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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信仰，我可以放棄籃球」—Mahmoud Abdul-Rauf
NFL的新球季還沒開打，場邊的風波卻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舊金山四九人隊
四分衛Colin Kaepernick在熱身賽前唱國歌時沒有起立致敬，在賽後接受採
訪時，他解釋自己「不會起立對這個壓迫黑人和有色人種的國家的國旗表示
尊敬」。
「對我來說，這比美式足球更重要，如果我不這麼看，那就太自私了。有人
橫屍街頭，結果有人卻可以帶薪休假，從謀殺罪行脫逃。」Kaepernick說。
這樣的動作當然在美國引起許多爭論，四九人隊發表聲明表示，唱國歌是
「展現我們以國家為榮，並且反思我們作為國民所享有巨大自由的機會」，
但是球隊也「尊重美國宗教和言論自由等原則，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參加或
不參加國歌儀式。」NFL聯盟也表示，「球員被鼓勵，但不是強制要求在演
奏國歌時起立致敬」。
但另一方面，Kaepernick的行為也受到許多人的不滿，當他上場時，許多觀
眾對他飽以噓聲，舊金山警察協會（San Francisco Police Officers
Association）致函NFL和四九人隊，要求Kaepernick致歉。共和黨總統候選
人Donald Trump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重砲回應要Kaepernick「另外去找一
個對他比較好的國家」。
但其實，這不是美國職業運動員第一次以唱國歌時不起立致敬，嘗試表達自
己對某些議題的不滿和訴求。就在二十年前的1996年，NBA丹佛金塊隊的
Mahmoud Abdul-Rauf 也曾因為宗教因素採取這種激烈手段，但最後卻導致
他在NBA裡遭受排擠，幾乎無法生存。
當1990年選秀會，丹佛金塊隊在第一輪第三順位選到來自路易斯安那州立大
學的Chris Jackson時，他們期待Jackson可以幫球隊更上一層樓。
儘管只有6呎1吋高162磅重，但Jackson在大學時是大殺四分的得分好手，他
的出手速度飛快（Phil Jackson教練之前曾拿Stephen Curry和他相比），
投籃命中率也高，但對Jackson來說，那其實是一種詛咒，因為他患有妥瑞
氏症（Tourette Syndrome），身體會不由自主地抽動，在中學時他一度就
讀於特殊教育班，因為他無法控制，甚至會影響老師教課，「我要花上全身
力氣，只為了不要抽動或大叫。我會坐在那裡祈禱：『老天，不要讓我亂
動，拜託不要讓我亂動。』」他曾說。只有在籃球場上，Jackson的症狀比
較不會受到注意，即便當他用手指關節敲打球場地面，教練也只會以為他只
是對勝利比較熱情。
除此之外，妥瑞氏症還讓Jackson在腦裡設下一些難以企及的目標，比方說
罰球時，他的每次出手都得要完美，從輔助的手指、控制球的手掌到手腕，
只有當每個環節都達到完美，Jackson才會滿意。
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時，Jackson就靠著精準的外線奠定地位，大一時他
以53分刷新單場得分紀錄，他平均30.2分的數據至今依然是NCAA大一球員紀
錄，大二時Jackson也持續有好表現，並且連續兩年入選全美最佳陣容，曾
經登上運動畫刊的封面，當地媒體甚至將他與Bob Pettit和Pete Maravich
傳奇球星並列。
但對Chris Jackson來說，大學改變了他的人生，但不是在籃球場上。
Jackson學到了「奴役」和「民權運動」的歷史，那些黑人受壓迫的故事，
讓他想起媽媽獨力撫養他們三兄弟長大的過去。籃球教練Dale Brown給了他
一本黑人民權領袖Malcolm X的自傳，Jackson反覆閱讀，並且對其中內容牢
記在心。
加盟金塊隊的Jackson簽下了四年1,000萬元合約，為自己買了一棟房子，並
邀請兄弟一起來住，但Jackson的內心沒有任何改變，他會造訪貧民窟，積
極拜訪回教夥伴，他常常提及黑人在美國所受到的壓迫和困境，為許多黑人
的處境擔憂。
但是在球場上，Chris Jackson除了偶爾有亮眼的表現，卻沒辦法持續繳出
球隊所期望的成績。他在菜鳥球季開打前就有過胖的問題，加上腳傷影響了
上場時間，Jackson每場比賽平均只有14.1分，三分球命中率只有24%，金塊
隊也打出20勝62拜的慘澹成績，第二年Jackson的成績更加退步，每場比賽
