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創作] 但願此為蝴蝶之夢

作者: Msapiens (Msapiens)   2021-06-26 13: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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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當要感謝您。無論目的為何,若不是您的幫助,不可能達到現在的我。」
黑髮赤瞳的少女操著與外表不相襯的老成語調,對倒在地上的健壯男性輕盈地說著。
「混帳……露——」
「露易絲,請這樣稱呼我即可。」
自稱露易絲的少女坐在房間內最大的椅子上,那是張單人座的沙發椅,寬闊的椅面甚至能讓草原上的大汗盤坐,對於身材嬌小的露易絲來說,就算躺下也毫無難度。現在露易絲就倚著扶手側躺著,兩隻搆不著地面的赤足懸在半空中晃呀晃。
她的右手撐著臉頰,左手把玩著一柄以她的體型來說太過巨大的單手劍,輕鬆的態度好像這把劍完全沒有重量似的。
「……妳這傢伙!忘了我對妳的恩惠了嗎!」
「方才便說過了,我很感謝您,若不是您將我從貧窮的泥沼中打撈起來,別說知識學養了,我甚至連自己能夠活到多少歲數,都沒有把握。」
「這就是妳報恩的方式嗎!」
仔細一看,男子的左腳正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腰似乎也帶著傷勢、使不上力,只能靠手臂的力量撐起上半身。
「我也是相當地心痛哪,大公大人,只是為此尊貴之物,不得不為之。」
露易絲說完,將單手劍拋了出去。單手劍在空中轉了一圈後,筆直地刺入地板,將大公的臉均衡地分成了兩半——只是在視覺上而已,精神壓力姑且不論,她地舉動並未給大公的身體造成實質上的傷害。
「就像在人潮洶湧的大路上駕駛著瀕臨失控的狂奔馬車,如果勢必將要撞上一名對象,比起尚有光輝未來的孩子,還是步入垂暮的老人更適合吧?」
如果都不願意的話,就只能選擇傷害較輕的那邊。
露易絲淡淡地補充道。
「該死的,不過就是柄空有歷史的凡鐵,妳要這玩意究竟有什麼目的!」
「歷史本身就是他的價值所在。您相當重視未來的徵兆,但卻對過去的重量太過輕忽了。」
「哼!一昧追求那些早已無法改變的回憶,就是你們想幹的事情嗎!」
「此言差矣,大公大人。未來會取決於現在的努力──這也是您最致力的。但同樣地,現在則是過去種下的因所結的果,正因為當年路恩大人的失敗,我等歸來民才會有如此殘酷的現在,難道不是嗎?」
這倒是件難以反駁的事實。
王國的第二階層民眾——他們又自稱為歸來民——是在百年前煽動法立德公爵發動內戰、造成首都圈的大量傷亡,若非當時剛繼任為王的威廉一世當機立斷,出動海軍一舉平定叛軍,恐怕會擴散成遍及全國的大動亂。然後、法立德公爵在戰場上為自己的愚蠢繳出代價,不過寬容的威廉一世並未降罪於他的家人,還安排自己的姪子與法立德公爵的獨生女結婚,讓歷史悠長的法立德家族以法立德—容格的形式保留了下來。
至於罪魁禍首——歸來民的魔王,路恩——則在敗退後仍頑負抵抗,退回他們的根據地,避開王國軍隊、以游擊的方式在全國各地引發騷動,儘管已盡了十二分力,但仍無法將這些害蟲徹底殲滅。
於是、國王威廉一世聽從諭旨的意思,從異世界召喚來勇者,終於在勇者及其『集團』的協力下,成功將魔王路恩梟首。之後勇者留下了她的佩劍,支身返回她原先存在的世界,然後威廉一世在敏斯特宮發表演說,正式宣告內戰的終結,同時發表了一系列——後世總稱為《敏斯特宣言》——的布告,將這些惡魔從人類的譜系中分離出來。
