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櫻的奇幻漂流（鳥巢JRI版）
By 鄒小櫻
【給我搖滾，其餘免談】
演唱會結束之後，同行的馬世芳老師說，他覺得前面部分的聲音有點渾濁，到了
後面，層次感比較有出來。我說，欸，其實我很喜歡前面呀，很Rock，壓迫感很
強。而且，我就是傳說中的「山炮黨」，就愛聽那種糊糊的東西，耳機都是用
Beats呢（大笑）。
幾個月前從香港JRI回來，我這麼寫到：
而對於我來說，Just Rock It，真的很搖滾。
當冠佑在《夜訪吸血鬼》中瀟灑的施展滾奏和雙跳時，五月天很搖滾。
當《Hey Bulldog》——哦不，當《雌雄同體》帶著喬治·哈裏森穿越半個世界
而來的吉他前奏時，五月天很搖滾。
當阿信在《候鳥》高唱「飛過那片茫茫人海」的時候，五月天很搖滾。
當挾持著Rockabilly Style的《小護士》（這首歌最初Demo時的名字就叫「海
邊搖滾」）呼嘯而過，石頭用Slide Guitar製造出連綿不斷的藍調音階時，五
月天很搖滾。
當瑪莎在《一顆蘋果》的間奏裏盡情展示Bass Line的時候，五月天很搖滾。
當阿信在《入陣曲》中發出「像我們都終將葬身歷史的洪荒」的嘶吼時，五月
天很搖滾。
當怪獸在彈出《將軍令》的主題變奏Solo時，他不是松本孝弘，他就是溫尚翊
，五月天很搖滾。
當石頭在彈出《諾亞方舟》的主題變奏Solo時，猶如Eric Clapton天神下凡一
般時，五月天很搖滾。
想不到的是，演唱會從紅磡體育館移師到鳥巢，搖滾依舊。
這是我第一次來鳥巢。在此之前，我對這個可容納十萬人的巨獸，在聲響設計方
面並沒有抱太大期待。畢竟，鳥巢實在太大了，要讓全場每個角落都有很棒的視
聽效果，幾乎不可能。我甚至把鳥巢演唱會視作是一場「政治任務」，即五月天
向世人宣佈，佔領三個鳥巢的他們，是站在當下華語樂壇華山之巔的那一個。換
句話說，鳥巢，是五月天展示肌肉的競技場。至於觀眾的體驗，或許，不是那麼
重要吧？
當演唱會開始後，我發現，我錯了。
Just Rock It是一場特別強調「Rock」的巡演，在紅館，我多次有置身Live
House的錯覺。於鳥巢，我的位置在舞臺的左側，第四層看臺，到達這裏的聲音
，並沒有因為距離而削弱，它是那麼地力道十足，顆粒飽滿。吉他音牆虎虎生風，
帶著爽快的撕裂感。瑪莎的貝斯和冠佑的底鼓始終是最有效的起搏器，讓人心安
。和香港相比，我甚至覺得鳥巢的聲音更棒，那種龐大的空間所營造的音場，是
體育館所不能比擬的。為了讓三小時的演出能容下更多的曲目，五月天把節拍器
稍稍撥快，BPM的提速也賦予了一些歌曲新的變化。至於兩位吉他手互不相讓的
軋琴，石頭鮮有的「喧賓奪主」，把Riff的部分音量推大，和怪獸拼得火花四濺，
這和唱片乃至過去的Live裏溫潤的聲音形成反差。而阿信的聲音相對靠後，一溜
煙地融入Band Sound裏，這種標準的搖滾樂現場做法，讓整個五月天聽起來非常
地——燥。
至於阿信的嗓音，這是這些年裏，我看過他的現場中最好的一次。相比於此前他
習慣性的慢熱（如香港JRI好幾場均是從《候鳥》開始聲音才恢復穩定），這一
次的阿信從第一首開始便迅速進入狀態，良好的聲音狀態一直貫穿到整場結束，
那些並不好唱的《為愛而生》、《後來的我們》都表現得無可挑剔。
必應創造的第二把手、演唱會導演丁度嵐（叭噗）整場都沒有閒著，在我們身邊
