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涅斯托耳的鴿子杯

作者: Qorqios (詩人Q)   2025-08-16 18:37:04
聽到沒聽過的東西
只知道其他種杯子
也是開開眼呀
涅斯托耳的鴿子杯
出土於邁錫尼的黃金酒杯,現藏於希臘雅典國家考古博物館
出土於皮斯庫賽的陶製雙耳酒杯,現藏於意大利阿爾布斯托莊園(VillaArbusto)博物館
皮斯庫賽陶杯上的希臘銘文,第二、三行為荷馬式六韻步格
一隻阿提卡杯的杯身圖像,展示了赫卡墨得為涅斯托耳調製美酒的場景,約製於公元前
490年,意大利Vulci地區
當代法國學者皮埃爾·維達爾-納杰(PierreVidal-Naquet)在《荷馬的世界》一書中指
出:1955年,人們在那不勒斯灣的伊斯基亞島(Ischia)上的一座墓穴裡,找到了一隻大
約是公元前720年的大杯子。這是一隻長柄高腳金杯,兩個提耳裝飾著兩隻黃金鴿子,簡
稱「鴿子杯」。杯子上刻有最早的關於荷馬史詩的文字提示:
我是涅斯托耳的那個好喝的杯子,用我來喝水的人,將會受到頭戴美麗花冠的阿佛洛狄忒
的引誘。
涅斯托耳(Nestor)是荷馬史詩中一個重要人物,他參加了特洛亞(又譯特洛伊)戰爭。
在《伊利亞特》第一卷,希臘聯軍主帥阿伽門農和大將阿喀琉斯因為爭奪女俘而發生爭吵
,阿喀琉斯一怒之下拒絕參戰。於是涅斯托耳出面調停:
那個言語甜蜜的老人涅斯托耳跳起來,他是皮洛斯人中聲音清晰的演說家,從他的舌頭上
吐出的語音比蜜更甜,他已經見過兩代凡人故世凋零——他們曾經在神聖的皮洛斯出生和
成長,他是第三代人中的國王。他好意地說:「嚴重的傷心事落到了阿開奧斯人的土地上
,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兒子們會興高采烈,其餘的特洛亞人心裡也會高興無比,要是他們聽
見了你們倆,阿開奧斯人中議事和戰鬥的主要人物爭吵的情形。你們兩人多比我年輕,要
聽我的話……」
涅斯托耳是皮洛斯(Pylos,又譯派羅斯)的統治者(國王)。他的壽命很長,特洛亞戰
爭時,他已在統治第三代人民。涅斯托耳英勇善戰,善於辭令,他通常被認為是一個閱歷
豐富的長者和老謀深算的顧問的典型。他有一隻著名的飲酒的杯子。這一細節在《伊利亞
特》第11卷中有所描述:
一隻老人從家裡帶來、裝飾著許多黃金鉚釘的精美酒盅。酒盅有四個把手,每個把手上面
有一對金鴿啄食,下面是雙重杯型底座。盅裡裝滿酒時其他人很難挪動它,老英雄涅斯托
耳把它舉起來卻不費力。女神般的赫卡墨得(Hecamede)在盅裡給他們調好普蘭那好酒,
又用青銅銼銼進一些山羊奶酪,撒進一些潔白的大麥粉。
人們通常認為,這種酒杯有著雙層的底座,上面的底座就是杯底,下面的底座則與把手相
連,支撐整個杯身。普蘭那(Pramnian)酒因產於普蘭那山而得名,是一種甜美的紅葡萄
酒。此山一說在小亞細亞西海岸的伊卡里亞島,一說在小亞細亞的西海濱斯彌爾那城附近
,或在累斯博斯島。
在《奧德賽》第三卷,俄狄修斯之子忒勒馬科斯聽從雅典娜的意見去皮洛斯找涅斯托耳打
聽父親的下落,正逢涅斯托耳率眾宴飲。涅斯托耳之子佩西斯特拉托斯請化妝成老者門托
爾的雅典娜向大神波塞冬祭奠,因為「這祭宴就是祭奠這神明」的。年輕人將酒斟滿黃金
酒杯遞給雅典娜,雅典娜祭奠完畢後將美麗的黃金雙把酒杯遞給忒勒馬科斯。這個黃金酒
杯是否就是涅斯托耳帶到特洛亞去的那個酒杯?但是,荷馬的兩部史詩中對涅斯托耳杯子
的描述有所差異,我們不僅要問:兩部史詩描寫的果真是同一隻杯子嗎?