勇者的佩劍,是當年最優秀鐵匠所打造的最高傑作,即使放到現在、也是件優秀的藝術品——但也就只是這樣而已,在此之上沒有更高價值。大公在年輕時立下了功勞,受封領地的同時從先王手中獲贈了這柄寶劍——現在則在他的面前閃爍著寒光。
大公保持著盛怒的表情,實則冷靜地觀察著室內:除了自己和路易絲之外,每個可能的出入口都有一到兩名刺客守著,整間房間內的數十人中,自己是唯一一名負傷者,而騷動已經發生了好一陣子,屋外卻感受不到任何動靜,對援軍的期待恐怕不甚樂觀。
唯一的友軍是距離,大公與露易絲的距離十分接近,比任何人都還要接近,就算瘸著腿也能在瞬間搆著,至於武器,則在剛才由路易絲親手送到了眼前……
「……妳想做什麼?妳以為拿到勇者的佩劍,就能藉此詆毀她的名譽嗎?」
露易絲沒有立刻回答,她瞪大了雙眼看著大公,表情僵直、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題。她的這番神情沒有持續太久,不過數秒過後,她便放鬆了臉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大公脹紅了臉,他認為自己受到了羞辱。
「有什麼好笑的!」
「不、抱歉,是我的錯,我不該如此輕怠您的覺悟。」露易絲止住笑意,以手腕拭去眼角滲出的淚滴,「我只是很意外,沒想到即使是這樣的場面,您依然認為自己還有生路,還打算從我身上刺探出情報來。」
「哼!」
這不是廢話嗎。被區區第二階層逼到絕路?這種可笑的念頭,大公現在沒有、未來也絕對不會孳生。
彷彿為了表示歉意,露易絲她起身子,在沙發椅上坐正,她雙手撐在左右兩側,膝蓋的內側貼著椅面邊緣,腳尖扳緊後剛好可以碰到地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擺出端莊的姿態。
「出於敬意,我就把您想知道的事情當作路費送給您吧:詆毀勇者?不、這種行為是沒有意義的,我們要做的是從根本上抹消這一切。」
「教主大人,請您三思。」站在露易絲後方、守著窗戶的女人出言提醒,似乎認為露易絲不該透漏太多訊息。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她把關注重新擺回到大公身上,「您是否還記得了?當我還是您的食客之時所發出的最後一到諭旨,那就是我們的理想:敉平一開始的歧異,將王國變成一個歸來民能夠自由生活的國家。」
「所以才打算蠱惑法立德那個小鬼頭嗎?那個愚蠢的博愛主義者,居然妄想解放第二階層——不……妳在背叛我之後、就停止在法立德的身邊竄頭竄腦,而且區區一柄破銅爛鐵也無法替法立德那傢伙抬升多少聲勢——也不對,勇者是與魔王對立的象徵,從法立德的路線無論怎麼處理都只是個障礙,像現在這樣被世人淡忘才是最好的——」
露易絲單純的一句話就引發大公無數的想像,他突然驚覺眼前這個曾經活在自己掌心中的少女,竟是如此的朦朧不清。情緒唐突地陷入焦躁。
「——妳究竟有什麼目的!」
「我不是說了嗎?我會『回到最一開始』、導正當時的錯誤。」「教長大人!」「放心吧,這個男人不可能會理解的。」露易絲朝著身後擺了擺手,再一次婉拒部下的勸告,「——如果勇者打一開始就不存在的話,事情就不會變得這麼糟了吧?」她以平淡的語氣道出答案。
大公沒有立刻會意過來,還以為自己正一如既往地在沙龍進行空談。
「到底在說什麼夢話……幾百年前就已經結束的事情……」
