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歌曲在當代社會中，某程度扮演了抗議與批判的載體。此事並不讓人感到陌生，不論
中外，只要有遊行集會之處，多半會響著歌聲，歌聲聯繫了人與人的意念、傳達主張，不
論性別問題、種族問題、環保問題、反戰、平權、政策，流行歌曲在這些表述中亦未曾缺
席，「詩歌合為事而著」的精神，並在流行歌曲中體現。
智利民謠歌手Victor Jara曾經說過：「一個音樂人是和一個游擊隊同樣危險的，因為他
有巨大的溝通力量。」他更批評同時代的美國抗議歌手太商業化、太偶像化。 綜觀他以
歌曲抗爭的一生，被軍隊逮捕、毆打、施虐、最後被槍決，可以清楚的理解，偶像化的抗
議歌曲與他所謂「革命歌曲」的巨大距離，誠如他最後一首歌〈Manifesto〉歌詞所言：
一首歌具有意義 當它具有強大的脈動 當他的歌唱者會至死不渝
因此，我們理解流行歌曲強大的傳播、動員力量，以臺灣而言，當代的社運活動中，幾乎
都有創作型歌手參與，以歌曲號召理念，當代臺灣並產生了許多不俗的抗議、批判歌曲。
但這並非單獨產生的特例，我們所熟知60年代產生的抗議歌曲與搖滾樂便是與時代脈動習
習相關的，在張鐵志《聲音與憤怒》一書，更敘述了全球各地以歌曲抗議的音樂人及其具
體行動，由此可知，音樂與抗議的連結是根源性的本能。在臺灣更是從30年代的流行歌曲
開始，便有政治性的「請願」歌曲，直到90年代解嚴前，許多禁歌雖然被查禁，却以反動
歌曲的姿態不停在集會中傳唱，可知抗議歌曲源遠流長。當代在政治上較顯自由，雖仍有
上文所討論的兩岸問題需要面對，但創作者已經可以隨心所欲表達他們對各種社會議題的
看法，並以音樂親身參與。以下便以一些歌曲為實例，討論流行歌曲在抗議、批判的參與
。
五月天阿信與創作歌手林俊傑共同創作的歌曲〈黑暗騎士〉，從歌名便可看出，這首歌
曲與電影《黑暗騎士》有所關聯，但歌曲內容並非描寫蝙蝠俠的行動，歌曲中固然能看見
「黑暗騎士」的影子，像「斗篷假面」、「渴望飛的哺乳類」、「拯救世界就像英雄電影
情節」、「律師和小丑」勾結等等，但整首歌想表述的卻是「現代化」的罪行。
明確的暴力與犯罪，例如《刑法》中的竊盜、傷害、殺人、性犯罪，都是顯而易見，也
較容易區別善惡的。但文明高度發展後，爭奪金錢與權力的手段更加高明，人性的貪婪未
變，只是「躲在法律與交易後面」，甚至連資本主義都成為一種罪惡時，善、惡的界線逐
漸模糊，連法律都有了黑箱作業，屆時，我們該如何迎接黎明的到來？〈黑暗騎士〉這首
歌曲，便傳達了這樣的處境。
歌詞探問資本主義之下的罪惡，貧富差距並非因「賊」或「搶匪」造成的，罪行轉向法律
與交易，副歌不斷號召的「改變」、「壯烈」、「信念」、「誓言」，究竟如何才能存在
，黑暗何時退卻？黎明何時出現？這是歌曲逼著聽眾去思索的課題。而在歌曲反覆段副歌
，阿信填上了不同的詞，明確化了「看不見的罪」，並指示改變的可能性。
越來越毒的雨水 越來越多的災變
越來越遠的從前 英雄 電影 情節
律師和小丑勾結 民代和財團簽約
善良和罪惡妥協
越來越大的企業 越來越小的公園
越來越深的幻滅 英雄 電影 情節
面具下的人是誰 或者說不管是誰
都無法全身而退 yeah yeah yeah yeah
當我們都走上街 當我們懷抱信念
當我們親身扮演 英雄 電影 情節
你就是一種信念 你就是一句誓言
世界正等你出現 yeah yeah yeah yeah
歌曲中明確化看不見的罪，連象徵正義的法律都成為可以被交易的對象，律師、小丑（在
《黑暗騎士》電影中瘋癲的反派）、民代、財團勾結簽約，重複著幻滅，讓人只能帶著面
具，無法全身而退。這看似無解的問題，却在結尾以街頭遊行的行動解套，這首歌曲雖未