一直進進出出。後來，他終於放心地（通過微信？Wechat？Line？）對著某人講
說：這裏聽起來很棒。
然後坐了下來，開始安靜地欣賞。
【沒有「路人」】
上一次五月天降臨鳥巢，據說有很多的「路人粉」，導致現場氣氛不佳云云。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諾大的鳥巢，總是不可避免的吧？
可當你看到《任意門》時全場氣氛達到最高點，搖滾區內的螢光棒眼看就要被甩
斷了似的，你又會不禁地問：這，哪裡路人了？
（PS.《任意門》時現場導播鏡頭給得相當好。唱至「苗栗孩子」大螢幕上出現的
是冠佑，「水手之子」輪到石頭，「高雄學弟」則敏銳捕捉到了學長轉身
走向瑪莎的瞬間，「我們曾走過無數地方和無盡歲月」是一個全景的運鏡。）
無名高地通往鳥巢的十年，對於五月天來說，是崎嶇的蜀道。對於擊敗了全國百
分之九十幾、最終勝利獲得門票的歌迷來說，這也是極其不容易的路。環顧四周
，官方可變色螢光棒已經基本普及（我自己就已有四根），《知足》時四下自覺
點亮的手機……這天，我遇到了和我一樣從廣州前來的朋友，她昨晚剛看完首場
，今兒歇會，明晚接著看。她說，看頭場和尾場，是她的「習慣」。我也知道座
中有被女朋友拉來、第一次被五月天音樂包圍的年輕男生，或許，今天就是你生
命裏「地球停止轉動」的那個神奇的時刻。反正，為什麼要用哪些特意隔斷的稱
謂呢？就像在前一天晚上，Y君開著車，行駛在北京的夜色裏，她說：北京這個
城市，你能感受到它的包容。
是的。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第十次看五月天，在鳥巢裏，沒有路人。
在《憨人》的大合唱裏，我這樣想。
【不知那些日子，會是那麼少】
你是怎麼看新專輯裏《好好》這首歌呢？
在我眼裏，這不是一首情歌。《自傳》裏的情歌，其實只有《後來的我們》一首。
多年前，學弟瑪莎在一次訪問裏說：我覺得啊，我們這五個人啊，好像從高中開
始後，時間就一直留在那兒了。
所以，阿信唱到：「我們在小孩和大人的轉角，蓋一座城堡。」
在他們的青春裏，背著空空的書包，翻過圍牆，逃出名為日常的監牢。就這樣一
晃而過，忘了時間有腳。五月天終究有一天是要和我們告別的，而到了那個必須
要各自奔前程的時候，才發現，這些日子會是這麼地少。所以，在未來，請一定
要把自己照顧好。
在Just Rock It上，《好好》被放入了不插電環節，在大夥兒圍坐的餐桌旁，在
《笑忘歌》的身後，在《乾杯》之前，這種滿溢的情緒，從舞臺上一直流淌下來。
我想，這些話，不僅是阿信對五月天另外四子所說，也是他們對一直陪伴在五月
天身邊的士杰、洋公、叭噗、鄭老師等最忠實的夥伴（戰友）所說吧？
這一次和他們住在同一個酒店，不時會與他們差身而過（尤其是吃早餐的時候）
，除了看到能喊出名字的如鄭知明老師，更多的是那些喊不出名字的、但卻用他
們的雙手和五月天一起造夢的人們。演唱會結束時跟車回酒店，和技師團同車，
在五月天離開後，士杰和技師團們才姍姍走出。我恰好坐在士杰的後座，聽他和
其他人聊起當晚的一些狀況，語氣中寧靜如水。我想起《Live In Live》紀錄片
裏那個堅強卻又敏感的男人，對照眼前的這位，能感覺到他這些年來獲得的成長
和力量。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當我離開酒店，準備飛回廣州時，又見到了士杰。他一如
