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 Shepherd,
週末與回來臺灣短暫度假的友人 T，聊了網路電話。
這一趟出國，起始的四個月，各種兵荒馬亂的生活適應期，期間他也曾經在海外
與我網路通話；這次回國時間不巧，沒約著見面，透過通訊軟體，在電腦的兩端閒聊。
人一生中認識的人很多，能夠有一段時間一起走過、甚至走到很久以後的人，隨
著年紀增長、環境轉變，一個一個的變少，T 是少數明明沒有共同生活圈，卻始終定
期聯絡的友人。
離開臺灣以後，這裡一切的平凡日常，於他都是無盡的掛念，某天隨手拍了臺灣
特產的街景，馬路上交雜著電線、鮮明招牌、鐵皮屋，他說歐洲的村落，沒有高樓大
廈，整齊的小屋、優美的綠地，是很多人的的嚮往，而他生活在許多人嚮往的歐陸上，
卻懷念著我傳遞給他的臺灣街景。
「出國這一趟我才知道，有些話現在不說，你真的不曉得下一次見面什麼時候，
或是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面了。」
他主動聊起大學初識時，我偶然向他提的困擾，那時的我，還帶有很多對升學記
憶的失望、悶、或許還有很多對整個體制的憤恨，我想逃，卻不知該如何辦到。他為
當時自己的無知與傲慢道歉，幾年過去了，我完全忘記了這件事，直到他開口，才隱
約想起那時候悶到會心痛的糾結。
完全沒有想到他會為了這件事道歉，那對我來說從不是他的錯，儘管那時他的話，
確實有一度刺傷了我，但他的所言其實不是當時讓我最痛，痛到把自己埋起來的那一刀
關鍵。
我躺在床上，因他突如其來的告解而鼻酸。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心疼過；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一句「這不是你的錯」。
在那麼多人眼中，我算是個幸運兒吧，還有什麼好對人生不滿的，完全沒有資格不去
珍惜我比別人多太多的好命。
才發現自己有多想要徹底的脆弱，卻沒有勇氣，總是倔強的選擇假裝堅強。
「認識了六年，我從來沒看過你有一點點情緒，你連講述自己的煩惱，都超然的不
像煩惱，好像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講著某個朋友發生的事。一個人到底要受過多深的傷，
才能用這麼內斂的溫柔對別人傾訴，好像怕自己釋放了會造成別人一點點煩惱？然後你
又一言不發，笑笑的背起多少人的祕密和心情？」
我沉默了，掀起唇瓣卻只能深深吐出一口氣，講不出一句卡在喉間的「沒什麼」。
「我不知道，也許你有能讓你表達情緒的對象，至少我清楚那個人不是我，我只是
希望你真的有，真的有一個人，能讓你有一丁點，即使只是一丁點也好，讓你可以表現
真正屬於你的情緒。」
『嗯，我會練習，希望有一天能辦到，到時候我也能對你表現怒吼或暴哭。』
「那真是太榮幸惹！」
人生能得這樣摯友，是多美又多幸運的事。
鼻酸不是因為那些陳舊已風化的傷口，我憶起那時的心情與感覺，但不再為此疼痛
掙扎，他對我說，這就是真正的放下，不回頭看的人，不是不念舊，而是逼自己堅強，
強到一個程度，痛就不痛了。
「你怎麼可能是無情的人呢？這是天大的誤會。堅強的人，不可能無情，而是柔情
的。」
這是多好的讚美。
多年前，在無名小站收攤的前夕，他曾為我寫了一個簡單的故事，早已不記得細節
字句，只記得梗概，每一次與他見面，總會想起這個小故事的溫馨。
小時候，跟著媽媽去逛超市，買隔天的早餐，最喜歡的果汁調味乳已經被搶購一
空，你望向架上安安靜靜被整齊擺放的原味鮮奶，純白色，沒有過多調味的鮮奶，沒有
驚喜，但你也知道它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一種「哦，是鮮奶啊」的平淡感。
你知道在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你還是有鮮奶可以喝，淡淡的、平穩的，總是在那裡。
說不上自己算不算懂得經營情感的人，畢竟也是有處理不好的時候，但我一直都在
，一如既往的，努力而踏實在自己該負的責任中工作與生活，沒有逃避、沒有驚濤駭浪
的冒險奇遇，就是穩穩的在那裡，讓你永遠找得到。
寫到這裡才發現，我開始有部分變得像你，幾年前是我看著你的背影，現在換成多
少人在看著我、在依賴著我呢？T 說對了一件事，我曾經有過一個能誠實耍賴的依靠，
那時候的你，又是依靠著誰因而堅強？
還有件事跟你說，被升等了，其實不知道為什麼，事前也沒有被通知，大家頻頻道恭
喜我還一頭霧水，工作的內容與責任沒有變，就是一個工程師變高級工程師的概念。一
年啊，快得令人意外，沒有野心沒有規劃，只是每一天認真的做好每一件事；雖然你教
過我要有人生規劃，短期的中期的長期的，但除了死神，誰也沒規劃到你會離開，有你
這反面教材，我現在找不到理由來做大家勤勉提醒我的人生規劃。
反正啊反正，訪問不了死神對我有沒有幾年宰割的養成計畫，就把握唯一原則，有
呼吸心跳的，總有一天來到終點，再多留戀與不捨，都得褪下，趁活著時學著放，別殘
留太多遺願，讓死別時離散的憂傷，平均分配給年輕的自己，一點一點練習放下執念，
別把太多事抓得太緊。
人類渺小的連下一秒心臟還跳不跳都無法把握，我只想此刻活著，然後專心愛著，
這是今年養成的人生觀，我很喜歡，會帶著這信念繼續走跳一陣子吧。
LN
2017.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