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病的，我是心懷惡意的……我是不漂亮的。但關於自己的病，我卻是一無所知的。
或許我的心底總是埋著這樣的一個反叛心理吧：當別人將一針針的未來紋入我的體膚，將
一團團的愛情餵入我的體內，我像尊龕裡的佛像，對於各種要求皆答之以慈眉善目。然而
我並未許諾任何事，或許我該坦承點和你說，我是真樂於見到一樁夢想的消滅啊。
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當自己的家人、戀人不經意地講出了自己心中為們設想的一句台詞
，發現到自己的想像居然可以是真實的。正當以為自己的意識開始主宰並解釋這宇宙時，
陌生的未來突然不再依著劇本裡所規定的設定向自己走來，那種見不著一絲反光的黑色瞳
孔正注視著自己。突然間，發現一切都亂了套了。──原來，自己才是別人劇本中的一個
腳色罷了。
或許我們習慣叫他「命運」。
而對於命運的太多期待也是一種病──一種真正徹頭徹尾的病。
當然，我那病態的性格也不是出生即有的。
那時我只是幾捆繡線，還有一段潔白的布疋，大小姐的傭人在市場見到我，如同撞見真命
天子那般將我買下，進入府中。大小姐見了我也歡喜，彷彿見到初生的夢想從無到有地那
般喜悅，我是個好的開始。但好的開始也可以是個錯誤的開始。無知的人將錯認的命運倒
入一個錯誤的容器之中，卻不知道阡陌交織的纖維是留不住甚麼的，更別說是網住一個幻
影中的未來。
喔不。或許的確留住了些甚麼。每次小姐舉起右手的針頭，就如同採珠女深吸的一口氣，
然後一口氣潛入厚藍的海水中打撈海底的夢想。「如果手腳不夠俐落，或許就上不來了呢
。」每一次的下潛都把一點青春溶解在海裡，每一次的起針都把一點嘆息拉長，每一次的
揉眼都希望再睜開眼時，所看到的就是朝思暮想的未來。我繫住了大小姐的青春，以及在
青春歲月中未曾結晶的夢想。
我還是獲得了美麗的翅膀，翠綠的荷葉。一種具體化了的夢，一種被期待的夢，而我載著
滿滿的期待與未來，進入了白家……然而此時的我卻突然有種想法，如果我將自己傾覆，
那會是怎樣的情形…。還沒拿定主意，七彩的翅膀卻將身體翻落。從椅子上到地上，不過
一尺高的衰落，竟比我想像得深，竟比我想像得漫長，竟摔毀了一些我忘卻被託付的使命
，還有一些別人的未來。毀去別人的未來比使自己沾滿泥漬更為不可原諒。那妳會原諒我
嗎？已經在夢境中微笑的大小姐甚麼也不知道。
於是我看見了底下那深黑的一片，分不清是海水還是山谷，而我是一點也沒有猶豫地直直
撲去……
(註：此篇為仿地下室手記之手法試作)
◎心理一 張詠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