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dustree (冷光有很明顯的區別…)
2025-09-08 19:50:07※ [本文轉錄自 heart 看板 #1elS7zU1 ]
作者: dustree (冷光有很明顯的區別…) 看板: heart
標題: 這不是重考這是戰爭
時間: Mon Sep 8 01:33:46 2025
九〇年代的高中生,
不像現在有什麼繁星、申請、特殊選才。那時候要上大學就是一試定終生。
如果沒考好?那就準備到北車旁的南陽街,蹲上一年。
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在下就趕上了那波潮流。
那年我考上了某大的資訊相關科系,連「要去當碼農」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
結果被老媽一把抓去辦了保留學籍,順便報了重考班。
老一輩總有個醫生夢,加上我以前也還算是個乖乖牌,
就這樣半推半就地……進去了。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踏進的,是什麼樣的戰場…
補習班的環境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就是那種兩三百人大教室、階梯式座位,前低後高。
每個人的空間,大概就四十五公分寬,
雙手一張就會撞到隔壁同學的考卷或便當。
我坐在第四排,腳還踩得到地;
後半段的同學就沒這麼幸運了——坐的是高腳椅,腳懸空,坐久了整隻腿會麻掉。
而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物理限制,之後就會一點點的變成心理上的枷鎖。
進來的同班同學 來自四面八方 北中南東都有
基本上都已經被「上面」挑選過了 當年考太差的應該還進不來
就像學校能力分班一樣
補習班為了衝榜單、拉升命中率,
在師資、教材、甚至行政資源上都下足重本
會來這班的人,不是從零開始創造神話,而是精英老兵要衝擊金字塔的頂端。
就拿我左手邊的同學來說好了 我們就叫他阿康好了
私立醫大正取 但人家是來拼台大醫科的
我沒細問,但大概也猜得到,補習費應該是全免的,考上還會有獎金
於是他就有時去學校上課 有時和我們一起併肩作戰 算是個特殊的存在
也幸虧如此 我的運用空間有稍微比較寬裕一些
右邊的同學 德哥 比我大一兩歲 不像阿康這麼亮眼但也是能讀肯拼的那種
考試出來基本上都是各有千秋 但我們不太玩爾諛我詐那套 算是良性競爭一起進步
由於阿康常常不在 平時生活說是和他相依為命也不為過
阿康人不常在,但榜單前幾從不缺席。
像個潛伏的狙擊手,冷不防就來一槍爆頭。
他成了我的頂標參考點——明明不見人影,卻像一直站在我背後。
而德哥,就是那種一起躲在壕溝裡、能把命交給對方的戰友。
平時的生活也很規律。
早上報到,先來一場小考熱身,接著就一路上課到傍晚。
中午可以下樓放放風、排隊買便當,不想人擠人也能請班導幫忙代訂。
晚餐後再繼續上課,偶爾才會開放自修時間,
一直到晚上十點才放人——就這樣一日又一日,周而復始。
星期天沒課,也不能鬆。
大家會自動分流:有人往圖書館,有人去K書中心,
找個角落,繼續跟考古題打仗。
有人可能會問:這些課不是以前都上過了?還有什麼好學的?
是啊,基本題大家都會。但如果你抱著「這我早就懂了」的心態,那你就輸了。
這裡的模考不是拿來安慰你的,出送分題反而是種羞辱。
因為這裡,是準醫科的戰場——每一題都在刁你、逼你出錯。
所以只能咬著牙,扛住那煩躁的壓力,回歸初心,從頭學起。
至於來幫我們上課的各科老師 也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名師中的名師
每個都有自己的特色和教法 沒有一個是來打混的
那時高鐵還沒通,有些老師北高兩地飛,真的得坐飛機來教課。
物理老師 任xx 他自己就是這樣稱呼自己
嚴格冷酷 可以罵到你邊哭邊懷疑人生 考慮乾脆去樓下賣雞排
「這公式還要背? 哦 背起來? 搞懂他啊你這死兔仔子」
「這題寫錯,你對不起誰?對不起伽利略?牛頓?還是你自己?」
偶爾他知道罵過頭了 才會講講自己愛看球賽被師母罵的小故事 緩和氣氛
但該加課時他也不推託,摸摸鼻子照樣來,嘴裡還碎唸又錯過一場精彩的季後賽
但罵著罵著 我們也就習慣了
也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聽得懂了。
一題題拆解下來,發現自己竟然能把各個章節的原理整合起來,
寫題目時能從不同角度切入,不再卡死在單一路線。
那個成就感難以言喻!
而這一切,都是那個用吼的逼你進步的人,硬生生吼出來的。
另一個印象深刻的是教生物的姜老師
胖胖的,上課時總在上面抖抖抖,講話正向又幽默。
就像加非貓裡那個主人 我心裡都叫他老姜
那時我們學生號稱每天讀到爆,但跟他一比根本不敢說嘴。
他每週實體開課七八十堂,是真的!