只能得到10.3分。
「他很令人失望，你可以感覺到他在各方面都很難熬。」金塊隊傳奇球星，
後來也當上教練的Dan Issel說：「他似乎心事重重。」
Jackson的確心事重重，但不是因為他的球技，而是宗教。他說：「我在成
長過程中，對於我的基督教背景有很多疑問。我感覺我好像不是自己想成為
的那個人。」
Jackson告訴妻子自己打算正式信奉回教，甚至請了一位阿拉伯文老師，造
訪清真寺和回教領袖，他想要讓妻子戴起面紗，最後卻只能離婚。在球場之
外，他想要多讀一點書，但是卻不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得要出席各種公
關場合，感覺就像個機器人，其實他比較想要自己一個人靜靜地讀Malcolm
的文章。最後，他把名字從Chris Jackson改為Mahmoud Abdul-Rauf ，意思
是「優美、值得稱讚、最慈悲和寬容的」。
‘
奇妙的是，那似乎也影響了Abdul-Rauf在球場上的表現。1993年球季，他減
去了32磅，並且在讀經和祈禱以外的時間都在鍛鍊球技，於是他展現了前所
未見的最佳體能狀態，並成功轉換成場上實績，那年Abdul-Rauf每場比賽可
以得到19.2分，不但讓他擠進金塊隊的固定先發陣容，也贏得了最佳進步
獎。
但是Abdul-Rauf的信仰，卻讓他和球隊運作開始產生分歧。他拒絕和隊友在
淋浴時坦誠相對，要求一個獨立房間祈禱，並且在NBA球季中因為齋戒月而
禁食，讓Abdul-Rauf的體重掉了好幾磅。
「我愛他，我很驕傲他可以在球場上復活，但是我不全然了解他的宗教，還
有他為什麼會有那些舉動。老實說，我覺得有些已經傷害了球隊，我希望他
沒有這麼做。」那時已經接下金塊隊總教練職位的Dan Issel說。
從1996年球季開打之後，Abdul-Rauf就默默地迴避了賽前演奏國歌的儀式，
他會在休息室或者走廊上多待一會，據說他在一開始就曾經和金塊隊報告過
自己的決定，但因為沒有媒體注意到這件事，所以並沒有受到關注。
1996年3月10日，Abdul-Rauf如同以往行程，那天他因為腳傷不會上場，但
他卻比從前更早一點回到球場。當球場演奏起美國國歌「星條旗頌」時，其
他金塊隊的球員都站在板凳席之前，只有Abdul-Rauf坐在原位。
有位記者注意到他的動作，並且寫成一則新聞，很快地，這件事成為全國關
注的議題。Abdul-Rauf說他的抗議，是為了引起人們注意，因為美國國旗是
「暴政和壓迫的象徵」，身為回教徒的他無法尊敬這面國旗。
「這個國家對此有漫長的歷史。」他說：「我不覺得你可以爭辯這件事。你
不能同時支持神和壓迫。在可蘭經裡，很清楚寫著回教才是唯一的真理。我
不會批評那些起立致敬的人，所以也不要批評我坐著。我的決定不會動
搖。」
在一九九〇年代初期，回教已經隱隱在美國人心中牽扯上負面形象，1990年
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美國為首組成的聯合國軍在隔年發動攻勢，也就是後
來聞名的「沙漠風暴行動」，1993年回教恐怖份子在紐約世貿中心停車場引
爆炸彈，造成6死和上千人受傷。另一方面，1995年4月，懷抱反政府激進主
義的Timothy James McVeigh策劃了奧克拉荷馬市爆炸案，造成168人死亡，
是911事件之前美國本土最嚴重的恐怖主義襲擊，也讓美國人對於「愛國」
傾向更保守的立場。
在那樣的時空背景下，如同今日的Colin Kaepernick，Abdul-Rauf的行為因
此受到相當激烈的爭辯，他收到如潮水般湧來的抗議信件，包括不少死亡威
脅。根據民調，高達72%的丹佛居民不同意他的立場，就連Abdul-Rauf的高
中體育老師Lindy Callahan都坦承說：「我想這裡有很多人心裡永遠、永遠
不會原諒他。」
兩天之後的3月12日，NBA理事長David Stern宣布將Mahmoud Abdul-Rauf永
久無薪禁賽，因為他違反了球員、教練和訓練員在演奏美國和加拿大國歌時
得要起立，並且以莊重的姿勢列隊等規定。
NBA球員工會尊重Abdul-Rauf的言論自由，工會聲明表示：「我們工會尊重
任何人的言論自由，NBA球員也沒什麼不同。我們支持Mahmoud Abdul-
Rauf ，我們也支持美國國旗，那正象徵了Mahmound採取他現在行動的權
力。」
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也支持Abdul-
Rauf，他們認為因為他拒絕在演奏國歌時起立就處以禁賽，「NBA也妨礙了
宗教自由」。
Abdul-Rauf因此缺席了對奧蘭多魔術隊的比賽，並且展現出毫不退讓的決
心，「如有必要，我可以放棄籃球。」他說。
