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聽妻子聊高中時的姐妹淘，兩隻手伸出來，數完了還有好幾隻手指握在掌心，幸好現在
的科技讓幾個嫁到外國的媳婦能在手機螢幕上分享生活點滴，否則就真像一盆水潑進了大
海中，分開幾年之後就只能聽著海浪聲把伸出來的手指頭給收了回去。
十七年前畢業後就離家到澳洲唸書的好朋友，現在已經是兩個男生的母親，她的澳洲老
公是十七年前來到這時遇到的帥哥。昨日墨爾本的一個晴朗午後，澳洲老公貼心的在家中
照顧兩個小孩，好讓她可以跟遠從台灣來的妻子碰上一面。
她們約在費蓮達車站附近的咖啡廳，一間下午四點三十分就打烊的小店，我們走在磚造
的橋墩下聽見三點五十分即將進站的列車從頭上經過，被驚嚇的鴿子快速地拍打著翅膀提
醒了我們加快腳步，不然怎麼聊得完這幾年不見，訊息和照片裡形容不了的體會？還有那
些大量看似隨意的聊天訊息中深藏的喜怒哀樂？
進到這小店的時候滿滿的都是人，像是黃昏的舞廳般的熱鬧，她們兩個的聲音消失在各
自獨立、隨機播放的聊天舞曲中，只有當她們忘情大笑的時候，那聲音才會成為空氣中的
眾多聲響之一，當這笑聲一出現，所有人的聊天也跟著激動起來，彷彿整間店都在等著這
段樂句出現，好讓氣氛達到高潮。但沒多久人群就散了，我們到的時間實在太晚，晚到店
員不好意思趕我們走，最後他們吧檯內的清潔都已完成，只剩我們桌上的杯子還沒收走，
我只好啜了最後一口，留下了半杯咖啡，朝著門口走去。離開的時候她倆還在聊著同一個
話題。
丈夫、小孩、親人，她倆的對話都圍繞在這些事，過去在速食店配著汽水的感情問題，
現在是異地道不盡的牽掛，後來更深入的聊到了些令人嘆息的事，我就走得離她們遠了些
。姊妹淘的話題如果沒有聊到彼此的憂傷，好像就不是知心，就算這些情節不及八點檔揪
心百分之一，卻也因為彼此的聆聽而獨一無二。
她的姐妹和我們一起走回了飯店，乾脆把闔不起來的話閘子也給帶上了樓，雖然妻子沒
有提，我還是替她們沖了一壺茶，讓她們相處的時光能再久一點。或許是我個性的關係，
妻子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很少聽見像這樣的情緒起伏，而這也是我距離她的少女時光最近的
時刻，所以我喜歡安靜地聆聽著她們從未變化的情感，重現在每次難得的重逢之中。或許
，我也在聆聽著一種男性不會透露的情感，那些深藏在自以為堅毅和社會枷鎖後面的真相
。
她這個姐妹的人生是相對幸福的，雖然她一直抱怨著澳洲老公太黏人，但如果將她的人
生用一面鏡子來反射，我倒是看見了許多有著說不盡悲傷的家庭，或者那些看似圓滿的人
生，卻像蛀蟲入侵樑柱般的空心。當有一天那些以為的幸福崩毀傾倒時，他們總會歸咎那
是外力的緣故，其實，那都是早已種下的因果。
我和她們一同嘆息著如此翻攪人生的悲傷，雖然未發生在她們彼此的身上，但卻也是曾
關心過的人。突然在心裏冒出了一句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沒說出口，
因為剛剛在咖啡廳聽見的笑聲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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