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到，我還是只能靠陌生人的仁慈過活
這是何等寂寞的一件事情啊
是說
假如我在這裡久了，終究有一天會試著融入人群中
以他們的方式過活，以他們的價值觀評論事情
然而我永遠不會是他們的一部份
跟人無關，跟文化也無關，我很明白，是我自己的問題
即使在故鄉，我也是一樣的孤獨，
在我心底深處，覺得沒有什麼是不能被取代的
或許有，不能被取代的東西是最好的東西，然而你知道的，我絕對不會是最好的東西
我並不想維持美好假象，我對於美好自我形象的維持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地熱衷
我之所以不說，是因為覺得沒有人會想聽
也許他們活在自己的困境當中就已經夠折磨了，我何必再去加重他們的負擔呢
況且，我並不是沒有試著講過，但聽者所做出的回覆總令我意興闌珊
也許我只是想要他們同理我的惶惑和悲哀
但他們彷彿覺得他們真的有能力解決我的問題，不停的追問並且檢討我
請不要檢討我，我又沒有犯錯
為什麼每個困惑和彷徨都非得要有一個解決方案不可
所以久了我就不想講了，連哭也覺得很累，何必呢，反正別人承接你的情緒
大概也很累吧
我想是自己的問題
偶爾我也還是會想跟對方建立比較深一點的關係
但最後還是退卻了，我太害怕了，害怕自己的感情其實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是別人的負擔
害怕我所講出來的話，對別人而言是交淺言深，
也許他們不想知道我在想什麼，也許他們覺得他們沒有跟我熟到這個地步
慢慢長大我也學會用一些幽默包裝我的話語，讓我顯得是個樂觀的人
一方面年紀漸長，慢慢地學會很多事情不需要強求，是比較成熟點了
另一方面用幽默的方式也會讓人比較舒適愉快，因而願意跟你往來
我曾經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個冷酷的人，但我想我其實不是
只是好像有什麼東西讓我無法放心的去愛別人，
太接近了就覺得很不舒服，很想離開，只想要一個人獨處
然而獨處的時候，那種很深的寂寞感還是從未離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離開人群而活，但也無法擁抱人群
外在的事物還是牽動著我的情緒，我還是很容易因為別人的仁慈而產生渴望
覺得自己可以跟別人一樣，跟一個喜歡的人建立緊密的關係
但這種渴望已經不如年輕時強烈了，以前我總會為自己尋找蛛絲螞跡
嘗試想像也許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現在我比較不會那麼做了
我漸漸看清現實就是現實，我對其他人的感情依賴是建立於我自身的困境與渴望
但其他的人是獨立的存在，他們也許不會符合我的期待，
他們對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的規劃和思考
所以，如果我無法真的了解現實，了解他們真正的人生
我也就沒辦法跟任何人繼續下去，美好的幻象最終會破滅，
更可能的是他們會轉身離去
到底是什麼讓我變成一個不切實際的人呢？真是太奇怪了
當然我可以把過錯歸到父母小時錯誤的教養方式
現在想想，我可能天生就比較膽小吧
在人前出糗的時候，我會想逃回父母身邊，期待他們給我一點安慰
抱抱我，告訴我沒關係
可是父母卻常常跟著大家一起嘲笑我，藉此讓大家覺得他們很幽默
他們總是試著讓自己看似很幽默，結果卻讓我感到困惑跟受傷
比如說，小時候我考了第一名，
他們就會說，沒想到你長得一臉呆樣，結果居然可以考第一名
所以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這是在讚美，
或是在提醒我我其實不配得到我所有的東西？
另外他們從不介意在別人面前提醒我我長得有多醜，看起來有多笨
比起口齒伶俐，從小又長得漂亮的姊姊，
我想我提醒了他們，他們也有造人失敗的時刻
也許他們內心深處，仍然把小孩視為他們的所有物
所以他們嘲笑我，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在自嘲，是在表達他們的幽默
可是我不開心。就連不開心，也會被他們嘲笑，說我很小氣，愛計較。
我想就在我成長的這個階段，有一陣子我很困惑，把自己壓得扁扁的
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
現在我嘗試著漸漸地認識自己，接受自己各種情緒，無論那是好或不好
即使那是不安，是嫉妒，是害怕或其他任何不正面的情感
我都試著告訴自己，那沒關係的，它們存在是正常的
只要不去傷害別人，我也不怕別人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該知道我內心的情感？
人到了某個年紀，也只有自己可以修復自己而已
別人沒能做到的事情，當你不再是小孩時，他們便也不再理你了
我很明白，到了最後，還是只有自己可以照顧自己而言
我盡可以把自己視為父母詭異教育下的受害者，
可是他們也救不了我了，他們連自己也救不了，
也許他們沒能給我那些禮物是因為他們的上一代也從未給予過
爸爸還好，他就是出身普通的農家，雖然困苦，家裡算是穩定
我媽，問題就很多，從小是養女，被打被折磨
家庭不穩定，全家躲債，不然就是寄人籬下，任人打罵，受盡白眼
被逼著做不想做的事情，逃家
我想她一直有酗酒的習慣，就直到五六年前她因為眼睛因為糖尿病的問題開始變差
才終於被嚇到戒了酒
國中、高中時期老爸去中國工作不在家，
我跟我姊常常活在不知道媽媽今天看起來很正常
但也許晚上一出門就是半夜兩點回家，醉醺醺然後到處吐的慘況
或是在外面喝到茫，在回家的路上發生車禍的可怕事情
有時候我會想，死了就算了，她死了，我就不必再為她擔心了
不必再為她等門了
但內心深處其實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
有時候我想為什麼我的愛沒有辦法純粹，像電影上演的那樣
一生一世純粹無渣滓的絕對的愛，像父母愛子母或情侶兩人相愛一樣
我的愛總是充滿擔憂或恐懼，害怕被批判，害怕被遺棄
也許內心某處的我還是可能有機會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因為我知道我並非一個缺乏勇氣的人，但我仍然很害怕
對所有的事物的害怕仍然阻擋著我成為我想變成的那種人
都走到現在了，我不知道我可以走多遠，希望這個故事不是悲劇收場
我還是渴望著好的關係，但也許那是基於我對事物本質的錯誤想像
還是覺得這一輩子好像都會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