露易絲笑而不語。大公飛快地思考著,腦中的暗雲漸漸整理出一條思路——荒誕不羈,但可能貼合露易絲描述的啞謎。
「愚蠢……太荒唐了……!這種想法…………!!!」
「看來您已經明白了。」
隨著大公表現出領悟的反應,露易絲認為自己已經盡到了說明的責任,她從沙發上跳下,打算取回勇者的佩劍。
她與大公之間的距離變得無比的接近。
大公將力量灌注在受了傷的雙腿上,激動的情緒麻痺了傷口的疼痛,讓他能像個四肢健全的人一般竄起、衝向露易絲——途中順勢拔起勇者的佩劍——大公將露易絲撲倒在地上,接著立刻以單手扣住露易絲的雙手手腕,另一隻手手持佩劍抵在露易絲的脖子上,他雖然想要站起身來,但力氣似乎已經在剛才的動作中用盡了。
「哈、哈……!」
短暫消失的疼痛一口氣返還回來,大公只能夠大聲喘息以緩解疼痛,甚至沒有餘力去命令刺客們不許輕舉妄動。不過不曉得是否還沒反應過來,刺客們即使在大公挾持了露易絲之後,也沒有任何人做出任何反應。
除了守在窗戶的那名女刺客,但她也僅是出口抱怨。
「我不是跟您提醒過了嗎?教主大人。」
「確實是呢。抱歉、香儂。」
「我已經捨棄那個名字了,教主大人,現在的我只是一名無名的使徒。」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喜歡歐尼爾的這個安排。」
露易絲皺起了眉頭。明明被大公挾持都沒讓她改變表情,卻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動容,大公覺得自己要被弄到精神錯亂了,不能讓她們再繼續胡言亂語下去。
「全都給我閉嘴!不在意這傢伙的性命了嗎!」
「我認為——」
「妳也一樣!不想死就給我閉嘴!」
大公對於露易絲沒有任何的憐憫,就算要拿下耳朵甚至手臂來表示自己並非嘴上說說,也不會有一絲猶豫。他抬起佩劍,瞄準露易絲的上胳臂,露易絲纖細的四肢恐怕輕易就能夠連肉帶骨的劈斷。
露易絲的臉上完全不見焦慮。她甚至不在乎大公的警告。
「我不會在這裡受到任何傷害——這是已經確認完畢的事實。」
「我看妳還敢不敢嘴硬!」
兇刃劃下。
但是瞄準露易絲手臂的兇刃卻似乎在空中遇到了什麼的干涉、改變了軌跡,最終只順著露易絲臂上的汗毛撫過,不僅沒有給她任何傷害,劍尖還不巧地削過了大公的大腿肌肉。
疼痛延遲了片刻才湧上大腦。
「咿咿咿咿咿咿——————!!!!」
預料之外的劇痛使得配劍脫手、落到地上。露易絲趁著機會,不慌不忙地掙脫大公的控制,向著出口的方向緩步走去,並在經過其中一名刺客時,順手接過了一件大衣披上。
露易絲將手搭在門板上,轉過頭對她的使徒下令。
「劍就麻煩妳回收了,香儂。」「是!」
「慢著!給我站住!」
大公雖然還想繼續糾纏,但沒有任何人理會他,在傷勢的影響下大公已經很難在作出任何行動,同時、使徒已經抵達他的身旁,拾起了地板上的配劍。
露易絲的身影從門後消失。
***
小詩清醒過來。
雖然想要睜開眼睛,但左眼由於脹痛而不受控制,那股炙熱不是平常的裝模作樣,恐怕是受傷了,隱隱約約還能感受到血液的黏膩,碰撞發炎是最樂觀的假設。
皮肉傷全身上下都是,換作平時可能會痛得她大呼小叫,但現在跟其他真正嚴重的傷勢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傷勢嚴重的地方除了左眼之外,就是完全使不上力的左手手腕,而且只覺得悶悶脹脹的、並不會痛,反而更令人感到不安。
背部傳來的觸感相當不舒服,彷彿躺在尖銳碎石鋪成的地板上,小詩用她還能活動的右手撐起身體、站了起來,在此同時右眼突然回想起了睜開了方法。
