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辦演講是有點奇怪。以前在台大最有影響力的社團是學術性的
社團，覺民學會是經過一些徵選與面試才能進來的菁英社團，當時
進來的同學都最關心的是國家社會，想要為國家社會盡一份心力。
現在大家比較傾向個人主義，不太關心社會，各位同學好像在這一
點看起來比較像異類。可是你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罵政
治人物做不好，希望這樣就能夠改變台灣的政治沒什麼用，差的立
法委員還是一樣由我們這群人所選出來的，所以除非人民自己的觀
念改變，不然沒有改變的可能。我年輕的時候有個想法，我不要期
待太陽會自己升起來，成功會從天上自己掉下來。我希望聽聽大家
對社團的意見，或有些什麼問題都可以提出來。
冠喆：我參加這個社團，其實是有點希望對這個社會能夠有影響。
但我不知道怎麼影響。
答：有人說學校裡頭不該談政治，但是政治其實影響我們每一天、
每一刻、每一個人。如果學校裡頭不講政治，那麼你要怎麼生活？
我們今天，哪個人的政治立場是中立的？人一定會有立場，只是在
自由社會中，你必須要遵守一定的規範。我認為我們對政治不該冷
漠，我們不只有權利決定，更有責任來決定政治。你剛剛說到無力
感，我們確實在生活中常常會有這樣的感受，但這其實是太過關心
我們自己，只考慮到自己的需求所導致的結果，但如果我們能夠認
清自己，不要太過在乎結果，就能夠比較不會出現這些無力感受。
我最近讀柏拉圖時感受很深，他為什麼不太願意有奢侈品進入理想
國？因為有這些東西，就會有分配不公的問題。我現在常常跟我孩
子說，人不要自私自利。現在這個社會裡頭常見的現象是，有心者
無力，有力者無心；你如果期望不要太高，不是為你個人著想，而
且盡心盡力去為別人做些什麼，那麼就不會有無力感。我知道自己
要做什麼，我能夠這樣去做，目標也不用訂得太高，我就不會有無
力感。
上官：老師好像很能夠認清自己，也很享受自己作為知識分子這身
分。我想我們現在每個人都有一些本分該盡，但老師對商人的本分
有什麼見解？
答：不是說商人就會沒有氣質，商人其實對社會影響很大。一樣是
商人，有什麼不一樣？沒有嘛，好人壞人不分職業嘛。不用擔心說
非得讀什麼科系，才能怎麼樣。
問：老師剛剛提到柏拉圖，但如果我們人生活沒有慾望會不會失去
目標？
答：理想國中不是說不要所有的慾望，而是說對個人的財富、享受
等等私慾要加以節制。孔老夫子說：「不患寡而患不均。」柏拉圖
也是這樣想才不太願意奢侈品進入理想國。人當然要有精神追求，
但這跟私慾不同。結果跟理想是兩回事，我們會有崇高理想，值得
我們一輩子追求，但結果如何那又是另一回事。謀事在人，成事在
天，不需要把結果看得太重。
問：老師是說目標要拉遠嗎？
答：不是這樣說，有些能控制的你能控制，不能控制的當然你無法
控制。你在能掌控的部份盡力就好，在這一點上承認人的能力有限
就好，不要被結果的想法限制住你。這樣的話，你對所得的成果會
比較能夠滿足。對目標的追求如果沒有辦法達到，可以檢討缺失原
因，但如果能夠不做不切實際的預期，那生活會幸福得多。很多年
輕人在年輕時候，不是有理想，而是充滿夢想與幻想，這種種都是
不切實際的目標。但是年輕人其實是可以有理想的。
上官：老師怎麼建議我們找尋自己的定位？
答：我第一個建議就是建議大家多多參與社團。你在經營社團的過
程中，會慢慢自我理解。另外，花點時間讀書與內省也很重要，因
為這跟你的生命連結在一起，這是不管是不是念哲學都會碰到的問
題。要讓自己成熟的關鍵，是把自己放在一個有挑戰的位置上。我
年輕時常常會壓力很大，給自己一堆口號，要自己做個好人，自己
也很內向。但我後來念哲學，而且逼自己有機會就要上台講話，一
次次對自己進行挑戰，這其實讓我成長很多。語言表達能力其實也
是非常重要的練習。
上官：老師對愛情的觀點如何？
答：其實談戀愛跟生活應該要一樣。如果一開始就一對一的交往，
那日子久了一定會膩。例如我跟我太太，當時我跟她在交往時，她
