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思覺失調，因為這是最近的新詞。而在我的記憶裡，在隨著我長大的記憶裡，
那個詞是精神分裂。
我想要有地方訴說，而且是有知情見證者的訴說。我想，這裡，充滿了遊走在精神邊緣的
地方，或許是最適切的地方。
是不是訴說完後，我就可以好好擱下。然後真正向前走。
我出生在一個有精神分裂遺傳的家庭。（停頓...逃走...我發現我無法深入這個話題...
或許...這才是[也是]我無法靠近自己，只能在旁邊兜圈圈的原因...一個不敢對外人道
的秘密...）
我出生在一個有精神疾病的家庭。我是怎麼知道的呢？這之於我，似乎從來沒有一個記憶
是「有一天，父母很慎重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然後對我說：『Psyche，有一件事情要
告訴你。我們家有精神疾病的遺傳，你擁有精神疾病的遺傳。那個病名叫做精神分裂症。
症狀是...』」從來沒有過那樣一個時刻。這個事實，似乎我就是自然而然地一直攜帶著，
就好像我攜帶著我是我父母親生小孩的事實──
不。事實上，「我是我父母親生的小孩」這件事還讓我思考過可能性，但是「我有精神分
裂遺傳」這件事，我從來就是毫不考慮可能性地收下了。我唯一思考的，是跳過這個可能
性的前提假設是否為真，而直接思考「我會發病嗎？我幾歲可以知道答案？」
現在想來，第三次諮商的關鍵議題早就已經在一開始在那了，只是又一次地，諮商師認為
不重要而把它帶開。其實，我第三次諮商想談的，就是自己跟精神分裂的關係。但其實我
們談的不多──又或者，諮商師丟下了餌，但我覺得不一樣，所以沒有跟隨。然後就從那
個議題漂走。可是，我在諮商時間外的畫冊所進行的自我對話，其中一則，就是在處理我
對於自己是否會精神分裂的內在恐懼。
或許，我懷疑過「我是否是我父母親生的小孩」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們曾經吵過「你爸
爸曾經想要把你送給一個沒有孩子的老夫妻領養」，也不是因為什麼童年原生家庭不幸福
，而是因為（停頓...）「如果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小孩，我就不會遺傳精神分裂了。我就
沒有精神分裂的遺傳了」。我懷疑過「我是否是我父母親生的小孩」的原因，是因為我希
望「如果我不是你們的小孩，我就不會有病了...（淚）」。
我多麼希望，我不是一個生來就有病的人。希望到，我希望我可以否定自己的出生。可是
，生命給了我另一個信息，讓我確定「我不是我爸媽領養的孩子」。
是的。
在我母親說：「你爸爸本來想把你給別人領養」的時候，我除了表意識的反應是「真希望
──或許當初──被領養的話，會有比較好的人生」之外，我的底層意識（當時還是有意
識到）是「會不會其實故事是反過來？其實是你們領養了我，然後你們說當初要把我給人
領養？」
意念是非常奇妙的。我對於一些童年記憶的片段，可以記得在那個短暫的瞬間，我有一兩
層念頭跑過。小小年紀，就對於自己在想甚麼如此的有自覺與觀察和記憶，原來是很平常
的嗎？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嗎？
不過，在跑這些意念的當下，我就知道不是真的了。不是真的。因為如果領養的話，不會
是領養一個帶有這樣明顯信息的人。當然，更斬釘截鐵的事實是：「沒有人會領養女孩子
。而且我們家沒有錢，已經有一個女兒（姊姊），再怎麼樣寫故事也不會發展成再領養一
個女兒（我）。所以，我確實是這個家庭親生的孩子。」
即便只是一個當下就否定的念頭，但它其實仍舊在我的腦海裡生了根。我──或者說，反
過來才是對的──不是這個念頭生了根，而是這個念頭只是另一個念頭的寄生靈。躲在這
個念頭之後的真正念頭是：「我希望可以否定我的出生源頭──病，精神分裂。」
（停頓...回想三諮諮商師，想像回去找他談這一切有關的話，只為了說而談的對話。）
我真的動了回去找三諮的想法。我有種找上三諮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因為三諮他也帶有打