——第一個想法是「早知道不如繼續昏迷不醒」。
眼前的景象有如噩夢。說像噩夢或許還太輕描淡寫了,噩夢的話會更加渾沌、更加的不真實,然而眼前的景象並未超脫現實。只是偏離了日常而已,但卻很真實。
那是一片斷垣殘壁,隱約可以看出樓梯形狀的混凝土塊、隱約可以看出欄杆造型的長條金屬、寫著無法辨識的字跡的告示牌、或真或假的造景植物,全都不規則地交疊在一塊,並隨意地撒上了鏽色顏料,像是一件失敗的裝置藝術。
鼻腔裡充斥著某種古怪臭味,讓小詩原本就隱隱作痛的大腦更加難受。
她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雖然隱約認知到自己是抱著某個目的來到這裡的,但無法明確言出。
總之先離開這個地方,繼續待在這個像是戰場遺跡的地方,隨時發生什麼意外都不奇怪,幸運的是、雖然身上的裝扮說不出的詭異,但至少輕便好活動,而且質地優秀,摩擦到傷口也不至於太疼痛。
小詩確認完自己的活動能力後,呼了口氣,開始觀察更大範圍的環境,以便判斷該往哪邊移動才安全——直到這個時候,她的耳朵才彷彿終於恢復的功能,聽見聲音。
奔跑聲、岩石或重物的掉落聲、金屬交擊聲、然後是偶爾的戰吼。
雖然小詩自認自己對戰場的環境並不敏感,但也可以確定在聲音傳來的方向,有人正在交戰,不清楚是雙方衝突或是多方互掣,只確定人數並不會太多。
如果從戰吼來判斷,聽上去只有一個人而已。
女性,二十歲上下,聲音中還帶著相當多的膽怯,並不是很習慣衝突,發出戰吼與其說要威嚇對手,更像為了逼迫自己鼓起勇氣。
嗓音莫名的令人感到熟悉。
但是、想不起來。只好過去確認了。
大腦緊張地聲張安全的重要性,但身體卻任性地往衝突聲傳來的方向邁開腳步,那是因為——雖然毫無根據——小詩知道去那裏可以找到自己的目的。
穿過一條短甬道之後,突然就近到了密林中,高大的蕨類植物形成天頂,暗得幾乎低頭看不見自己的腳尖,唯一的光源是枝葉間隱約可見的亮點,儘管能光源的亮度似乎十分強烈,但由於枝葉太過濃密而起不了太大作用。
小詩反射性的想要喚出光精,才驚覺這裡的大氣完全沒有魔力,而且自己體內的魔力也乾涸了。奇怪的是、卻一點也沒有感到疲累。
只能小心謹慎地繼續前進了。幸好這座密林中有鋪設木板道路,即使眼睛難以視物,靠著腳底回饋的觸感也能順著道路前進。
走沒多久後,出現了一道拱門,從拱門的另一側傳出的衝突聲越來越清晰。
拱門另一側雖然依舊昏暗,但比起黯淡無光的密林已經算相當明亮了。小詩移動到門邊,藉由牆壁的遮掩偷偷探頭窺視拱門內的情形——一頭長毛巨獸轟然倒下,空眼的空洞無言地盯著小詩。
巨獸顯然已經無法再次行動了,問題並非它身上滿布的劍傷,而是因為它本來就不是活物。它只是被強行驅使的『身代』,上頭還殘留些許熟悉的魔力。想要繼續驅使或許也不是不行,但視野內隨便都能發現許多品質優秀的走獸型身代,沒必要執著在一具半毀的身代上。
在更遠處的位置,終於找到了衝突的發生地。
對峙的雙方、其中一方被數匹獸型身代護衛著,並驅使著更多的獸型身代進行圍攻,身代使是一名高大的男性——原本是這麼以為,但仔細觀察後發現,那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屍體,恐怕只有意志寄宿其上,本質上只是另一種形式的身代。這種作法雖然安全,但情報未必能及時同步,往往只有不入流的身代使才會這麼做,然而從男人驅使身代的數量及精細度來看,顯然是一流水準,不曉得他為何要這麼做。