當代作家懷特說:「顯然討論文學經典就得從荷馬開始。他的兩部史詩《伊利亞特》和《
奧德賽》已成為西方近3000年文學傳統的基石了。古希臘人就很尊敬荷馬。可即使對公元
前5世紀的人來說,荷馬也已成為傳奇。他的史詩天下聞名,他的生平卻無人知曉。」如
此一來,直到溫克爾曼之前,荷馬史詩被人認為只是一種傳奇。帕斯卡爾說:「荷馬寫了
一部傳奇,他如是敘述,他也如是為人所接受,因為沒有人懷疑特洛伊和阿伽門農也像金
蘋果一樣是並不存在的。他並不想寫成一部歷史,而僅僅是一種消遣罷了;他是當時唯一
寫作的人,但這部作品之美卻使得事情流傳下來;人人都讀它並且人人都談它;人人都需
要它,人人我的會背誦它。」
然而,特洛亞城並非虛幻之城,特洛亞戰爭確有其事。多年以來,許多人總認為神話裡的
這座城市並不存在,而相信城市存在的人則一直爭論著它的所在地。根據荷馬史詩,只有
一點是清楚的:它在小亞細亞西北沿岸一帶,靠近達達尼爾海峽。1868年,德國考古學家
海因里希·施利曼(又譯亨利·謝里曼,HeinrichSchliemann,1822—1890)組織了第一
批考察隊,到伊薩卡進行考古研究,但這次他們無功而返。1871年,他們則在希薩利克山
丘(TheHillofHissarlik)發現了特洛亞城的遺址以及大量珍貴的文物。這個遺址就在現
今土耳其的加利波利附近。施利曼認為,特洛亞有七個歷史時代,七個「城」。第一個早
在荷馬之前就已經存在,第二個就是荷馬所說的特洛亞。施利曼到死也未能明白:「荷馬
所說的特洛亞的遺跡是在按他分法的第六層,而他所認為荷馬的特洛亞II,在特洛亞戰爭
和荷馬所敘述的事件之前一千年就已經存在了。」(茲拉特科夫斯卡雅語)施利曼所說的
特洛亞II是屬於公元前3000年這些地區青銅早期的文化。荷馬筆下的特洛亞城,一般認為
被焚毀於公元前1184年。
1876年,施利曼在邁錫尼發掘了墓葬群A,在墓中發現了大量的陪葬品。在豎穴墓四號,
施利曼發現了一個黃金容器,他認定這就是《伊利亞特》中所描寫的涅斯托耳的杯子。施
利曼還認為五號墓就是阿伽門農之墓。但是,這個說法並未被眾多考古學家所接受。考古
學家大多認為,這個墓群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600—公元前1500年,早於特洛亞戰爭三個世
紀。另外,這個酒杯比荷馬描述的酒杯要小得多,任何一個正常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舉起
來。還有,邁錫尼的杯子只有兩個把手,而荷馬筆下的杯子有四個把手;邁錫尼的杯子每
個手柄上只有一隻鳥,荷馬描述的杯子每個手柄上都有一對金鴿啄食;邁錫尼杯上的鳥是
鷹,而荷馬的杯子上是鴿子。凡此種種都說明邁錫尼的杯子並非是荷馬描寫過的杯子,再
說這只杯子即便是涅斯托耳的,那麼它又如何轉手到了阿伽門農手中,又如何從皮洛斯到
了邁錫尼的墓穴中呢?這只杯子現藏於希臘雅典國家考古博物館。
1955年,考古學家吉奧喬·畢希納(GiorgioBuchner)在意大利的伊斯基亞島發掘出一個
酒杯。「公元前770年,第一批定居者從愛琴海的埃維厄島來到這裡,建立起最早、最靠
北的、最偏遠的希臘殖民地……從20世紀50年代初開始,考古學家畢希納在此發掘了500
個公元7世紀到8世紀的墳墓,也揭示了當初此地居民的生活情況。」這個希臘的石頭小鎮
名叫皮斯庫賽(Pithekoussai)。這個杯子的生產日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8世紀,正屬於
荷馬時期。它最初是在羅得島(Rhoads)生產的,而羅得島也屬於古希臘的一個島嶼。
這個杯子上有三行銘文,銘文是片段的,因為杯子的一些碎片丟失了。它用希臘字母的埃
維亞早期形式寫成,從右到左分為三行,意思如下:
我是涅斯托耳之杯,暢飲之用用我飲酒的人,即刻會被美麗的、頭戴金冠的阿芙洛狄特所
引誘
第二、三行詩用的是典型的荷馬式六韻步格,這應該是「現存的最早的文字形式的希臘詩
」。「《荷馬史詩》本質上屬於『hexameters』,這個希臘詞的意思是『六步』,因為在
每行詩裡都有六個韻步,而這行詩裡的每個字(詞)都要套進固定的韻步裡去。這種格律
本質上是對語言有嚴格要求的。」這隻杯子杯口直徑約7英寸,灰褐色,上有黑色飾紋,
兩側各有壹個短柄。杯子現藏於意大利伊斯基亞島的阿爾布斯托莊園(VillaArbusto)
博物館。「作為殖民者的早期遺存,該陶樽同時也表明荷馬史詩在公元前八世紀的廣泛流
傳,尤其是希臘字母對意大利語族書體發展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不過,這是一隻陶製的
飲酒杯,與荷馬描寫的杯子大相徑庭。可見,皮埃爾·維達爾-納杰在《荷馬的世界》中
的說法並不確切。這並非一隻「長柄高腳金杯,兩個提耳裝飾著兩隻黃金鴿子」。皮埃爾
