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有朝一日終將成為藤壺的我們
※
承芳打開車門時，大量海水滾滾洩出。他的目標明確，迎著浪潮闖進車廂內，一把搶過走
道中央的千卉後，不多做停留，進退迅捷，馬上退出車廂關上車門。
「嘔─！」千卉雖然吃了不少水，大抵無礙，跪在地板上嘔出幾口水，便扶著牆面掙扎站
起來。
「能解毒。」他頭也不回，遞出一個小小玻璃罐子，示意她打開聞一下味道。
「身體能動嗎？」
「沒事。」
「好，妳去前面車廂找車長，叫他打開車門疏散乘客下車。通報道協組織救援隊伍，我在
這裡阻止『愚行痴昧』繼續拓展，將牠困鎖在這一節車廂。」承芳一邊下指令，手上不停
歇，咻咻咻在車門四角貼上符紙壓制瘴氣蔓延。
「裡面還有很多乘客。」
「我知道。」承芳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又說道：「裡面已經佈滿怪異釋出的『瘴子』，對
人類而言是種劇毒，不能再進去。」
「那要快點去救他們出來！」
「在『瘴子空間』內常人無法呼吸，待上三分鐘就有性命之憂。道協的救援隊伍趕來最快
也要十五分鐘，運氣好的話，他們會因腦部缺氧過久，以及毒素損害身體機能成為植物人
，在療養院度過餘生。啊、某方面來說更不幸，生不如死不如死一死比較乾脆。」
「你不敢進去的話，我自己去！」
「妳剛才吃的水還不夠嗎？」承芳說到這份上也動了脾氣，說道：「處在瘴子空間內別說
救人，就連自保也有問題。」
「妖怪會爆走，變成這樣是我的責任，不能眼睜睜放著不管。」
「別傻了！不考慮後果貿然出手，導致事態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不可能冒著瘴子外洩的
風險再次打開車廂門，非但救不了任何人，連帶把命也賠上！現在全車幾百人的性命掌握
在我們手上，如何將損失降低是最優先考量要點。」
「如果用我的命能多救到一個人，那就值得。」
「小女孩，妳無法一命換一命，世上沒那麼便宜的事情，人的性命不是等值的。就算可以
，一個人的性命最多抵上一條命，妳有幾條命來賠全車人的性命？」承芳冷冷地否定她的
決心，回過頭說道：「妳姑且也算是個道士，在現場就要聽命於更高階級的指示。」
「我有一招必殺技能幹掉牠！只要有幾秒鐘的空檔...」
就在兩人爭論不休的時候，原本停下的火車再次緩緩駛動，承芳和千卉都是一愣。承芳馬
上回過神，心想愚行痴昧的根基牢牢定植於車體，恐怕在看不見的地方深入內部結構，改
造控制動力系統，若是如此的話，將牠困在單節車廂就失去意義──
「三十秒，我會使用『境界』覆蓋怪異的瘴子空間，但境界至多只能維持三十秒。妳必須
在時限內解決愚行痴昧，超過這段時間不管妳的死活，我會退出去封鎖、必要時甚至切斷
整節車廂與其他節的連結。」
「OK。」千卉想也沒想便點頭說好。
「......妳知道面對怎樣的處境嗎？怪異的外殼非常堅固，連警用手槍都打不穿。」他對
她的爽快點頭頗為訝異。
「三十秒夠了。」
「瓶子裡面裝的是『鏽鐵』，能中和毒素，進去前先聞一下味道，就算用境界覆蓋過去，
仍然會殘留部分瘴子。」
「那個毒對我沒影響。」
承芳微感詫異，說道：「沒時間詳細討論作戰細節，準備好就上吧。」
承芳兩手食指中指各夾著一小罐「味金屬」，若要維持一小段時間的「境界」，無需考慮
其他因素，全力施展便是。他暗運道力，加熱瓶中的「鏽鐵」，務求在作戰第一時間將味
道最大限度鋪展開來。
再次打開淹滿海水的車廂門──
※
「境界──荒煙廢土。」
這是一塊廢棄許久，無人聞問的荒地，偶然一名過客路過拾起，重新澆灌培養。並非期望
能將荒地改造成綠草如茵、花團錦簇的漂亮花園，僅僅只是維持最低限度的照料養護工作
，會長出什麼花草植物，景色如何就隨緣吧。
聞到金屬鏽蝕味道。
車廂牆面、地板忽然生出黃褐色的土壤，吸乾了海水。整個車廂內部一片淋漓溼答答的，
如退潮後的潮間帶，走道最深處裸露出來巨大怪異「愚行痴昧」。
千卉一腳猛力踏在水漥裡，激起大量水花，能踩到地板的感覺真好。她站穩腳步後，一手
握拳，置於腰際，身體微側，扎起馬步，這個架式──。教她道術和戰鬥技巧的事務所老
闆說道：「我說明白點，妳沒有術法基礎，連最基本的解籤收驚都不會，這個年紀想重頭
學整套系統太晚了。」
「不過妳有一項天賦特別出眾──」
另一手手掌攤平，手臂伸直，牢牢對著前方的張牙舞爪的怪異，距離約十來米。
「不知為何，妳體內的道力存量遠遠高過常人，卻一竅不通，就像坐擁金山銀山的暴發戶
，不懂如何將存款提領出來，暴殄天物啊。就算只是單純放出高強度的道力，也能將較弱
小的靈體或怪異燒灼殆盡，因此最適合妳的作戰方式並非外面那些道館教的花拳繡腿，而
是更簡單直觀，馬上能發揮效果的『右直拳』。」