然後是身代使的對手。那人被獸型身代團團圍攻,四處遊走而不好觀察,姑且身型像個青少年或者較纖瘦的青年,動作則帶著幾分陰柔,手裡持著一把單手劍、揮劍的動作十分生疏,靠著四周看不見的護盾勉強保持周旋之勢。不斷發出戰吼的女性就是這一個人,聲音中的中氣已經有些後繼不上了。
——果然、莫名的令人感覺熟悉。
「你居然、居然害死這麼多人!」
「比起把我們族人關進房子裡活活燒死的你!稱不上有多邪惡吧!」
「那是——」
「不是你下的手?是啊!但他們都是奉勇者之名下手的啊!別以為可以撇清啊!」
「咕!」
即使是言詞上的爭鋒,也是身代使占了上風。小詩不是很明白他們爭吵的內容,只有一個關鍵字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中。
——勇者。
那是、「我的人生目的……」小詩喃喃低語,躲在拱門後方繼續觀察。再經過更仔細的觀察之後,小詩修正了她稍早的評價,雖然女性的一方看起來更加疲憊,但比起戰況上的弱勢、更多是因為心靈上的匱乏。從女性動作的爆發力來看,她完全有能力直接突圍將男性斬首,而後者並沒有足夠的手段抵抗。
男性持續加強攻勢,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言語上的。
「殘忍殺害我如此多同胞之後,還忝不知恥的躲在著裡享受著和平!妳都聞不到自己身上的血腥臭味嗎!」
「這才是我原本的生活!明明是你們擅自把我牽扯進去的!」
「一堆藉口!最後還不是選擇站在卑鄙的王國那邊!妳要說這也是被逼迫的嗎!」
突然、一只豹型身代從女性的死角竄出,咬住了她的左前臂。儘管她已經在第一時間揮劍斬下了身代的頭顱,但身代還是在她手上咬出了清晰的血痕。
看起來左手腕已經很難使上力了。
「我有什麼辦法!我只是想回來而已啊!」
「這種想法還有正義可言嗎!勇者!」
「沒有!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的所作所為才不是為了任何人的正義,只是為了幫助我自己而已——」
「終於承——」
「我不清楚你們和王國之間的糾葛!我只知道現在在這裡造成破壞、傷害了許多人的你!才是錯誤的存在!」女性一個配合魔力放出的橫掃,將周遭的獸型身代一口氣逼退,製造出片刻空檔,趁機對著男性方向——的上方——推出左掌,「所以這一次,我會真正做為一名勇者!驅逐你這一個壞人角色!——『絕對定義』。」
「什麼!」
然後、女性邁出步伐,『踩在空無一物的半空中』,越過獸型身代的包圍,往男性的所在地直線前進,最後在剩下不到三公尺的距離,雙腳收攏、奮力一躍——越過保護男性的身代群,直接來到男性的正上方。
這表示她會直接侵入保護男性後方的、身長高過三公尺的巨熊身代的攻擊範圍內。
「『定義擴張』!」
女性不疾不徐地啟動事先安排好的術式,將巨熊身代給擊飛,同時雙腳再次在空無一物的位置找到借力,改變方向。
此時男性身邊已經沒有趕得上護衛的身代了。
女性雙腳一蹬,向著下方的男性急躍。
「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嗎!王國的走狗!」
男性身體沒有任何動作,不過他的頭頂閃爍著規則的虹光——他展開了障壁。
勝負的結果將取決於障壁是否能夠擋下女性的單手突刺——正當小詩這麼思考時,眼前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光景。女性刺出的劍,劍身在即將接觸到障壁時突然消失,然後在障壁的內側重新顯現,從小詩的視角來看,彷彿障壁不過是視角上的錯位似的,而不是真正阻擋在兩人之間。