指示具體的方針，也未針對任何特定社會、政治事件，却泛用於集會活動。
值得一提的是，這首歌曲的副歌充分表達流行歌曲的特徵，藉由五次副歌重複，以一樣
的曲調（雖調性不同），搭配不一樣的詞，造成聽覺上的重複與文字意念（歌詞）開拓的
直線敘事，相輔相成，使歌曲存在的音樂時間與文字形塑的敘事空間得以推展和重複。
〈黑暗騎士〉未明確指示政治與社會議題，但提示了「行動」、「走上街頭」的方向，
在2014年以後的臺灣，的確是遊行不斷，牽涉到的政治、社會議題眾多，諸如反服貿佔領
立院行動、圍中正一警察分局行動、多元成家（與護家盟反多元成家）遊行、洪仲丘事件
遊行、大埔拆地事件遊行、反核遊行、圍教育部反課綱等等，這些事件中，反應的問題可
大可小，但不容忽視的是，為了表達某些政治、社會理念而走上街頭行動的人，這些人似
乎便如〈黑暗騎士〉這首歌曲裡唱到的，「當我們都走上街/當我們懷抱信念/當我們親身
扮演/英雄/電影/情節/你就是一種信念/你就是一句誓言/世界正等你出現」。
相對於〈黑暗騎士〉的模糊指涉，五月天歌曲〈入陣曲〉，便有了更豐富的意含。不過
，這首歌曲列為抗議歌曲，並不只是歌曲本身攜帶的涵義，更需從歌曲某一個版本的MV談
起。
在歌曲MV中，以豐富的動畫影射了2014以降諸多社會事件，如服貿議題、苗栗大埔拆地
事件、洪仲丘事件，MV最末更以極快的動畫播出這幾場集會遊行的照片，明示了這首歌的
意念。
〈入陣曲〉以城牆開頭，MV亦巧妙以畫出的臺灣總統府比擬，使歌曲原來抽象的城牆有
了具體指涉，歌詞寫道：「當一座城牆/只為了阻擋/所有自由渴望/當一份信仰/再不能抵
抗/遍地戰亂饑荒」。但更驚人的是，隨著歌曲推進，這個城牆外頭護衛的警力、拒馬，
卻是我們並不陌生的場景。每一場集會遊行，總不免有警民衝突，警方以優勢的裝備、力
量，對抗想表達主張的人民，警力和拒馬，和不合理《集會遊行法》的護衛，便像是歌曲
裡阻擋自由渴望的城牆。
重複段落的主歌寫道：「當一份真相/隻手能隱藏/直到人們遺忘」，MV搭配的是洪仲丘
事件的「國防布」，在洪仲丘事件中，引發爭議且會影響判決的是，洪仲丘在禁閉室究竟
受到何種對待，原應全程錄影的機器却在此段毀壞，引發眾多聯想，而有「國防布」的戲
稱。但除此之外，所有黑箱的作業，如大埔拆地事件的違法拆除民防、或是服貿法案黑箱
事件，不都是企圖隱藏真相，且利用人心易於遺忘的特質來進行操弄的嗎？MV與歌詞共構
了臺灣2014以降的社會事件，到了歌曲bridge段落，更是以慷慨激昂的曲調唱出這樣的歌
詞：
忘不記 原不諒 憤恨無疆 肅不清 除不盡 魑魅魍魎
幼無糧 民無房 誰在分贓 千年後 你我都 仍被豢養
這樣的抨擊我們並不感到陌生，在上文提及的〈黑暗騎士〉中，便有「誰在分贓」的指責
，只是藉由〈入陣曲〉的MV中，戴著面具的誰終於浮出檯面，包括服貿法案的主事者、包
括拆地的苗栗縣長、包括洪仲丘事件的長官，以及整個體制背後的黑暗。
無獨有偶，〈入陣曲〉與〈黑暗騎士〉同時都用了黑夜與黎明的象徵，〈入陣曲〉從「
夜未央/天未亮」唱到「夜已央/天已亮」，然而世界並沒有因此變好，記憶會被操弄、竄
改，如同2014以降的媒體如何塑造遊行的特質，世人的記憶也隨同馬賽克或影片黑頻，可
能不復記憶這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但這首歌這支MV，仍在歌曲的最末召喚著行動：
像我們 都終將 葬身歷史的洪荒
當世人 都遺忘 我血液曾為誰滾燙
入陣曲 伴我無悔的狂妄
入陣去 只因恨鐵不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