但即便同為回教徒的球星Hakeem Olajuwon對Abdul-Rauf的動作也不贊同，
他說：「回教的教義是服從和尊重，做一個好的回教徒就是做一個好公
民。」就連Kareem Abdul-Jabbar打電話給他，勸他再多想想。
於是Abdul-Rauf和聯盟之間達成共識：Abdul-Rauf在演奏國歌時要起立，但
是可以低頭閉眼祈禱。
在接受ESPN訪問時，Abdul-Rauf這樣解釋他的行為：「我會起立。但是我會
祈禱，我為那些受苦的人們祈禱。回教徒、白種人、黑人、亞洲人。不管在
那樣處境的是誰，不管在經歷痛苦的是誰。那就是我呼喊的對象。」
「我覺得很遺憾嗎？不。我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錯嗎？不。這就是我所相
信的。我採取的立場沒有錯誤。我也沒有絲毫妥協。但我覺得現在我了解，
並且知道有更好的途徑。在回教裡，要尊重你的合約和決定。但是在做了決
定之後，如果你看到更好的，你就去做，而我了解有更好的作法。」Abdul-
Rauf說。
Abdul-Rauf打了四場比賽，四場都是客場，他在3月21日對上紐澤西籃網隊
的比賽受傷下場，但是沒有再回到球場，事實上，那就是他在金塊隊的最後
一場比賽，他沒有機會再回到金塊隊主場。
在那四場比賽，特勤局探員得要護衛金塊隊球員出入球場，身邊也總是被媒
體所環繞，不過Abdul-Rauf的隊友對此沒有太多抱怨。LaPhonso Ellis說他
會試著「滿足身為隊友和朋友的需要」。
「我確定他現在有情感的需要。我剛好是基督教徒，我們被教導要對人們有
同情心。我之前曾經找過他，我說我很尊重他這個人。我很尊重他的戒律和
堅定的宗教信仰。」Ellis說。
當他們到芝加哥打球時，引發了許多場邊觀眾的激烈反應，他們在演奏國歌
時大聲歡呼，但是當Abdul-Rauf每次接到球，他們就對他大噓特噓（不過
Abdul-Rauf說自己沒有聽到，並且投15中8得到19分）—就像是今日Colin
Kaepernick的待遇。公牛隊的頭號球星Michael Jordan也預期知道會有這樣
的場面。
「芝加哥是這種城市—非常忠誠和藍領。但是他上場打球，展現了他的強大
人格。」Jordan說：「他是個好孩子。我們也許不同意他的看法，但是你得
要尊重他為信仰挺身而出，但願意妥協的立場。」
在1996年球季結束之後，金塊隊就將Abdul-Rauf交易到沙加緬度國王隊，只
換回一枚第二輪選秀權和得分後衛Salunas Marciulionis ，媒體形容這筆
交易就是要甩掉Abdul-Rauf這位惹人爭議的球員，而Abdul-Rauf也在後來受
訪時說，在國歌事件之後，「沒有人真的想要跟我沾上邊」。
Abdul-Rauf在國王隊打了兩個球季，沒有繳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成績，便在不
到30歲的年紀離開了聯盟，之後他曾經曾在2001年球季待過溫哥華灰熊隊，
但大部分時間他在土耳其、俄羅斯、義大利、希臘、沙烏地阿拉伯和日本當
個籃球浪人，並且慢慢從籃壇消失。
也許漂泊也符合他的性格，Abdul-Rauf說：「我感覺自己可以在任何地方住
下來，不一定要是在美國。我是那種可以拎了包包，在哪裡都可以生存，也
不會想念什麼的人。」
那樣的心態或許和他在家鄉碰到的遭遇有關。Abdul-Rauf曾在密西西比買下
一棟2,800平方英呎的房子，並且打算把它當成回教信仰中心，但是他在搬
進去之前，承包商就已經收到死亡威脅，後來他的房子遭遇火災，人們在附
近發現3K黨的標誌噴漆。
Abdul-Rauf最後決定帶著妻小搬到亞特蘭大，但這些並沒有改變他對回教的
虔誠信仰。「我對於信仰回教的決定從未後悔。那是我人生中做過最正確的
決定。那是一個偉大的恩典。」他在2010年接受訪問時曾說。
他不喝酒、不賭博，在他家裡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主題從黑人詩歌到民權
領袖Martin Luther King Jr.。
現在Mahmoud Abdul-Rauf 經營不動產業，並且偶爾舉辦籃球訓練營，當
Colin Kaepernick在演奏國歌時沒有起立致敬的風波逐漸蔓延時，Abdul-
Rauf 在自己的臉書上寫下對Kaepernick的支持信。
「首先讓我先說，Kaepernick不需要我的支持，來證明他在演奏國歌時不起
立致敬的立場。他做出那個決定，並且勇敢地獨自執行，而我對他的理由百
分之百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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