顯然是將邁錫尼發掘的杯子與伊斯基亞島發掘的杯子混為一談、合而為一了。皮埃爾的著
作出版於2002年,2007年經王瑩翻譯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據說皮埃爾研究希臘文
化長達半個世紀,作為一個法國學者,作者去希臘、意大利實地考察一番應該是輕而易舉
的事情,著作中出現的這種不實之詞應該是完全可以杜絕的。
那麼,酒杯上的銘文究竟是誰刻寫的?杯子又是如何輾轉來到意大利的?杯子上的這段銘
文,究竟應該如何解釋?專家學者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據考古學家說,這個杯子被
發現時是被當做一個小男孩的陪葬品的,這一現象又如何解釋呢?英國當代著名歷史學家
、作家亞當·尼科爾森(AdamNicolson)在其著作《荷馬3000年:被神話的歷史和真實的
文明》中對這隻杯子做了分析。他認為,皮斯庫賽優越的地理位置吸引了各地商人,他們
雖有一定的財富卻粗俗無禮,這隻陶杯上的銘文是他們亂用荷馬史詩典故的產物,其實只
是一句玩笑話兼勸詞而已:「這個小杯子明顯不像是涅斯托耳的,卻恰恰與之相反:它太
輕,太容易端起。裡面盛的酒也不是為了治癒戰場所受的傷,它只是聚會上用的酒具。用
它飲酒,不會令人記起年邁的涅斯托耳那冗長的英雄往事。杯子和裡面的美酒,只會令人
想起阿芙洛狄忒司職的日常生活:性愛。」在成年人的歡愉之外,還隱匿著一些悲傷——
這個杯子最後是被皮斯庫賽的一個父親投入他14歲兒子的火葬堆中的(因為這裡的人們死
後大多是以荷馬史詩中英雄的方式下葬的,即先將屍體在柴堆上燒成灰燼,然後與燒成黑
炭的木柴及生前財物一起埋進墳坑,而陪葬品不可能特別珍貴,多為陶器物件)。於是它
變成了許多碎片,再也無法復原如初。看來,這隻自稱「我是涅斯托耳之杯」的酒杯,不
過是徒有其名罷了。
歷史上是否真有涅斯托耳其人?他是否真有這樣一隻酒杯?1939年,美國考古學家卡爾·
威廉·布雷根(Carl William Blegen,1887—1971)在伯羅奔尼撒半島西美塞尼亞(
WesternMessenia)地區的阿諾·安格利阿諾斯(AnoEnglianos)發掘出一座宮殿遺址
(時間約為公元前1700—前1200年),考古調查證明,這就是皮洛斯國王涅斯托耳的王宮
。打敗特洛亞人後,涅斯托耳回返家鄉,居於此宮,並盛情接待了從伊塔卡來此打探父親
俄狄修斯消息的忒勒馬科斯。布雷根於1966—1973年編著出版了《西美塞尼亞的皮洛斯的
涅斯托耳王宮》(ThePalaceofNestoratPylosinWestern Messenia,
PrincetonUniversityPress,共四卷),對遺址建築和出土文物進行了詳實的介紹和分析
。他在王宮遺址發掘出了大量金銀酒杯,基裡克斯(Kylix)陶杯的碎片亦隨處可見,多
達2853隻。有趣的是,布雷根還發現王宮的葡萄酒主管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官員,出於看管
便利,他的住處就在酒窖正上方,酒窖裡存放過難以計數的平底酒杯,而希臘本土的其他
宮殿遺址都未曾發現如此大的酒窖和如此之多的酒杯。遺憾的是,布雷根並未找到《伊利
亞特》中那隻有四個把手、雙層底座的黃金高腳杯。看來,「涅斯托耳的酒杯」遠不止一
個,而「涅斯托耳的鴿子杯」卻難覓蹤跡。
人們從荷馬史詩中的敘述和描寫,探尋荷馬史詩所依據的歷史事實,從這些「事實」考證
出3000多年前曾經真實存在過的人與物,這是一項多麼令人神往的工作啊!然而,我們忽
略或者忘卻了,考究這些問題固然很有意思,但終究將文學與歷史混淆了。古希臘哲學家
亞裡士多德說過一句名言:「詩人的職責不在於描述已發生的事,而在於描述可能發生的
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發生的事。」文學雖然可以以歷史事件為依據,但並非歷
史事件的如實記錄。真實的人物和物品可以出現在文學作品中,但文學作品中的人與物絕
不都是真實的。那些可能發生的事並不必然都成為已經發生的事。並且,尤其重要的是我
們不可懷疑作家的想像力和作品的虛構性。「真還是假?這種分辨沒什麼意義。他們唱的
是史詩,是超越了時間的、記憶的延伸和拓展,而不是歷史。他們頌揚的是英雄的氣質,
其目的不是保存歷史事件。它們存在於『現在』,像一座橋樑一樣架設在『當前』和『遠
古』之間。」設若荷馬史詩中所描寫的一切我們都能在現實一一找到了對應物,那麼,我
們究竟是在歌頌荷馬,還是在貶低荷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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