從娘胎出來就有的先天疾病。他與他外婆的感情，是命脈的相連。他的外婆是等他有了安
定的未來後才離世的。而我與我外婆的相連是，我是在我外婆離世後才出生的，而我曾經
在試圖安慰我母親時，（在腦海）寫了一個故事說：「說不定我是外婆的轉世（，回來照
顧你。）」
我至今仍然扮演著從小到現在的角色：「整個家庭中，我媽媽的情感精神支柱／出口。」
有了一個新的念頭。
或許我不熱衷吃飯的原因，並不（只）是因為小學高年級時，一個在碗櫥前的想像。我不
吃飯的原因，包括了我一開始（？）就做了這個否定自我存在源頭的設定。抹煞自己源頭
，相當於某種自殺──自我存在的抹煞。完整真實自我版本的抹煞。
話說...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讀過（感興趣過）幾本領養子女的書。領養子女，會在某一
天，他的養父母像我想像的畫面那樣，拉一把椅子過來，然後帶著心裡籌畫良久的思緒，
謹慎地對子女說：「ＯＯ，其實...你是爸媽領養的孩子...」然後，領養子女的心頭會
像是被投下了震撼彈、長崎的原子彈，很寧靜地深水炸彈，潛入、安靜地爆炸，然後在
海面泛起陣陣的漣漪。帶著內心的動盪與震撼，撿拾著內在的碎片，不忍傷害養父母地
故作鎮定，然後在好久好久以後，整理了自己散落的思緒後，鼓起勇氣，帶著害怕傷害
多年來深愛自己沒有虧欠自己的養父母說：「爸、媽...我，還是想要找到親生父母。」
他們說不清為什麼，為什麼...其實，他們在找的，是失落的靈魂碎片。有一片，一定要
找到他們，才能領回。
就像佛地魔的靈魂碎片。否則始終處於生死交界。
是那片靈魂碎片。
我不知道是怎麼掉的？（因為我的否認而掉的嗎？還是因為我的恐懼而掉的？這兩個有差
嗎？）
我覺得，我雖然不知道是怎麼知道了自己是有精神分裂遺傳的──或許就像在白人家庭
裡的黑人小孩，自然而然就知道自己是領養的孩子──但那個震撼，其實從來沒有人與
我談過、陪我處理過。所以，一直有一些碎片失落。
媽媽就像講一般故事那樣，讓我知道了我唯一的阿姨是精神分裂患者。他有用過這個詞嗎
？或許沒有？是我有用那個詞？或者我問出那個詞？我是怎麼知道這個詞的？第一次？
我媽媽總是這樣描述阿姨：「他有時會對著天空說話...有一天他死在車禍裡，有一台車
撞到他。」（小時候）我總是問媽媽：「他是因為發病在對天空說話，走路沒看路，所以
才會死於車禍嗎？」因為我想，那個年代，並沒有那麼多車子阿！媽媽總是說不是。我總
是要把阿姨的車禍早逝與他的精神分裂建立關聯，但媽媽總是不這麼認為。但現在的我想
來，其實我的媽媽所說的話，可信度不高阿！與其說真的只是一個與精神分裂無關的車禍
意外，我更覺得是媽媽的否認。畢竟，那是媽媽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姊姊。
一個在我出生前就死掉的阿姨，怎麼死的對我來說都只是一個故事。可是如果死的是一個
我從小一起嬉鬧或吵架到大的姊姊，是要怎麼面對？
在我媽媽的青春裡，潛伏著好多死亡。唯一姊姊的車禍猝死、爸爸的瞬間猝死、媽媽在自
己二十來歲無依無靠的時候也死了。反倒是外婆的死，我從來沒有聽媽媽說過他的死亡歷
程。或許，這最有病程的死亡，卻是媽媽最走不過去、無法言說的痛。
平靜的時候，我還是能從媽媽的立場去思考他的生命困難。或許正因為這樣，我始終還是
家中最適合當他情緒支持的人，或者至少是最後一個會同情他的人──一如我說出那個我
是外婆轉世故事版本時，那個同情媽媽的女兒。
我就是從聽媽媽說阿姨的發作模樣，知道自己有家族病史的。精神分裂這個詞到底是誰說
的？誰用的？爸爸嗎？爸爸說的是精神分裂？神經病？還是腦袋有問題？我也不記得了。
就這樣，在明明知道媽媽的家庭背景的情況下，（因為總總因素），我爸爸還是選擇了跟
我媽媽結婚，然後有了小孩（包括我）。
而關於精神分裂的真切性，從來家裡的表姊（們？）身上，以及最重要的──去精神病院
看表姊的那次，它在我的概念裡建構著。一直到很後期，我才有網路查資料、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