話雖如此,女性本人卻沒能穿過障壁,她被障壁給彈開來,摔落到地面上,所持的劍也跟著脫手——在刺穿喉嚨,卡在男性的脖子上後。
他沒有預料到障壁會被直接穿透,以至於來不及做出有效的反應,儘管身體多少進行過迴避,但仍沒能避開要害被攻擊的下場。
男性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卻只能發出不成調的喑嗚。
考慮到他本來就是一具屍體,比起心臟或是大腦、負責詠唱的喉嚨恐怕才是最無可轉圜的要害。
女性注意到男性的狀況,發出了無聲的哀號。
或許她原先沒打算至他於死地?只是諸多巧合造成了不幸的結果。
小詩認為自己有必要去確認實際情形,於是離開躲藏處,往女性的方向走去,由於身代身上與術式的連結已經中斷,展示廳內不再有駭人的怪物,讓小詩得以輕鬆抵達兩人所在之處。
記得她都是這麼稱呼她的……
「————由姊。」
癱跪在地上的女性——由姊——被突然的叫喚聲嚇了一跳,怯怯地轉過頭去,在確認了小詩的身影後鬆了一口氣。
「小詩!幸好你沒事……」
「嗯。」
小詩沒有多做回應,也沒有停下腳步,在越過由姊之後走到男性的身旁。那是接近到一定距離後才發現的,男性身上有種異樣的、彷彿和自己一心同體般的親切感。
男性尚未完全斷氣,他看到小詩之後,瞪大了雙眼、接著露出詭異的微笑。
小詩踩著男性的身體,將劍拔出。
原本還以為是勇者的佩劍,結果不是、大概是從某個展館取來的展示品,沒有經過開光程序的裝飾劍。但『這就是勇者的佩劍』,在勇者使用它的一瞬間,就『被賦予了這樣的概念』,讓四肢纖弱的女性也能夠刺穿高大男性的身體。
現在可以好好的來審訊了。
「為什麼要殺他?」
「不是!我只是想要刺傷他的肩膀!我也沒想到!」
由姊如此供稱。從態度來看似乎不像是說謊,也就是說、過失致死嗎?不、那也不是很重要,她身上背負的罪孽,即使眼前這件取得緩刑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小詩提著劍走向由姊,由姊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勁。
「小詩?」
「……勇敢承擔自己的罪孽吧!」
「等一下——!」
雖然想要逃跑,但由姊的身體早在和男性的衝突時便透支了力量,並在衝突結束後解除警戒,如今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染紅的凶刃逼近——沒入由姊的腹部。
由姊沒有太多掙扎,在對小詩送出困惑的眼神後便頹然倒下,她的身體也好、精神也好,
早再更先前的時間點就已經到達極限了。
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小詩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終於……替我等歸來民……復仇了…………復仇、了?」
小詩能感受到身後男性的意識,在這個瞬間脫離了身體。
同時、有種怨念從自己身上祛除的感受。
她低頭看著自己沾滿鮮血地雙掌,視線彷彿陷入了漆黑深淵。
「啊、啊啊啊……」
我做了什麼?到底為什麼做了這些什麼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詩在回憶起自己的所作所為後,噁心感上湧,吐了出來。
接著雙腳失去力氣,跪在血汙與嘔吐物混雜成的穢物中,雙手掩面,不願直視眼前難以逆轉的慘劇。
只能在心中不斷的嘶吼、吶喊。
——如果這裡的人生只是一場夢,拜託、快點讓我從這場噩夢中清醒吧!