既往地微笑著，和技師團們跳上一輛MPV，駛向鳥巢。
士杰，辛苦了。我把這句他一定聽了無數遍的話藏在肚子裏，目送載著他的車消
失在拐角。
你們都要好好的，「好到遺憾無法打擾」。
【走過的叫足跡，走不到叫憧憬】
在可被稱為「微電影版《鋼的琴》」的《頑固》MV出來之前，我差一點就被騙了
。那些故意做舊的旋律、鼓點、以及吉他音色，我差點兒以為，這不過是《倔強》
的升級復古版，五月天不過還是在告訴我們，只要夠嗆，我們能改變潮水的方向。
直到看到火箭墜毀，梁家輝從一片廢墟裏，翻出那本航太雜誌——依然完好如初。
北京這個城市，成就了許多人的夢想，同時吞噬了更多人的夢想。我的朋友J君，
家在六朝古都，畢業後便來到北京，經歷過彩鈴無線增值業務最輝煌的時代，也
見識過選秀歌手的光鮮背後。今年，他離開了生活了十年的北京，回到家鄉。上
周，他在微博上對我說：音樂未必是最終的旅途，但確是我青春最寶貴的記憶。
而我的另一位朋友S君，也在廣州北京輾轉打拼了五、六年的光景，在離開北京
前，他最後的工作任務，是五月天諾亞方舟演唱會全國巡演其中一站的票務行銷。
回到了故鄉小城的他，也恰好在兩周前對我說：我只希望，盡可能地保持我的內
心，不被四周同化。
你可以說，他們是魯蛇，是夢想的逃兵。可實際上，他們都是《頑固》裏的主人
翁，坦然接受自己無法實現夢想的現實，看著挫敗的影子被壓扁和拉長，但從未
停止做夢。
而在這一晚的鳥巢，那一位被普遍稱作「追夢代言人」的男人，卻親口向全世界
說了下面的話：
五月天寫歌的時候，總是寫不出來的時候居多。這時候，我們會選擇離開錄
音室，回到生活。當然，肯定會不開心，可人就是要學著和自己的瓶頸和平
共處（瑪莎接棒說）。
（印象流。實際上現場說了大段的話。）
然後，歌曲堅定的貝斯聲響起。男人的剪影出現在大螢幕上《頑固》MV裏，注視
著故事裏的場景。
幾近哽咽。過去，用勵志的糖衣包裹自己的男人，而今也親手剝開彩紙，告訴你
真實世界裏，有很多很多的殘酷，但你可以有屬於自己的頑固。
嘿，阿信，我想告訴你，2009年的秋天，我一個人地走在北京，走在中關村東路
，感覺這個城市就要把我埋葬的時候，耳機裏聽的，除了迪倫的“Like a
complete unknown，Like a rolling stone”外，就是「我知道潮落之後一定有
潮起，有什麼了不起」。那年年底，我沮喪地逃離了北京。那時候，我並不知道
，後來我會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這座城市。而當2016年8月27日下午，我經過曾經
生活和工作過的五道口時——竟看到彩虹咧！
「你當時相信的那些事情，會在如今變成美麗風景。」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和你
一起唱。
【To Be Continued】
實際上，這是我第一次在距離五月天這麼遠的位置，看他們的演唱會。
過去，都是在搖滾區，和身邊的人一起，把地球甩掉。
但這一次，我不能太放肆（但最後還是蠻放肆的……），因為周圍還有幾位從臺
北來的貴客。他們是：著名音樂人、也是金曲獎召集人陳樂融老師；飛碟的王祖
壽老師；袁永興老師；雖然是線下的第二次見面但從豆瓣時代起就開始不斷通信
和通話的，我尊敬的前輩，馬世芳老師。
演唱會開始前，我是晚到的那位，悶頭衝進包廂裏，發現沙發上坐著的各位氣場
