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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ntasyweed (草壁英彥) 看板: Gossiping
標題: Re: [新聞] 錄取台大 53%來自雙北
時間: Thu Aug 10 16:17:31 2017
一直想回這串，受到另一篇文刺激決定還是來寫一下好了
https://i.imgur.com/sRG1vzk.png
不知道大家最近有沒有看到這張圖
我看到的當下也是立刻笑出來；但下一秒轉念一想就開始覺得不好笑
這句詞是出自今年奪下年度最佳歌曲金曲的草東沒有派對的《大風吹》
原本就是在用嘲諷的口吻悲哀地揶揄社會階層的差距
結果卻被理當最有可能站在相對高階層的台大人拿來玩轉
整體聽來更接近是「被炫耀的對象」在質疑「炫耀者」與生俱來的優勢
就算扣除掉我們這些並非頂著112IP的局外人好了（我是114的）
即便身處台大之中，可能也有些學生是出身貧困，必須自己工作賺錢繳學費、
或因為各種原因而無法由家裡負擔學費的
而台大出納組卻用這個梗出來催繳學費
這難道不是一種上對下、富對貧的傷害嗎？
我氣噗噗地跟朋友討論
結果朋友回我：
「你想太多了，重點在這個圖片的文本連結是盜版A片開頭好嗎。
多數人根本不太在意那個草東的梗，懂？」
......呃，是這個樣子嗎
是這樣的話那...我道歉，對不起m(＿ ＿)m
但我恰好趁這個機會去審視了一下關於自己對台大人的不滿從何而來
首先當然就是翻出那篇最知名的論文──駱明慶教授的《誰是台大學生？》
這篇論文在在去年還有加碼推出2.0版，
探討從2002年開始實施的多元入學是否有成果
然後稍微找了幾篇文章，以下並以節錄形式呈現：
http://talkecon.com/ntu_admission/
「咦啊不是三級貧戶都可以變總統？怎麼投胎投在台北市或是公務員家庭就可以贏在起跑
點？這顯現如果只拿一些不世出的練武奇才當例子，其實無助於討論聯考的真實現象。
1.0 分析之下的聯考就像打棒球，只是其他人從本壘揮棒開始，天龍國的小朋友則是從
三壘起跑。就算有些人天生神力，腳上綁個 30 公斤的鉛球還是可以在 30 個外野手的夾
殺下擊出全壘打跑回本壘，那也不代表在他腳上掛鉛球還有放 30 個外野手抓他是合理的
規則。」
「其實如果認真想一下，不難理解看起來很公平的聯考為什麼獨厚天龍人。
假如有兩個天資相仿的小孩小智與小茂：小茂出身書香世家，爺爺還是地方上的學術角
頭；小智出身一般家庭，偶爾還要去夜市幫忙擺攤維持家計。就算考試考的東西有唸就有
分，但小智下課還要去擺攤，小茂可以在家好好學習認真向上，考試出來小茂要是考輸小
智，那大概就是小茂把多出來的時間都拿去把妹了。」
這個現象，我在最近很紅的《模犯生》的電影心得文裡也有寫到：
https://www.ptt.cc/bbs/movie/M.1501572304.A.488.html
http://i.imgur.com/Fctv3IJ.jpg
「2011-2014 年間全台的大學生低收入戶比例為 1.38%，而台大僅 0.56% 的學生屬低收
入戶，但繁星入學的學生中 1.6% 的學生屬低收入戶，顯然繁星推薦對低收入戶子女進入
台大有其助益。」
「多元入學成功將學生由平均所得前 5% 的地區分散出去，但仍沒有成功將學生所得分佈
移往中位數以下的地區，而且繁星推薦的影響似乎十分微小。」
另外也翻到去年的新聞，
其實同樣的現象（雙北獨占鰲頭），在去年也有被提出來討論
http://www.ettoday.net/news/20160822/760078.htm
「大家都誤會人生是靠自己努力，但18歲的人有多大的機率上台大，那是靠外在決定。」
這樣說是絕對不公平的。等我一下，讓我再貼一篇再開始討論問題。
https://buzzorange.com/2016/07/29/who-is-ntu-student/
「從《誰是台大學生 1.0》到《誰是台大學生 2.0》，台大學生明顯一直由 明星學校、
都會地區與高社經地位的家庭 所組成。即便繁星推薦改善了這樣的狀況，目前看來 改變
仍不足夠 。」
「而台大做為台灣最頂尖的大學，它對階級流動的代表性不言可喻。如果說連台大都無法
推動階級流動的話，誰辦得到？下次再戰 12 年國教、大學學費調漲或是其他高等教育議
題之前，請先想想：誰是台大學生？」
之所以會下定決心想回文，是因為看到這篇文章：
https://www.ptt.cc/bbs/SENIORHIGH/M.1501843096.A.F0F.html