***
教主從夢中醒來,容貌異常衰老的歐尼爾在身旁伺候她起身。
這裡是教主的祈禱室,室內擺設很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幾張椅子跟一張床,床上設置了特殊術式,會讓躺上去的人夢到自己的一些特定過去。
「我不懂,您為什麼要一直去重複體驗對自己來說最痛苦的回憶。」
「為了讓我的思念更加堅定,這樣才能減少儀式失敗的風險。」
「……是嗎。」
歐尼爾並不是很認同。在拿到勇者的佩劍後,教團便做了一次測試,測試結果,歐尼爾的意識成功轉移到了勇者的時代,附在一具屍骸之上。這表示只要有足以正確定錨的媒介,即使是對勇者的時代毫無認知的人,也能夠準確的轉移到目標的時間點。
可惜的是、勇者佩劍無法作用在教團的目標上。
教團希望的是到勇者成為勇者之前的時代,去阻止這件事情發生,但勇者的佩劍反而是她成為勇者的象徵,只可能讓術式定位到更之後的時間點。而且歐尼爾在轉移的狀況下被勇者殺害,儘管不至於當場死亡,但靈魂承受的重大損傷,讓現實的歐尼爾的身體健康大幅惡化,像個行將就木的老者,對教團的發展而言,不能說是個合乎損益的結果。
不過歐尼爾本人則毫無怨言,只要能給到教主大人幫助,任何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尤其在無法挖掘勇者在被傳喚為勇者前的經歷與所在地,如今可能發動術式轉移到目標時間點的,就只有前世是勇者密友的教主本人了。
「但在儀式執行之前,我認為應當盡可能保持您的心靈平靜。」
「就是因為要執行儀式了,所以才更該加強印象吧?」
「只怕加強過了頭,而轉移到錯誤的時代去了。」
教主稍微想了一下。
「……確實有這種可能。你是對的。」教主露出淡淡的苦笑,「一直以來你都是正確的一方,教團的建立也是,如果沒有你的話、根本不可能發展到今天的盛況。」
「不敢當,若不是沾了您身為御使的威光,我們什麼都做不到。」
歐尼爾一直以來都是這種論調,教主也就放棄跟他爭論了。
她看了一眼時間。
「雖然還有點早,但我還是早點過去準備好了。」
「明白了,我會帶著使徒守在守人小屋那邊。」
「現在只有香儂在而已,你千萬要小心。」
「哈哈,您已經親口答應過會讓我看到歸來民恢復尊嚴的世界了,所以在親眼看到之前,我絕對不會死去。」
「……啊啊、沒錯,這是諭旨對你的承諾。」
教主獨自來到了祭壇。這裡原本似乎是歸來民位於天然洞窟中的儀式場,在魔王路恩戰敗之後一度荒廢,並由於自然災害的緣故、其中一面岩壁崩塌了,地下水從崩塌的裂隙慢慢滲入,累積成了淺淺的湖泊。
水面上布置著一幅巨大的術陣,繁雜而扭曲的線條讓人難以看出其全貌,仔細一看,線條並不僅遊走於水面,甚至在泉水內側自在的悠游著。
為了避免破壞術陣,教主在術陣完成的同時,在湖水的表面施加了固定術式,所以她現在可以像在陸地上行走般,自在地在湖面上踏步,蟬翼般的薄紗在後頭拖著,沒有掀起任何一絲的漣漪。
教主在心裡默默的道歉。
教團行動的目的是回到過去、在勇者成為勇者之前將之殺害,阻止諭旨的兌現。但教主另有打算,她打算直接阻止「勇者被傳喚」這件事情,讓「由姊」自始至終都不要和王國產生關連,雖然無法保證會產生怎樣的蝴蝶效應,即使歐尼爾依然轉移到她的時代、即使「小詩」的思想依然藉由轉移術式而被歐尼爾干涉,但至少、只要「由姊」沒有成為勇者,就可以避免最糟的憾事發生。
那才是教主真正的目的。
僅僅只是為了一己之私而已。
教主將定錨用的媒介——『克莉絲提安女王葬禮時所使用的聖典』——緊緊揣在懷中,由於無法掌握王國開始搜尋勇者的時間點,只好把目標提得更前了。如果是女王剛駕崩、連內戰都還沒開始的這個時間,無論如何肯定都來得及吧?
教主抵達了術陣的正中央。
終於到了關鍵時刻,好不容易安撫好的情緒又再次不安了起來,教主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讓心跳緩和到一定程度。
「……開始吧。」
她的雙腳緩緩沉入湖中。
術陣閃爍的微光猶如心臟的鼓動。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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