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多大的浪濤皆源自水面小小漣漪
叩、叩、叩...他的指節有力地敲在實心木門上，發出一陣規律的聲響，聲音在走廊迴盪
、碰撞，一粒粒掉落在地上。萊諾斯‧波士頓派(Reynolds Boston Pie，註1)來不及俯身
撿拾，堆疊的字符一下子就揮發在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想著要不要再敲一次門，
心裡剛動念，就聽到房內傳出聲音，「誰？請進。」
這裡是拂曉大人的舊辦公室，雖然他的地位今非昔比，早該搬到更大、更氣派的場所辦公
，至今卻仍用著北塔的房間。
「大人...」看到拂曉(狼‧獸‧人‧)一如往常地坐在桌前，審視批閱滿桌子文件公文，
萊諾斯整夜懸吊在胸口的石頭總算放下，開門前他還在幻想一堆奇奇怪怪的事情，眼前的
人(亞人種)確實是踏雪隊長沒錯。
「是小萊啊，什麼事情？昨天抓到的闖入者，問出什麼了嗎？」
「是的，拂曉大人...」萊諾斯站直身體，挺起胸膛，開始報告訊問結果。“春日爛漫”
慶典正在風平浪靜堡盛大舉辦，港灣城鎮湧入各地來的達官顯要，這些上流貴族們很可能
成為某些不法人士眼中的肥羊。
昨天深夜，太陽騎士「日出拂曉」，婚宴的新郎倌‧踏雪，逮著一隻闖入宅邸的臭老鼠，
後交給他訊問。「...很遺憾，雖然我已經令人加緊用刑，但那人口風很緊，但現在還是
什麼都不肯說。」
「是嗎？難為你了。人現在關在地牢裡嗎？噁，那裡臭得要命，聞上一口那個氣味都能讓
人把昨天吃的東西全吐出來。這樣吧，你們甭訊問了，用“真話藥水”讓他自白。」
「真話藥水多麼珍貴，用在這等小毛賊身上，太過浪費。給我一點時間，肯定讓他全招出
來。」
拂曉擱下正在閱讀的文件，臉上帶著一抹輕淡的微笑。「你比較喜歡拷問毆打犯人嗎？是
我不解風情，壞了你的興致囉，看不出來你有這種嗜好。」
「大人...！」
「噯、“春日爛漫”期間，風平浪靜堡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檢視，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那個人可能只是個想趁著人群，混進宅邸來偷東西的小毛賊，也可能對皇親國戚不利，我
要立刻知道他的意圖，不能有耽擱，就用魔法藥水。我會簽署命令，等等你去大學士那兒
領吧。」
「是的，謝謝大人。」
拂曉在羊皮紙上寫明原由，簽名、捺上肉球指印，交給萊諾斯，他接過後站在原地，遲
遲沒有移動。
「還有什麼事情嗎？」
「嗯、大人，那個、你記得昨天答應我的事情嗎？隊‧長‧...」萊諾斯低下頭，語氣唯
唯諾諾，不太肯定。
「答應什麼事情？你在打什麼啞謎？」拂曉微微一愣，稍覺困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
。
◎◎◎
昨天夜裡，除了抓到闖入宅邸的不明人士外，還發生另外一件插曲，讓萊諾斯縈繞於心、
揮之不去──他和拂曉兩人在花園小徑散步長談後，拂曉突然說要變個戲法，沒想到竟然
用變化術將自己變成了女孩子，相貌還挺漂亮的，迷惑了谷地貴族布里歐大人，與其訂下
比武競技，搶奪藍絲帶之約。
布里歐離去之後，少女不知道打什麼鬼主意，對他說道：「小萊，你這幾天都超時加班對
吧，想不想休假？」
休假──？！這個詞對他而言無疑是久旱逢甘霖！
「我可以在你的假單上簽名，讓你一路連休到婚宴前。但休假這幾天你的勤務需要先找到
人替代，確定有人接手，之後就可以好好享受春日爛漫的慶典了。」
「真的嗎？」他簡直不敢相信聽到的話，在城堡維安戒備升到最高點的時候，隊長怎麼會
突然讓他放長假？
「當然是真的，不過這是有條件的，你得幫我一件事才行。」
「隊長要我做什麼事情，不需要以休假為籌碼，儘管吩咐便是。」
「呵、其實也沒什麼。現在整個風平浪靜知道『思慕雪』的人只有你和那頭大笨牛，所以
明天晚上你要負責帶我進入會場，介紹給其他人認識。」
「咦？」
「設定我都想好了，你就這麼告訴大家：我的身分是拂曉的義妹，湖間沒落貴族之後，你
在風和日麗的舊人，嗯，說到這，我也是在明鏡湖畔長大的，不算隨便捏造故事喲。身分
被拆穿也沒關係，慶典才幾天，沒人會特地去查證的，查到了也不能怎樣，畢竟，風平浪
靜的最高指揮官就是你和我呀。」
「嗯、嗯...」
原本陪踏雪隊長胡鬧這一回也沒什麼，能看到谷地貴族出糗的樣子就值回票價，夜晚分手
時，少女卻這麼說道：「拂‧曉‧？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拂曉。」似乎知道話說得太快，
她馬上補了一句：「現在是晚上，哪裡是morning(拂曉)了，呵呵，受封太陽騎士後我就