這招右直拳說來簡單，握拳蓄力，將全身的道力匯聚在拳心，朝目標一拳揮出。對上不會
移動，體型又大的目標，再適合不過，但平時降妖除魔，哪個怪異會傻傻待在原地，容她
蓄力數秒？
千卉看了一眼走道盡頭的愚行痴昧，時間不多，絕對不能失手──此時妖異的身軀一陣抖
動，噴發出數十道細長觸鬚凌空向她攻來。
她來不及閃躲，或者該說不能躲開──全身上下被數十道觸鬚貫穿──身子一晃，跟著吐
出一口血，硬氣地站穩腳步，維持平衡，「Fuck！你這臭妖怪──！接招──！」
第二波觸鬚攻勢緊隨其後，數量更多更猛，千卉早做好即便被扎成蜂窩，也不移動或改變
出拳架式的心理準備。豈料怪異的觸鬚在碰到她的身體之前便鏽蝕硬化，僵在半空中不動
。
是那個男道士！千卉腦中電光石火閃過念頭，雖然不明白他用了什麼術法，但作為一個
Support從旁輔助無可挑剔，謝啦。
華瑟PPQ M2都打不穿？未免小覷她了。
在境界裡的話，不用擔心打壞車廂，傷及無辜，最大輸出。
「除惡務盡，卉色分明！」右拳擊出，積蓄已久的龐大力量如同山洪爆發，瞬間將妖異滅
個乾淨。
※
「妳實在太亂來！」承芳怒目瞪著面前荳蔻年華的少女，礙於身分禮數不合，大庭廣眾之
下早就一把擰起她的耳朵痛罵一頓。
「不是很漂亮的幹掉妖怪了嗎？」
「道士基本守則31條第1項2款。」
「蛤？我哪知道。」千卉一臉無所謂，撇撇嘴說道：「我的意思是那種東西不是跟紅綠燈
一樣僅供參考，考試前再看熟就行。」
承芳氣得吹鬍子瞪眼，現在的小鬼都這麼沒家教沒禮數？火大之餘，注意到她身上衣服上
有十幾個硬幣大小的孔洞，正是剛才被愚行痴昧打穿的。
這麼短的時間內她的傷已經好了，多驚人的治癒能力...。「我會將火車上發生的事情一
五一十回報道協，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做好被懲處，甚至吊銷執照的準備吧！妳師承何處
，拜在哪個道館門下？我要通知妳的師父好好管教。」
「我沒拜任何人為師，在事務所打工，道術是老闆教的，但他不準我叫他師父。」
「事務所...？有人僱用妳從事道士工作？妳的年紀還在讀書吧？」聽上去非常可疑。
「你別瞎猜，老闆對我們很好的，都有照勞基法給薪，見紅就休，假給的比一例一休優渥
，還常常自掏腰包請我們吃東西。」
太可疑了...，承芳皺著眉頭，說道：「電話拿來，我要跟妳的老闆“談談”。」
「早就通知啦，他會來車站接我，你別在他老人家面前亂說我的壞話嘿。呀！他已經來了
，就在前面，師父～～！」千卉招招手，跑向前去。
承芳順著少女飛奔的方向看去，人潮之中有名穿著黑色氅袍大衣的中年男子，面容隱約罩
著一層寒霜，滿臉嚴厲之色，卻是色厲內荏。
「妳實在太亂來！」那名中年男子一把擰起她的耳朵痛罵一頓，「我告訴妳多少次不要隨
便在人潮眾多的地方出手，道士基本守則31條第1項2款...」
「哇、疼疼疼！師父小力一點哪！耳朵、耳朵要被擰下來了！」
「痛？妳還會感覺到痛？！耳朵拽下來再裝回去就好，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心裡──
？！」
認出來者何人後，他忽然感到一陣暈眩，險些腿軟站立不住。
※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後重逢。
聞到流金的味道。懷念。
聞到爛銀的味道。■■。
聞到染銅的味道。■■。
聞到鏽鐵的味道。痴昧。
聞到壞鉛的味道。■■。
聞到五味雜陳的味道。苦澀懊悔，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來話來。那個特殊的夜晚，火金
狐對他說......。
「哇嗚！才剛被人念過相同的話，你們串通好的吧！」
「對妳的處罰回去再算帳。先跟道長致歉，好好謝謝人家，若非道長大人出手相救，天曉
得會釀成多大災禍。」中年男子餘怒未消，押著千卉來到承芳面前。
啊。
「這位道長，吾家小女年少不懂事，給您添亂。敝人教導無方，深感愧疚，還望道長心胸
寬大，不跟小女孩一般見識......」
啊。
「請問道長尊姓大名，道號如何稱呼，在何處高就？敝人擇日一定偕小女登門拜訪，重金
厚禮答謝...」
啊。他試著裝作淡然釋懷，卻不甚成功，聲調沙啞地說道：「啊，萬安，是我啊，好久不
見。」
那人聞言，臉上一陣困惑神色，上下打量好一會，遲疑地問道：「閣下是？我們以前曾經
見過？」
“翻開了塵封多久的日記
你的事情被我寫在了心底”
“就算過去很久也難以忘記
見不到了你我有多痛心”
「幾十年了罷？你變得好多，差點認不出來...」承芳的動作有些僵硬，上前輕拍他的肩
膀，說道：「我是......，你不認得嗎？以前大學在東青團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