一開始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在交往的過程中，除非你是談著玩的，
要不然認真談的時候，你應該是在任何時候都表現出你自己真實的
樣子。我認識的女生，不管她再怎麼漂亮，只要她自私自利，我理
都不想理。我之前當記者，後來有一陣子跑影劇新聞，我現在跟很
多導演交情不錯，但有些影星我覺得她對社會沒有貢獻，我就理都
不想理了。彌爾說，個人是社會的條件。如果對自己有正確認識，
那不管對社會貢獻也好，談戀愛也好，都能夠成功。
問：老師可否說說與人相處的觀點。
答：你跟別人相處的時候，不能只考慮自己，還要顧慮別人是否有
道理。你不一定要全部否定別人意見，但別忘了別人的意見可能也
有道理。我覺得辯論不是問題，但是重要的是要講理。
問：那家人間可以談政治嗎？
答：當然可以啊，但是要講道理。民進黨執政後有個好處，大家會
認清楚壞人不分黨派。你如果老是把自己當主人，有排他性，那當
然很容易跟人家動怒，與人不和。你如果跟其他人講道理，那是你
會佔上風，如果你懂得用什麼方法。
問：老師對獨立的看法如何？
答：你現在實質上已經獨立了，現在口頭上喊獨立有什麼好處？除
了口頭爽有什麼好處？在國際局勢上我們必須面對現實，你不解決
與大陸的問題，那就是呆子。你沒有必要挑釁流氓，但是你可以透
過自身條件跟他合作，那這樣有什麼壞處？今天很多人說反對中國
大陸，是因為怕到時候自己的生活變差，可是這樣很自私自利。事
實上，如果時間拖得夠久，我們台灣在政策上一定會贏。到時候是
我們統戰他們，不是他們統戰我們。
上官：我想問兩個問題，一個是東西德統一，不知老師看法如何？
另一個是老師剛剛說台灣是大陸的燈塔，香港澳門又是什麼地位？
答：因為一國兩制的關係，所以香港澳門跟台灣不同。東西德跟台
灣大陸問題也不一樣。我們台灣過去是經濟發展導致政治開放，大
陸那邊其實也會有類似的情形，現在已經有這樣的傾向了。新加坡
能夠強人統治，主要是因為領導者一向都不錯，但那樣的社會有些
危險，因為如果領導人不好那就很可能很差。台灣在制度上可以說
是華人世界中最好的。大陸貪腐問題現在非常嚴重，所以像新加坡
那種小國寡民才能行的專制統治不太能成功用在大陸。人治社會就
有這樣的困難。
問：那法治制度有多少種類給我們選擇？
答：法治其實只有一種，就是用法律來規範政治運作。只是我們現
在是在民主制度底下進行法治。現在的重點在於公民的深思熟慮，
人民才能夠真正地作主。
問：如果沒有深入參與政治，沒有立場說什麼。我們現在念了一些
理論，跟實務好像沒辦法結合？
答：因為台灣的問題不是制度問題，大部分是人的問題。現在說單
一選區兩票制比較好，但是這樣能夠讓多元具有代表性嗎？在一個
多席次的地方，才比較有可能有多元的不同意見出來。所以台灣現
在的政治問題其實是哲學問題，不是制度問題。現在我們常被政治
人物操弄，卻忘了我們其實應該要肯認多元自由。政治系討論的方
向其實不太考慮到真正的問題，或許在制度上是有一些問題，但不
是真正重要的問題。政治系很會說我們現在是怎麼樣，卻不告訴我
們現在該怎麼樣，但那並不是關鍵問題，而是次要問題。如果我們
人的觀念價值不對，選擇的制度當然會不好。
問：現在有人說司法已死，老師認為法律現在有什麼問題？
答：其實也是哲學問題。法律系現在很不重視法哲學。之前趙建銘
醫師犯法，有讀者投書報紙說只要嚴格執行法律就好。但是誰來嚴
格執行法律？如果沒有道德，那誰來遵守法律？現在法律教育其實
很多是訟棍教育，如果你法律系不教倫理學，那這些教出來的律師
會不會鑽漏洞？關鍵就在這裡。我們要教導老百姓的東西不是法律
條文，而是法律的精神是什麼。總統有法律上的豁免權，事實上是
要總統表示尊敬，希望他不要違法，而不是希望他能夠在這裡偷雞
摸狗。這就是問題。美國大學畢業才能念法律系，因為希望你有一
定的基礎教育訓練後才來念法律。台灣現在這樣的教育制度，其實
比較不好。大學不該是職業教育，這些職業教育是大學畢業後才該
學的。我希望法律系的學生多多上些道德倫理與邏輯相關的課程，
不要只念法律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