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了一天毫無所獲，回到家時天色已暗，儘管有些喪氣，還是打起精神向房內大聲道：
「我回家囉。」
萊諾斯正在廚房做晚餐，應了聲，說道：「回來啦，今天上課還好嗎，東西放一放，晚上
吃牛排。」
「牛排？！」他一聽精神就來了，背包和手上的東西隨便放在客廳沙發，屁顛屁顛地跑進
廚房，果然看見萊諾斯手拿鍋鏟繫了圍裙，正在爐前煎牛肉，其神情莊嚴肅穆，如臨大敵
，彷彿對峙的不是幾塊肉排，而是魔神災厄。
「哇、真香真香。」他在萊諾斯身旁左顧右盼，繞來繞去，兩眼盯著看著肉塊在平底鍋中
滋滋作響，香氣四溢，鼻子用力嗅了嗅，口水都快滴出來了。
「稍微再忍耐一下就可以吃了。」萊諾斯給他前後左右弄得沒辦法專心，好聲好氣說道：
「萬安，你先去洗洗手，去客廳看電視坐一下，馬上就好...，咦？你身上的味道，是『
流金』的味道。」
「流“精”？」他舉起手臂聞聞，沒聞出什麼特別氣味，「我身上有什麼味道，流“精”
是什麼？」
「是流動的黃金(Gold)，哎、這事等會再說，我沒辦法一心二用，一刻都不能鬆懈，煎焦
了救不回來的。」
※
「來，吃晚餐了，今天的晚餐是肋眼牛排搭配馬鈴薯泥沙拉，還有洋蔥濃湯。」萊諾斯宛
若執事般，兩手端著盤子上菜，同時介紹餐點，動作優雅得宜。
萬安雖然乖乖坐在餐桌前，但早已拿好刀叉等不及了，叉子叉起一大塊肉排直往嘴裡送，
牛肉煎得恰到好處，鮮嫩多汁，咀嚼兩三下後咕嚕吞下肚，讚不絕口道：「太好吃了，天
啊，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牛排！你真是太厲害了，不但道行封頂，打架一把罩，連做
飯都這麼好吃。」
「當你有六百年時間，沒什麼事情學不會的。」
因為萊諾斯總是肅著一張臉，不苟言笑，有時候很難分辨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萬安
叉起另一塊肉，說道：「誰說的，給我一百年還是學不好統計和微積分。」
「啊、那真的有點困難...」
他們隨興聊了一會，萬安囫圇吞棗似地將盤中的牛排掃乾淨，覺得還有點餓，有股欲望想
不顧形象舔舐盤子裡的肉汁。抬頭見萊諾斯持刀叉正在切肉，慢慢切下一小塊牛肉，叉起
來準備送進嘴裡，從持刀、切塊到舉起叉子，一連串動作流暢俐落，手裡拿的是指揮棒，
指揮樂團演奏李斯特的曲子。《巡禮之年》。
萬安一不小心就盯著看下去，見萊諾斯張開嘴，跟著微微「啊」了一聲。發覺失態後，用
手背抹抹口水。
「怎麼，還想吃嗎？」萊諾斯也注意到了，手停在半空中，叉子轉了半圈，將肉塊朝向他
，看樣子只要出聲要求的話，便會將盤子裡那份讓出來。
除了牛肉，我更想吃狗狗肉啊。知道他是有婦之夫(老婆又容易喝醋)後，萬安自然不敢像
從前那樣亂開玩笑或肢體騷擾，當下只是笑笑。
「我下次煮多一點？」拿不準他的意思，萊諾斯又問了一次。
「吃得飽不如吃得巧、吃得精緻，我要是吃胖的話會被嫌棄的，再喝點湯就很飽啦。延續
剛才的話題，你說的『流金』的味道，到底是什麼？」
「流金，Flowing gold...，在解釋之前，不如你先說說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味道果然和“事件”有關連嗎？！你該不會已經猜到了？」
「不，我不知道，不過恰好聞到熟悉的味道。活得越久，回憶積累得越多，味道的“種類
”也蒐集得越多，偶爾從過往深處竄出來一、兩種聞過的味道，不足為奇。那麼到底發生
了什麼事情？」
「啊、啊啊，是這樣的...」
※
是昏迷事件噢。最近兩週以來，在學校的操場、球場陸續發生了正在運動的學生無故昏迷
的事件，雖然患者送醫檢查後沒有大礙，很快就醒來回家休養，但校園裡接連發生三起莫
名昏迷案例，已經讓學校緊張起來，簡直就像是對我們發起的挑戰書。
「社團就派我們出動啦，我跟承方搭檔，你記得宋承方是誰吧？」萬安盛了濃湯，邊喝邊