很不幸也很幸運地，
我先後在菁英學校見識了階層差距、又在偏鄉國小見識了貧富差距。
我是新北人，出身不算貧困，但也不是那種超級富裕的水準；
我爸高中肄業、我媽高職畢業，是個跟什麼高知識份子完全搆不著關係的出身。
國小國中唸的都是當地學校，這之中有些環境問題暫且不在此探討（霸凌事件）；
高中唸的是泰山高中，新北人應該會比較有機會聽過這間學校（吧）
基本上我成績不好，個性偷懶不愛讀書，腦筋也不算特別聰明，
什麼資優班啊實驗班啊學霸啊跟人家拼校排這種事壓根兒沒被放進我的人生計劃裡
我考指考期間還要被我爸質疑為什麼整天窩在房間裡（你他媽的我在唸書）
前一個月還發生我爸外遇小三跑來家裡鬧的事件，擺明不給人安寧
泰山高中在新北的高中排名裡應該算蠻靠後的，我們那年學測最高分是65級分
而且她是唯一一個超過60級分的，接下來是58、57、56級分（←我在這裡）
我會開始發奮讀書是受了高中的地理老師影響，他是個會拿海賊王來講地理的奇人
上課幽默風趣，讓從高一開始地理課都直接趴下去睡覺的我第一次發現地理很好玩
於是從地理課開始燃起了唸書的樂趣，因為發現世界這麼大，以後有機會真想出去看看
最後擴散到其他所有科目上，原本都在中段的成績開始往上爬
我只有補數學，為了考學測倒是有上過寒假期間的全科複習班
然而本魯太廢渣，自然科能力基本等於零（國中熬夜唸書還是考爛就放棄惹）
寒假期間又離學測還有整整一年，我也不是認真唸書的個性，早就忘個精光了
我真正開始認真唸書其實是學測成績出來後，發現自己真的只剩指考可以拼了
（即使我學測成績至少有機會申請輔大，在我們學校已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所以嚴格說起來，我拼命唸書也不過是最後三個月的事
但我完全沒有要競爭的意思，班上的同學都是一起討論的好朋友
再加上我受老師影響，對學習有興趣，唸書唸得非常起勁，每天唸八個小時，
有問題就抄下來，睡前用一小時電腦先試著自己找答案，找不到隔天再去問老師
這之中非常多跟考試完全無關的問題，但我到這階段其實只想學習而已
考試什麼的我到最後已經完全是平常心以對了，反正...就考完等分發咩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我指考最後成績還不錯
甚至還發生我考前幾天去問老師的題型很剛好地考出來的情況
國文PR99，地理PR95，在全台幾萬考生的排行裡勉強還擠了個3000名左右
於是就以大概是泰山高中歷史上唯一一個指考出身的身分擠進了114的窄門裡
（雖然唸的是中文系......這裡就不戰文理了）
然後我就見識到什麼叫做差距了。
光是一開始自我介紹我就他媽的快被嚇死了，
同學全部都是什麼北一女啊景美啊台中女中台南女中或雄女之類的菁英學校
（呃，中文系嘛...女生壓倒性地多...）
除了我之外的幾個男生也都是各地的菁英學校畢業的
我在裡頭像是銀牌不小心跑到菁英的場子一樣
唯一的感覺就是「這裡是哪裡我是誰 奇怪這遊戲跟我玩的好像不太一樣」
後來發現真的！菁英學校的高端玩的遊戲跟我這種草民玩的完全不一樣
最大的衝擊是大一英文上課，剛上大學嘛，總是懷有各種天真的夢想
交女朋友啥的就不說了，什麼拿書卷啦、不翹課啦之類的妄想都有過
尤其我這種爆氣上來的，不知天高地厚，還以為矮油我覺得我玩得不錯嘛
英文老師一開始我就呆住了
你媽逼的是全英文授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他媽的幾乎完全聽不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周圍的同學個個都是菁英高才生，
都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還能用英文跟老師抬槓
一堂課下來只有我魂不守舍地坐在位子上，滿腦子的問號問號問號問號問號
還被旁邊的同學問我你怎麼臉色發白（……感謝那位女同學的關心）
坐著校巴下山（114的文學院在山上）的路上我整個是茫然的
清大的校園超大，人超多，尤其下山後是午餐時間，非常熱鬧
但我耳朵裡鬧轟轟的，腦袋裡也鬧轟轟的，就是一顆心一直往下沉
最尖銳的感想就是──「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也因為這種自卑，我在大學第一年的人際關係蠻糟糕的
（尤其我其實不想唸中文系的...我第一志願是台大日文，第二志願是台大社工...）
後來是有順利發展起來，認識許多朋友，也有交到女朋友
（雄女的，不過這種自卑讓我一直覺得自己在高攀人家...很沒安全感...