不是體感、那年沒網路、沒高鐵,也沒有什麼線上課程
——是實體飛北中南、到班上課那種。
今天高雄,晚上台北,後天台中,這行程比跑ubereat的外送員還hardcore
如果說任老頭是軍校裡的嚴厲教官,那老姜就是流動攤販小蜜蜂的親切老闆。
他能用雙手演示心臟的分段收縮,也能把複雜的生理機制講得像你早餐剛吃過的荷包蛋。
出的考題 總像德州撲克裡那個永遠抓得到你偷雞的老司機,專挑你心裡最虛
原本想賭一把逃過的地方下手,準到你會懷疑這考卷根本就是在針對你。
後來考試生物我考幾分?早忘了。
但我沒忘的,是他讓我明白一件事——
能推理的,就不要背。
至於同儕間,最讓我敬佩的,不是勤奮陪我最多的德哥
而是阿康。
他功課很好,卻從不拿成績當階級。
不像有些功課的人會用鼻孔看人 他總是熱心、專注,沒有一絲傲氣
好東西一定要和好朋友分享 我總會把最叨的題目留給他
他永遠不會愛理不理 總會和我一起 在千軍萬馬之中找出那條直搗黃龍的出路
那時我忽然懂了,這才是求道之人該有的氣質——
不是炫技、不是搶分,而是願意在別人停下腳步時,還想再多走一步。
平時忙著讀書、備考、復習 本來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前面大黑板上的倒數一百天開始 地獄的大門才真正的開啟
雖然如同以往的安靜 空氣卻越加凝重
老師們刻意準備的笑話 已再也扯不起眾人的嘴角
班導罵人的頻率逐漸拉高 甚至有人唸書唸到斷線
教室後半位置的同學也慢慢開始玩消失
某個下午 德哥右手邊的兩個女同學 就因為肢體上的磕磕碰碰
到最後 竟升級成兩人互撕的全武行
頓時文具紙筆四處亂飛 連旁邊的德哥也被不小心巴到
直到班導來把兩人拉開 才結束了這場鬧劇
我就近距離的免費欣賞了一場NFC八角籠格鬥賽
能理解崩潰卻又有點震驚 原來女人不要命的時候是這麼的狠…
德哥這時在我耳邊小聲說:以後還是別惹女人生氣比較好!
我心有七七煙的猛點頭
而我自己呢?
那時的狀態也蠻極端的。
每天一睜開眼,看到的只有考卷、講義,和準時送來的便當。
手中握筆,心無雜念,腦中只想著「這題該怎麼切入」。
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為什麼而戰,只知道不能停。
我一直以為,聯考那兩天會有什麼不一樣。
也許是天氣會特別晴朗,或是空氣裡會有最後決戰的味道
但沒有。什麼都沒有。
要比肅殺的氣氛?
我可是連現場LIVE八角籠對戰都看過的男人咧
我告訴自己 就平常千百次的考試那樣去對應 就好
然後就考完了。
就這樣,沒有煙火,沒有ending credit
也沒有合唱團在兩旁唱著布蘭詩歌
我本來以為會有一種如釋重負,或至少,疲憊感會像潮水般湧上來
但什麼都沒有。
在那天之後,我們就沒再見面了。
各自拖著行李、奔向不同的登機門,像一座剛熄燈的機場。
我回頭望了一眼大黑板上那幾個粉筆字:「珍重再見」。
沒有揮手,沒有道別,只有轉身離開。
因為我們都知道,戰役打完了,
可人生才正要開始。
阿康 考上了台大醫科,聽說後來遠赴美國行醫
德哥 考進中部某醫大後 硬是延長了當年的戰線 雙主修中西醫
任老頭 聽說在SARS 那時退休 應該可以專心看球賽了
老姜 後來架著助行器,依然堅持到教室上課。
直到某天在新聞看到他罹癌離世的消息
我愣住了。照片上的他,竟瘦到我完全認不出來
很多年後回頭看,才發現那段時間像機場的候機室──
所有人都在焦躁與期待中等待起飛,
而那群和我一起等過、拼過、熬過的人,
就像一起走過風雪的旅伴,哪怕此生不再相見,
心裡仍會默默祝福他們平安抵達目的地。
而我,進了一所北部的學校,科系不算頂尖,卻也對得起自己
我本來就是非主流的那種人 也沒有過人的天賦
只是剛好在那段時間,跟對了一群人,一起扛過那場仗。
就像美劇諾曼弟大空降裡說過的——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有幸和一群英雄並肩作戰。」
沒有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日子,我真過不了這關,缺一不可
之後的我帶著一切
在那片充滿管制的天空 硬是飛出自己的航線
絕不會是最快的一條 但應該算是混亂中帶著一點點精彩
但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