極其強大，打算快步離開，然後猛地發現：咦，那不是馬芳嗎？於是上前打招呼
。馬芳向我介紹各位前輩，我對樂融老師說：以前我們有見過啊……但是媽呀我
記性太差了（後來，我忽然想起來，原來在許多年前，我還在媒體工作的時候，
有採訪過樂融老師。以及袁永興老師）。
演唱會結束後，在後臺，五月天和遠道而來的老師們一一擁抱，合影留念，就像
大家在袁永興老師微博看到的那樣。舞臺上光芒萬丈的他們，此時絲毫沒有架子
，就像是招呼朋友或長輩一般。
我本想上前和瑪莎打個招呼，以應十個小時前我遇見他時對他說的，「今晚見啦」
。但工作人員提醒我……嗯。
於是，我在數米開外，看著他們。然後目送他們上車。然後暗暗下了決心：再給
我一些時間。
阿信，你知道，當我把愛好變成了事業之後，我看了許多歌手所經歷的：我看到
他們在遭遇挫折時的辯解和祈禱；我看到工作人員被責罵，以及朋友的忠誠被質
疑；自鳴得意的滿足永遠抵不過焦慮，再怎樣的驕傲都蓋不過卑微失望；我看著
許多的人經歷了快速的成功，然後是沉迷，再到彷徨；我看到太多的真實和虛偽
；我看到有的歌手幾乎不怎麼唱歌；我看到有的歌手不停在唱歌（卻無法迎來他
們的Match Point）；我看到有的歌手不斷欺騙他人；我看到有的歌手不斷欺騙
自己。
兜了一圈，我又看到了你們。有一種近乎幻想的不真實。
而第二天早上，偶然遇到了B小姐。我們日常地哈拉了下，後來卻聽到她用溫柔
的聲音對我說：小櫻，昨晚阿信上車的時候有說，有看到你來了。我們下次啦。
搭乘這股暖流，我再度離開了這座城市。
（你的故事，現在正是起點。）
※
還有一些廢話：
請Alice幫我貼到PTT，是為了跟台灣的朋友們「報平安」。
五月天的鳥巢演唱會很棒，歌迷很Tough。
記得上一次《諾亞方舟》巡演的時候，我身邊的媒體朋友，很多人還是對五月天非
常地「不屑」，覺得他們就是一個偶像樂團。在我所參加的很多「媒體局」裡面，
我總是會因為對五月天的支持遭到這樣或那樣的嘲諷。在一些音樂獎項評選裡，我
還會跟大家吵得面紅耳赤。那時，五月天的音樂從未真正意義上地進入大陸的話題
領袖的心智。有不少朋友會用很好奇的語氣對我說：小櫻，給我們說說看，為什麼
五月天能悶聲發大財？
在大家眼裡，至少演唱會很火，這個是都知道的事情。
可這一次的鳥巢，我能感受到一點不一樣。
這個團，他在公眾心目間的位置，悄然上升。不僅是因為票很難買。在其他歌手相
繼下滑的時候，五月天穩定輸出的創作力，以及作品中的進取心，逐漸被大家所認
可。
在微博上，我也看到了一些話題領袖（KOL）如莊雅婷等，都在發五月天演唱會的
內容。
之前新專輯發的時候，和相信音樂的朋友聊天，提到說，《自傳》會不會成為五月
天粉絲內部消化的專輯？我們都承認，《自傳》可以讓大部分的「老粉」，都回歸
了。但會不會有新的粉絲（聽眾）進來？不知道，太難說。可鳥巢之後，我會樂觀
。在2000年前後，在對岸的我們，為什麼會喜歡上這一個根本不在大陸宣傳的團？
因為他們的作品。而好的作品是最無聲但又最野蠻生長的力量。在JRI之後，我更
加期待，年底的以《自傳》為主題的新一輪tour會是長怎麼樣。這個團，一直在用
最友好的方式（用大哥的話就是「對歌迷太好了」）獲得粉絲/聽眾，而現在，他
們好像要，出大招了 XD
我能做的，就是繼續在對岸，為他們搖旗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