最後當然分手收場，呵呵）
這之中也就跟著見識到非常多，那種在我們這種底端學校從來沒有想過的發展
出國玩那是家常便飯，往上攻讀研究所、出國唸書留學這種都是基本規劃
參加各種比賽把別人當菜逼巴電爆則是他們習以為常的生存方式
（不知道跟明星高中的競爭總是激烈有沒有關）
至於我？靠夭，不要被二一就阿彌陀佛了，還想什麼出國唸書，
我不如去小吃部或野台當乞丐還比較實際
而且上流社會的那個思維跟價值觀，跟我這種低端是不在一個水平線上的
最重要的是家境富裕，他們有充足的資原去支持他們做想做的事
像是聽過最威武霸氣的是有朋友一個月零用錢三萬
我打工拼得要死要活也才頂多賺到他的一半...
這種差距實在很難說明，但就是思維與眼界完全不一樣
我覺得這才是貧富差距／階層差距／城鄉差距帶來最大的區別
他們有充裕的資本（無論是知識還是金錢）去支持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地考慮很多事
至於我？因為家庭裡的問題，我連和家裡拿錢都時常不敢開口
在打工的店裡一邊掃廁所，一邊看著系上的同學與學長坐在位子上聊天
那時候真的很明確地覺得，我不屬於這裡
甚至一度覺得種性制度真是個好東西啊，像我這種廢物就該待在廢物待的地方
為什麼要跑來清大找罪受被人家當智障電呢
我高中前的好友基本上也沒有任何一個是跑到這種高端學校來的
最好的朋友唸的是淡江，甚至認識了一群那時一起打LOL的咖
我那時候坐在宿舍裡，最常有的想法是：為什麼我不去唸淡江呢？來清大幹麻？
這些自卑即使直到我已經順利畢業的如今還是時常縈繞在我心頭
在清大期間的一些來往，也讓我認識了一些台大人
而其實不管台大人還是清大人，這些出身好家庭、有充裕的資本跟實力的高端
他們讓我感受到最多的就是一種渾然天成的傲氣
我也跟他們聊過，知道他們各自有自己抑鬱的故事
例如總是被逼著唸書，壓根兒沒有自由可言、上大學終於嘗到自由空氣的孩子
被迫填選自己不想要的科系的人、每天晚上還是要打電話回家報備的人、
在以前競爭激烈的明星高中早就想過要自殺的人
尤其...台大我不清楚，清大我記得光今年上半年就有四個人自殺
同樣壓力大的台大我相信應該也有不少學生罹患憂鬱症
清大當然也是，我認識很多學長姐乃至同學、學弟妹都有憂鬱傾向
讓我知道這些高端人不是只有外表光鮮亮麗，背後也是很多沉重的故事的
然而就事論事，在資源分配上，確實，頂尖學校出身的人大部分都是不一樣的
我上面聊到的這些被我劃分在妖魔鬼怪裡的存在，幾乎都是那種軍公教家庭出身的
不然就是父母是什麼醫生、律師之流，好野得不得了
他們跟我們是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裡出生的，背景與環境截然不同
眼界當然也不一樣，價值觀自然也無法在同一個標準上運作
什麼輔大啦淡江啦文化啦真理啦，這種水準的學校他們大概打國中開始就沒想過
高中大概從高一到高三的模擬考都可以把我踩在地上狂扁
而我很不巧地在大學以前的同學根本都不屬於這個階級
於是在大學就遇過我一邊用手機在跟唸文化的朋友傳訊息
旁邊的清大朋友一邊跟我嘴文化只是個學店
......
