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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代布袋戲宗師黃文擇：從電影《素還真》的口白技藝談起【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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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勝韋 發布時間：2022-06-14 12:34 更新時間：2022-06-14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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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國寶級布袋戲大師黃文擇於6月12日深夜逝世，享壽66歲。(圖／取自霹靂布袋戲官網
（※文：林勝韋，「台灣狂噪之聲」音樂評論站台站長）
台灣國寶級布袋戲大師黃文擇於6月12日深夜逝世，享壽66歲。黃文擇為雲林布袋戲世家
的第四代，祖父黃海岱、父親黃俊雄，皆為國寶級的布袋戲宗師，黃海岱所創始的「五洲
園」，為現今台灣最大的布袋戲派別，數百團徒子徒孫遍布全台，至今仍持續傳承台灣布
袋戲百年產業。
黃文擇生於布袋戲世家，以父親黃俊雄的電視布袋戲《雲州大儒俠》建立的輝煌產業為基
礎，與其兄黃強華共同創建「霹靂國際多媒體」，30多年來發行上千集霹靂電視布袋戲影
集，風靡台灣大街小巷。由於黃文擇為戲偶角色配音的聲線豐富多變，因而得到「八音才
子」美稱，比布袋戲傳統的「五音」還要多三音，是戲迷極度推崇的敬稱。2022年初，霹
靂發行《素還真》電影，黃文擇配音完成後立即宣布退休，沒想到時隔半年傳來噩耗。
《素還真》電影令人驚呼「八音才子回來了！」
走過「八音才子」配音的全盛時期，霹靂劇集已經有10年左右的時間未能展現早年的盛況
。由黃文擇配音的《素還真》電影，為了不讓廣大戲迷失望，黃文擇甚至連續三天三夜未
眠，就是為了配出最適當的聲線和感情，重現霹靂經典時期的盛況。
仔細聆聽《素還真》的配音，雖然還是不如黃文擇全盛時期這麼驚人，但仍能令老戲迷聞
之感動落淚。不僅是每個主要角色的聲音和情感都相當飽滿，連跑龍套角色、甚至是雜魚
小角，每個角色聲音都經過仔細雕琢，整部電影從頭到尾，沒有聽到兩個角色的聲音是完
全相同的；即使有些小角色使用了相同的音色，黃文擇也盡量以語調或聲情調整差異，務
必做到每個角色聲音都有足夠的辨識度。
對霹靂老戲迷來說，這部電影可能會讓人覺得不夠過癮，因為幾乎沒有任何經典角色上場
，但這反而表示每個新角色配音都得重新設定，對黃文擇的挑戰其實是很大的，再加上故
事主軸為「素還真前傳」，所以連素還真本人的聲線都是年輕化的，這更凸顯了大師的用
心之深。
面對這個已經陪伴30多年的英雄人物「素還真」，黃文擇在人生最後的一段時間裡，為他
珍愛的這個角色配上年輕化的聲線，呈現素還真與恩師「八趾麒麟」的早年故事，因此也
完整了素還真的傳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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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還真》電影劇照。（圖／威視）
用生命演繹台灣甘草人物的底蘊
配音創作其實是一件相當消耗能量的事情；尤其是像布袋戲配音這種一人分飾多角的創作
，配音師必須要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模擬數十個人的聲線，並且只憑聲音做出各種不同的「
表情」，等於一個人在短時間之內體驗過很多人的人生，而布袋戲人物的江湖生活當然也
不可能平淡，隨時都是出生入死，甚至要隨時面對眾叛親離的苦痛。
要完美表現出這樣的聲情，配音師必須完全的投入，而且不是一次投入一個人，是一次投
入「複數」的人生：你必須同時扮演「被背叛的人」，半秒之內又必須扮演那個「負心的
背叛者」，然後再換回來，才能不斷對話下去……這中間每一次的轉換，都是配音師用生
命換來的。
我相信一定還是有些布袋戲配音師或說書人，是可以在扮演角色和儲蓄體力之間取得平衡