說道(湯頭濃郁，洋蔥燉得非常軟，比起以前他或虎爺下廚做的要好吃太多了)。
「記得，那個跟你同年紀的小子，應數系？戴黑框眼鏡、矮矮的，看起來矬矬的。」萊諾
斯點點頭。
「對，“矬矬”？」萬安沒想到他長年住在國外，會說出這麼道地的詞，有點不習慣，說
道：「嗯，我們下午的時候一起去學校操場實地調查，連附近草地都仔細搜過，每塊石頭
翻起來檢查那種程度，什麼也沒發現。不過那個“味道”，那時候承方也問過我有沒有聞
到味道？」
「他忽然這樣問，沒頭沒腦的，我也不知道指的味道是什麼意思。」萬安大口喝光濃湯，
用湯匙輕輕刮著碗底，嘴裡發出砸砸聲音，「空氣中的“味道”很正常，沒有妖氣，沒有
使用法術咒術的痕跡，無論從哪方面都找不出異常，連pm2.5的空污指標都是最乾淨的等
級，非常日常的風景。」
「那你聞到什麼樣的味道？」
「嗯？就平常會聞到的味道，雖然這樣說，但真要細分的話氣味有很多種，那附近種了蘭
花夾竹桃羊蹄甲，有花香、樹的味道，樟樹榆樹莿桐黑板樹欖仁樹，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
味，稍微遠一點，東湖華湖飄來的水氣，混雜了點點腥氣的潮濕，還有人在活動的蹤跡，
人類的氣味各不相同...」
「唔...，說“聞到味道”(flavor)可能讓你誤會了，應該說心裡的感‧受‧(touch)。在
那時候，你的心房可曾因為氣味起過一絲漣漪？」萊諾斯吃完餐點，放下刀叉，手指輕輕
敲著桌面。
這話讓萬安困惑起來。「我不確定，硬要說的話，好像有？在思緒的空檔，非常短暫的空
白剎那，是有什麼觸動了心弦，像是鳥兒的東西驚鴻掠過，只有水面被輕微擾動，迅速恢
復平靜，什麼可供證明的東西也沒留下，那比較可能是我一霎的恍神...」
「就是那個噢，那種若有似無、一閃即逝的害羞小生物，不需要刻意去捕捉到其移動的身
影。我不知道你們的道協怎麼定義『流金』，聯合國那裡有沒有專門的用語，將『流金』
侷限在某種味道太狹隘了，那象徵逝去的歲月，徒留在回憶裡的思念。」
「我個人偏好的解釋是“緬懷過去時光的眷戀之情”，依賴個人的心性和過往有不同的感
受，每個人聞到的『流金』味道不盡相同。像我聞到的味道就是曬乾的桔子皮、湖畔的芒
草、淡淡椿樹樹皮、還有思慕、唔。」萊諾斯忘情說到一半，見萬安兩手支著下巴，一臉
不懷好意壞笑地打量自己，便突然停下來。
「還有呢，還有什麼味道？」
「沒了，就這樣。」
「少來，才說到一半而已，我還想聽聽你的過往，那是很浪漫的事情罷。」
「你猜對了，春天的浪漫。」萊諾斯沒好氣地說道：「接下來的部分不是無償提供，要收
費。」 ^^^^^^^^^^
「原來你是冷面笑匠，擅長不動聲色講笑話。」
「不，人生很苦，太苦了，沒點幽默苦中作樂難以為繼。總之『流金』不是單一物體的氣
味，這麼想起步便錯了，比較接近某種心‧境‧。」
「好像懂了、又沒懂，還是謝了，總算有點概念。我要出門一趟，再去學校操場看看。」
「現在？」
「對啊，經過你一比喻，我好像也能聞到一點味道，空氣中飄散眷戀之情，得趕快出門，
不然感覺很快就要消失不見。」
「你路上小心。」萊諾斯起身準備收拾桌上的碗盤。
「你不會出手幫忙。」
「對，關心但不介入，是『天干地支』總帥言明的一貫原則，除非像『莊周夢蝶』那樣
...。」萊諾斯端起碗盤，側頭說道：「畢竟我的故事(兩人騎士)已經結束，現在是你們
的舞台。」
「沒人會婉拒站上舞台演出的機會，何況你出場的話位置肯定是主角C位，我們退到二三
線當陪襯都沒問題。」
「謝謝你，萬安。對我而言已經太多了，太多浪漫(too many romances)。晚上騎車時請
多注意安全，燈光昏暗，路上砂石車很多，不要超過十二點回家。」
※
聞到了嗎，空氣中隱隱作響的味道？
每到季節轉變時刻都能聞到的異香
不是曇花、不是夜來香、不是梔子花
是妳的髮香，我們的年輕歲月
《流金歲月》 ●怪異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