台大人有53%源自雙北，這件事很可怕嗎？我覺得是很可怕的
就跟之前的推文和上面的文章裡都有提到的，大台北地區作為台灣的首都地帶
自然是最繁榮、資源最集中、同時也是競爭最激烈的區域
這導致了北部與南部的資源是有差距的，而更大的差距則發生在城鄉之間
這些差距注定了有些人從一開始就趨近不可能得到那些號稱公平的資源
是的，號稱公平，但人人都知道這個世界上哪有公平這種事
資源分配不均這種事也不是說改變就能改變的，資本主義就是這樣運作的啊
我大學畢業後，目前正在當替代役，靠著中文系的文憑搶到了教育役的名額
（...我知道一定有人想開嘴，我自己先嘴，媽的廢物文組+廢物替代役，廢到笑）
然後來到了這所位在中南部近山區的偏鄉國小
這間學校一個年級只有一班，鄉鎮偏僻，最近的便利商店要騎車五分鐘才能到
附近的升學也只有一個方向，就是附近的地名國中
國中畢業後，他們接下來的選擇就是附近的一所私立高職
然後就沒有了。
這間學校，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家長都是低收入戶，家裡幾乎都是農夫或工人
也多得是單親家庭、隔代教養的問題
他們根本就不期待孩子能唸好書，將來畢業回家幫忙務農就可以了
連我們學校的老師都跟我說：「你來這裡教書就當是作功德吧。」
感覺多麼諷刺，身在大城市裡的我們被沉重的課業追著跑
鄉下地方的孩子們卻連受教權都像是被施捨的
覺得最難以忍受的是，這間國小的畢業旅行，就是去隔壁的大城市兜一圈回來
一天來回，而且名義是城鄉交流，有半數的學生得領輔助才能去
反觀我們這些城市出身的人
這樣的階層/貧富/城鄉差距，不可怕嗎？不讓人覺得徬徨嗎？
我不否認台大人、乃至很多頂尖學校的菁英份子，他們一定也很努力才有如今成就
就像有句話說：「最絕望的是，那些比你聰明的人，他們比你還要努力」
然而我認為更加絕望的是我們其實沒有能力去完美地甄別誰真的比較聰明
也許有些人其實是擁有同樣天份的，然而只因為投胎首抽沒刷好
注定了今生不可能擁有和別人同等的成就
而很多上層社會的人，從來沒有見過下層社會的模樣
他們只會冷冷地丟下一句：「反正一定是你不夠努力」
卻完全沒有考慮在這個世界上，有時連「努力」都是要看資格的
而當他人提起這樣的質疑時，則跳腳「我也很努力啊！」
然而在你擁有「努力」的本錢的同時，
是否也可以稍微想一下那些生來就沒有這些機會的人呢？
寫得有點紊亂...不過昨天也看到一篇文：
https://www.ptt.cc/bbs/WomenTalk/M.1502267710.A.8EC.html
讓我想起很久以前也有在PTT上看過類似的文章
大意是原PO的家境出身和男方有差距，
結果被男方家長嫌、男友似乎也站在家長那邊，
原PO很難過，結果有位回文勉勵她，內容大概是在說：
「比起那些先天擁有優秀資源與條件的人拿到好成就，
出身貧苦但是很努力、最後順利得到好成就的人，
不是更值得尊敬、更應該以自己為傲嗎？」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那種資源的人肯定是多數
我發這篇文也不是要否定那些菁英的資優生們付出的努力
我只是想說，貧富差距、城鄉差距、階級複製這些現象都是確實存在的
雖然能不能改變、怎麼改變，我也很懷疑
只是希望不管是哪個階級的人，都能對其他人抱有更多尊重與包容
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爭執，是源自於截然不同的價值觀
而那截然不同的價值觀正是因為每個人的出身環境不同
也許溝通到最後的結果是確定彼此真的無法走在一起
但也希望人人都能對彼此多一分溫柔與關懷，尊重彼此的獨特
我想這才是能夠消弭這些讓人難過的差距的真正方法吧
文章很冗長，謝謝看到這裡的大家
希望我們的世界可以變得愈來越好，悲傷少一點，快樂多一些
我也還在努力學著調適自己的自卑
但願這篇文有機會將這個世界往更好的方向稍微推動一點點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