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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冥隨筆（九）地冥洗白論 by 采薇
罪惡二字，豈足形容眩者禍世之榮耀。
－－－－地冥無神論
隨著劇情推展，地冥的形象已經從任性濫殺的中二神經病，轉變為冷靜謀劃、為
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抗邪神專武，使得地冥常被貼上「洗白」的標籤…然而「洗白」一詞
用在地冥身上，其實非常的不恰當。
一個角色要「洗白」（由黑轉白、由惡轉善），前提是這個角色必須先是黑的，
之後才轉為白的，以「後善」來洗滌「前惡」，才具有「洗」的意義－－如此便關涉
到角色善惡的先後順序，以及對角色行為的善惡判斷。
熟看霹靂的板友應該能發現，地冥的作為和天之佛的「懺罪之牆」、闋聲雲舵
的「殺嬰造棺」是相同模式，都是「為達成善的目的而使用惡的手段」，以此營造劇情
的衝突性。
地冥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玄尊指示的「消滅邪神」（善），為此用上了「開血災
以培養闇暘」、「剿滅天邪眾可能附身的對象」等手段（惡）。從「因果關係」來說，
地冥「善的目的」優先於（prior）「惡的手段」，必先有因而後生果；以「事實發展」
來說，地冥「善的目的」也同樣早於（before/ earlier）「惡的手段」，時序上是先有
目的才衍生手段－－既然他的目的「消滅邪神」從一開始就是善（白）的，那麼又何來
「洗白」或「轉正」之說？
一個角色原先作惡多端，之後悔悟前非、開始行善彌補，才符合「後善洗前惡」
的「洗白」意義。但地冥的狀況卻完全相反：他原先就是為了善的目的才行惡，其惡行
也都是為了實現善的目的，一往無悔地走上血闇殉道之路並以此為傲，不管行為或心態
從來沒改變過。
因此每次看到「地冥洗白」的論述時，總有嚴重的違和感：評價事物的本質，
應該是在完整明瞭事物前因後果的全貌之後，進行通盤而整體的判斷，而非僅以劇情
演出所呈現的順序、與自身觀影先入為主的偏見來決定。劇情的呈現原本就可能採用
時間倒敘、或是先隱藏後揭露等手法，不考慮事實的因果及時序，只用觀看次序的既定
印象來決定事物本質，我先看到他是黑的他就必須永遠是黑的、只准一黑到底不得
有變，否則就是編劇硬凹洗白賣悲情？這未免本末倒置了吧？
其次，對於地冥手段與目的的善惡認定，這就涉及了道德價值的判斷：善的目的
真能證成惡的手段？惡行必須踩到哪一條紅線，才能夠判斷所為之惡已經遠超過目標
之善？當犧牲不可避免，決定犧牲者的原則是什麼，才會被認為是可以接受的？
「消滅邪神」可說是善，然而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玄尊與地冥的手段無限上綱，
從「滅族」、「開血災」到「毀滅神州」－－犧牲一族以救世，可以；犧牲半數百姓以
避免人類全滅，1大於1/2，可以；但是犧牲整個神州來消滅邪神，也能算是善嗎？
在考量犧牲的標準時，我們通常會依功利主義「成就最大多數福祉」的倫理學
原則，以數量多寡決定，此時就會遇到「Fate/Zero」中切嗣遇到的難題：兩艘船上
分別載有N人和N+1人，如果只能救一船而犧牲另一船，依功利主義原則當然救N+1人的
那船；然後再將這艘船的人分成n人和n+1人…以此無限類推，所犧牲的人數將遠大於
存活下來的人數，與原初拯救多數的原則產生矛盾。
要如何避免上述的道德滑坡？一開始就該對罪惡零容忍，所有人命均不得犧牲？
霹靂沒那麼甜的童話劇情吧！
把時間軸加入考量，玄尊犧牲現在的神州百姓，是為了避免人界成為萬劫不復
的永世焦土，聽起來具有「永恆」大於「短期現在」的合理性，符合功利主義的原則，