的，像黃俊雄大師應該就是這一類型的天才人物。
但黃文擇不是。黃文擇很明顯是用生命在配音的那一型，才能夠在早期的霹靂劇集創造這
麼多經典角色。黃文擇的口白氣韻綿長動人，他可以讓人在觀賞完一集劇集之後，午夜夢
迴深刻回味劇集中人物的情感轉圜，再慢慢醞釀為感動的力量，讓人忍不住想要看下一集
。這也是霹靂劇集可以數十年來一直暢銷，從錄影帶到DVD，從DVD到現在走向線上串流的
原因，因為就是會讓戲迷忍不住一集又一集看下去，讓感動的力量再延續下去。
黃文擇是用他的整個生命在為角色代言。我曾對一個小片段有深刻的印象：有一次秦假仙
為了緩和素還真與他人之間的矛盾，而施展出他最慣常的插科打諢工夫，那個在尷尬場面
中找到一線機會就巴著不放、希望好友素還真快樂，也希望可以弭平江湖糾紛的情感是這
麼的「真實」，真實到我竟然在秦假仙的插科打諢中落淚。
這不是一個多麼了不起、偉大的情感，只是一個甘草人物的小過場，但黃文擇所使用的情
感，卻真真切切是早期台灣小人物的情感。我也因此而了解黃文擇的偉大之處，不只是可
以創造像素還真這種偉大的英雄人物，更在於他可以以台灣人常見的情感為模型，提煉出
布袋戲角色的立體性格，讓台灣觀眾易於吸收理解，也讓木偶幾乎像是活起來一般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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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還真》電影劇照。（圖／威視）
在他的聲音中，你可以找到霹靂宇宙觀的複雜與深沉
黃文擇的配音還有一個特長，就是可以直接從配音中聽到完整的「霹靂世界觀」。「世界
觀」是一種飄忽不定、很難拿捏的東西，卻可說是一名布袋戲藝師最重要的本事，憑藉一
把好嗓音，就要讓舞台倏忽轉化為一個值得讓人「沉浸」其中的神秘世界。
黃文擇聲音中呈現的世界觀，不像有些配音師需要刻意為之，他創造了一個很好入口，讓
人在不知不覺之間就自動沉入的霹靂宇宙，觀眾悠遊其間，會為素還真的隱忍痛苦叫屈、
為一頁書的嫉惡如仇捏把冷汗、為秦假仙的插科打諢開懷大笑——化功力於無跡，這無疑
是大師級的手筆才能達到的效果。
黃文擇的聲音自有完整的霹靂地圖，根本就不用畫下來，你似乎就可以在他的聲音中，找
到這個世界的複雜與深沉。老實說，他的世界觀比黃俊雄大師更加完整，因為黃俊雄是依
照古冊戲說書人的模式推展而成的一種線性世界觀，但黃文擇是真心相信自己創造的「霹
靂宇宙」存在的，而這樣世界觀，因而更加適合做成長篇電視影集，是一種像是線性發展
、卻又具有動漫特質的世界觀，因而才有了現在的霹靂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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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還真》電影劇照。（圖／威視）
最後分享一件黃文擇的小軼事。其實「八音才子」黃文擇在剛出道配音之初，幾乎可說是
哭著被爸爸趕鴨子上架的。1983年，黃文擇第一次演出中視電視布袋戲《苦海女神龍》，
一集50分鐘，他曾經有錄超過一個禮拜的紀錄，還哭著要爸爸來代打，說他真的不行了。
黃俊雄只好安慰他，要他一定要堅持下去，並先幫他代打四集，讓黃文擇趁這段時間趕快
自我修煉。但後來黃文擇也是常常一錄就錄到天亮，連一集都沒辦法完成。
我當初看到這筆資料的時候相當驚奇，沒想到「八音才子」黃文擇也會有這樣的過去，但
這更顯現出他的偉大之處，因為他沒有放棄，繼續就這樣每個禮拜不眠不休地錄音、推敲
每個角色的不同聲情，最後竟然給他修煉成了不世出的布袋戲宗師——現在可能有人不知
道布袋戲大師黃俊雄，但一定沒有人沒聽過黃文擇配音的霹靂布袋戲。連「八音才子」在
初出茅廬的時候都是這樣狼狽落魄的樣子，實在值得我們現在這些年輕人作為借鏡的對象
，這種精神，也值得霹靂的後起新秀效仿。
或許黃文擇的個性，就跟武功早就攻頂，但遇到事情總會想太多，但有時候又很張狂的素
還真一樣，常常在懷疑自己人生的意義，但只要遇到真正值得投入的事情，就會用盡自己
的生命去打拚、去燃燒，為了藝術絕對不妥協。黃文擇大師在生前，也用盡自己最後的力
氣，為台灣人留下這部相當驚人、幾乎不可能再複製的經典布袋戲電影——《素還真》。
僅以此文，紀念我所「聽到」的一代布袋戲宗師黃文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