮指了。」柯恩說完，在拳頭飛來之前，放任渴望休息的身
體進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