然而現存人類能同意自己死亡、成為新一代生靈成長的沃土嗎？如果不同意，那麼尊重
神州百姓的意願，結果卻是犧牲掉所有人類的現在與未來，造成現有人類全部死滅、連
同永世未來都將不再有生靈存活的最惡終局，兩害相權之下，犧牲掉現存百姓以換取
未來方舟的生機，還會是那麼荒誕不經、罪大惡極的選擇嗎？
另一方面，只要是「為達成善的目的而使用惡的手段」的戲劇橋段，都已預設
目的與手段的唯一性及必要性，才能將此橋段合理化及正當化－－如果以更少犧牲的
手段就能消滅波旬，正道殺百嬰造棺的立場將蕩然無存，因此劇中不會提出其他的替
代方案來自打臉，否則會使一切犧牲顯得荒謬、愚蠢又毫無意義。
玄尊是全劇中最了解厄禍之人，曾創設斬魔錄心法，帶領八名頂尖劍客親身戰八
岐、斬龍首，依然無法阻止邪神滅世的未來。懷抱著救世宏願的他，耗盡餘生所有精力
研究、實驗了各種消滅厄禍之法後，還絕望到必須殺害萬千性命煉化殉道之眼、製造
末日十七開啟血闇災劫，作為避免人類永世滅絕的唯一手段，除非空降設定，否則檯面
上這些一開始連厄禍都沒聽過的人，還能有什麼更有效、犧牲更少的方法？如果這些
惡之手段乃是為了消滅邪神、保全人類未來所無法避免的「必要之惡」，那又怎能責難
經歷無數試驗、最終仍別無選擇的玄尊與地冥，要求他們付出代價？換成任何人在那個
位置，不想看到萬劫焦土、生靈盡滅的話，不都得做出相同的事？
再來，太穹十三卜昭示「血闇弭禍，人中之龍」，預言以血闇之力來消弭八岐之
禍，而且極有可能是由正道棟樑一頁書來執行。為了消滅邪神，地冥承受了慘無人道的
酷刑虐待、反覆輪迴的生死折磨，如果說他用盡心計開啟七災、培養闇暘以抗邪神，
是滿手血腥罪無可赦，必須以死償命以謝天下，那麼毫不費力地來收割最終成果的正道
還能與之完美切割，保持自身的清白無辜嗎？無論是地冥本人、殉道之眼還是闇暘，
皆是玄尊犧牲千萬生靈所打造出的染血兵器，既然這武器邪惡、污穢且有罪，選擇使用
這個武器的正道哪還有道德上的高點？不就認同和默許了玄尊作為、承認了這個骯髒手
段的正當性與必要性？既是正當且必要，地冥的可歸責性又在哪裡？
如果上述這一切具體情況都不值得納入考量，反正殺了無辜的人就該以命償命，
否則就是編劇道德淪喪三觀不正教壞小孩，那麼寄曇說因好友之死而憤怒開殺，德風
古道浩青冥等儒者無辜慘亡，何以戲裡戲外無人究責、義正詞嚴地要求以死抵償？難道
浩青冥的命還比不上那些連名字都沒有的平民？只因為寄曇說是正道人士、未來的百世
經綸，所以他死了朋友內心悲憤偏激就叫入魔，甚至毋須為了任何善的目的，可以任意
濫殺然後懺悔一下就被原諒？還是說正道的身分本身就是贖罪券，只有反派才需要用最
嚴格的道德標準來譴責韃伐？
道德判斷從來都是複雜的，沒有單純而放諸四海皆準的標準與解答。多元社會
有多元的價值與思考，試圖以單一、巨大的意識形態來解決繁雜問題，只會淪為空洞
的口號－－這並非代表編劇與觀眾都丟掉道德標準，相反地，是不為表面給定的善惡
所限，從各種不同面向考量、深思後進行判斷及修正。
一齣劇能夠給出情境、帶動觀眾的思考與啟發，是采薇最期待的觀影收穫，也
是看劇的樂趣所在。仙魔、斬魔兩檔雖然在武戲、劇情節奏上問題不少，但在角色塑
造、佈局謀略、議題深度上確有令人驚艷之處。
如果只想要塑造一個樣板化的邪惡撒旦，觀眾所能做的就是朝他丟石頭，除此
之外再無其他。但幸而，霹靂給出的是「地冥」：說他是黑的，他所有惡行卻都是為
了一個善的目的；說他是白的，那個善的目的其實也有待商榷、還隨時可能滑坡到更
加萬劫不復的深淵去－－非黑非白亦黑亦白，難以用簡單粗暴的二分法歸類，地冥正
是如此具爭議性的、引發思考的、複雜善變、多彩眩目而深具魅力的角色。
感恩地冥讚嘆地冥～
（休息一下，下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