想著說說看這個笑話。」打哈哈企圖蒙混過去，但這句話已經在萊諾斯心中投下無數疑問
的種子，發芽生根，他/她真的是踏雪隊長嗎...？
啟人疑竇的地方有幾處，其一，雖然踏雪隊長聲稱他表演的是變化術，但從白霧中走出來
的女孩子顯然精心打扮過，不但化妝盤髮，還擦了特殊氣味的香水(那是刻意誤導他的鼻
子嗎？)；其二就算變為女性，男人和女人的說話動作也有所不同，隊長卻不像是刻意去
模仿，舉手投足，語氣聲調都渾然天成，像極了女孩子，好像他早就習慣這麼做了──？
說到底萊諾斯真的「親眼」看見踏雪變成「思慕雪」了嗎？
踏雪隊長施術的空檔有點長，關鍵的幾分鐘樹林濃霧瀰漫，他沒看清楚林子裡發生什麼事
。倘若那不是變化術，而是「空間轉移術」？隊長先變出大量煙霧掩人耳目，再用空間轉
移和躲在附近的少女(自稱是思慕雪)互換位置，完全有這種可能...！他們原來是兩個不
同的人！可是隊長為什麼要這麼做...？
想不明白，在地牢審訊犯人時，萊諾斯滿腦子想著這件事，什麼惡臭也沒聞到。不對，踏
雪和思慕雪，分明是同一個人，沒道理身旁聊天的對象中途換了一個人，他還沒察覺出來
，更何況那人還是自己朝夕相處的夥伴，偏偏有些地方很奇怪，是隊長在故弄玄虛嗎？
思慕雪非常漂亮，花徑匆匆一瞥，他想著那不過是幻化術，欺騙眼睛的戲法，沒仔細瞧，
然迤邐月光下細看，著時驚為天人，美艷不可方物，一顰一笑都足以牽動人心起伏。布里
歐說了什麼讓少女開懷大笑？為什麼明月映照下，兩人對視到一半，少女突然羞紅了臉頰
？好多好多事情想不明白，唯有一件事情確鑿無疑，他想再見思慕雪一面。
◎◎◎
「別悶著頭不說話，若你只在心中想著，不說出來，我怎麼能『理解』你心底的想法？」
拂曉直直看著他，眼神犀利，似乎直透人心。
「隊長，你忘記昨天的約定了嗎？我來拿假單，你、妳說過准假的。」
「假單？你在說什麼？維安期間，現在戒備升到最高點，人手不足，我怎麼可能讓你放假
？」
磅噹！拂曉這句話一出，如千萬斤巨岩落下，正中萊諾斯的胸口，激盪起無數浪花波濤。
隊長竟然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他和那名綁著藍色蝴蝶結緞帶的女孩子是兩個不同的
人！他的腦袋發昏，那麼昨晚花園變完戲法後隊長去了哪裡，那名陪著他說了半天話的少
女，思‧慕‧雪‧又是誰...？太多問題一擁而上，他險些站立不穩。
......喀答喀答。狼獸人瞇起眼睛，「理解」加護快速運轉起來，讀完之後他心道：真會
給我添麻煩！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
咦？
拂曉突然爆出一陣大笑，歡笑聲響徹整個北塔，驚飛了幾隻停在窗戶外頭的雀鳥。「哇哈
哈哈！小萊，你真的是、太可愛了，呼哈哈，太容易上當了，稍微認真點你就被騙倒了..
.」
「隊長？」
「呼呵呵呵、逗你玩的，我說過要讓你放假參加舞會的，是不是？早點說嘛。」拂曉在桌
上翻找起來，「假單我早就準備好了，昨天才說過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忘記，嗯、放到哪兒
去了，記得是在這邊...」
......
「唔，找到了，放在這麼下面的地方呀。這是你的假單，中午吃飯時送到大公那兒就行了
。」
萊諾斯接過那張皺巴巴的假單，心裡仍猶疑不定，他和踏雪相處十幾年，心知他的脾氣習
慣，他方才困惑為何休假是真的，哈哈大笑卻是裝‧出‧來‧的。看著那張從櫃子深處摸
找半天拿出來的紙條，他心底越發懷疑，隊長肯定在隱瞞什麼事情。
「還有什麼事情嗎，用餐時間快到了，北塔只準備我的餐點，還是你想跟我一起吃飯？財
富和榮譽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對分，唯有午餐的鯖魚不行喲。」
「不，沒事，謝謝准假。祝大人用餐愉快。」萊諾斯雖滿腹疑竇，卻也不敢當面質問思慕
雪的事情，若是隊長變化而成，他誤會真有其人，說出來肯定會遭到更加無情慘烈的訕笑
。
「嗯，祝你‧們‧晚上玩得愉快。」拂曉低聲說道，隨後埋首於卷宗之中。
你們。
你們？
？？？
萊諾斯驚詫地看過去，拂曉認真審視公文，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說的話有哪裡不對。他心裡
砰砰狂跳，在拂曉出聲前趕緊退出房間，這件事情果然有古怪！
※※※
註1：波士頓派(Boston Pie)為湖間平原貴族的姓氏，護衛長的名字為萊諾斯‧波士頓派
。前面的章節稱呼有誤的地方日後會加以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