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P:
年復一年，以為什麼都沒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是三四年的時間而已，雖然自己並沒有時常拍照的習慣，所以有點無法比較，
然而偶然看到其他人的照片，才驚覺人們都改變了許多。
這也才只是外貌上的變化而已，更遑論其他的變動發生的多麼安靜，又多麼劇烈，
以至於那些，相信什麼都沒有改變的人，好像才是傻子一樣。
然而，自己大概也改變了許多吧？我們相識之初，畢竟是在那樣一個飛揚的17歲裡。
大笑大哭，都是如此理直氣壯的年紀。那時候的我，有趣、開朗、叛逆，談話中盡顯
聰明。而那時候的你，敏銳、細膩、愛哭(你是我這輩子看過最愛哭的人了)，可平常
偏偏又顯得好強，作風豪爽任性。(你總說，說不定是因為AB型的緣故，造就了你矛
盾的性情)
那時候，許多人特別喜歡你，儘管你霸道又愛哭。可所有人，終究像撲火的飛蛾一樣
，一隻一隻失望地跌落在燭淚裡。那時候的我在旁邊看著總覺得有趣，從來沒有辦法
理解人們的前仆後繼。
對我而言，你就是那一個因為座號緊鄰，考試時老坐在我前面的傢伙，喜歡轉過頭來
把我的鉛筆盒通通倒出來，說太亂了我給你個整理的機會，然後大笑著轉過身去；或
者一起出去玩時，那個連爬溪頭的小山，晚上也可以在旅館哭出來說想家、然後硬要
我唱歌給你聽的笨蛋。
然而，你也並非一味軟弱的人。那時的我深陷在和I的複雜關係裡，有時候難免痛苦。
而你告訴我，你相信人與人間的緣分都是有限額的，有的走得近、相處得轟轟烈烈，
但一下子就消耗完了；而有些人雖然相處起來平淡如水，但細水長流。
"不過"，你說，"只要緣分盡了，那也沒什麼好留戀了，大家好聚好散。"
你說這句話時，眼神冷冽、聲調絕然，讓我難以忘記。
親愛的P，我們曾經也許說不上最要好，但好歹在彼此心裡，或多或少都有一席之地。
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就此置身於兩個時空，偶爾一起吃飯出遊，我知道你
依然討人喜歡，身邊也從來不乏那些嚮往光熱的飛蛾。但不知道為什麼，你從來沒有
給過誰承諾。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不約而同地回到同一間醫院工作。在我眼中的你悄悄地改變了
不少，變得更堅強了，卻也更冷硬了。我再也沒看過你哭。
你不再畫畫 (上次去你家，角落裡用畫布蓋著的畫已經被收了起來，也不知道畫完了
沒有)，也不再唱歌。 (每次你唱歌，人們都以為你失戀了，忙著問你怎麼唱得那麼
傷心呢) 你成為了一位外科醫師，行事幹練、作風強勢卻負責，讓人信賴。
而我，則成為你眼中優柔寡斷、猶豫不決的內科醫師。
你不再有著像從前一樣一望即知的脆弱，我也不再像從前一樣老是笑得張狂，玩世不
恭，操行拿全班倒數第二低。
就像兩個齒輪一樣，經年累月地耗損，終究不得不地，向社會與環境妥協，成了兩顆
圓滑的螺絲釘。
你開始覺得和我相處很累，覺得我想太多了；我也開始覺得和你相處很害怕、害怕一
不小心踩著了哪裡的地雷。從前的你在傷心難過時，總是能夠輕易地被我狡猾而漂亮
的文字所安慰。但現在，你老覺得我寫得太冗長，已經喪失了讀的耐性，也失去了讀
的時間。你總是很累，刀多起來的時候，你們開刀是從前一晚的半夜開始開，一路開
到隔天晚上。長時間的站立、少之又少的睡眠，以及三餐不濟的生活，就是你的日常。
但我再也沒看你哭過。你甚至從不抱怨什麼。
因為你是那樣一個負責又努力的人。努力起來就是拼盡全力，像個笨蛋一樣。
"幹嘛那麼辛苦啦~~~偶爾偷懶一下沒關係吧？"我輕佻地笑著對你說。
而你回我，以一個白眼。
雖然很擔心你，但是卻也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才好。你不再光顧我們共有的個版、
老早停寫了自己傷春悲秋的網誌、也不再回應我臉書上的貼文。
於是，我們間溝通的管道，開始一吋一吋狹窄。而我獨自害怕。
害怕你有一天擅自判定，我們間緣分已盡，可以好散。
朋友C告訴我，失衡了、就算了。
而你總是說，我心裡總有一把尺，衡量著雙方關係的公平。那把尺啊，鐵定刻度小到
看不見。你這樣笑著說，我也回以微笑。
然而，也許大部分時候是，但有時候，這把尺，刻度卻大到我不得不停止假裝公平。
即使失衡，我卻總是沒辦法做出算了的決定。C並不明白為何我如此猶豫不決。
是這樣的，說算了也許很簡單，就像耍賴的孩子負氣，一腳踢翻積木城堡一樣，這過
程只需要不到三秒，就可以讓堆了好幾個小時的心血付之一炬。
說算了很簡單，但我上哪再去找一片合適的土壤，認真種一叢美好的花草，像小王子
待他的玫瑰一樣？雖然玫瑰也許長得並不盡如人意，也許太嬌弱，也許太驕傲。
我們對彼此都了解極深。你總笑說我是個M，而我不服氣地說，那是因為你太過S。
然而，也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了解，讓我知道你不只是一個堅強能幹、霸氣外露的外
科醫師，同時也還是當年那個愛哭、愛作夢、愛撒嬌的孩子，擁有那麼多美好而柔軟
的特質。
所以，我一方面不知道該怎麼待你才好，一方面卻又偏執地相信，你只是當年的那個
孩子而已，並沒有改變什麼。
然而，相信在歲月的沖刷之下，什麼都不會改變的人，是多麼的愚蠢啊。
親愛的P，再一個多月，你的生日就要到了。你的生日禮物我老早就準備好了，然而，
我卻正在猶豫生日卡片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寫得長了怕你覺得壓力很大，寫得短了，
又好像顯得我渾不在乎一樣。
一邊煩惱著，就只好跑來這裡很窩囊地寫你看不到的信了(笑)
不過，不管怎麼說，希望你可以過得開心、過得自由。
雖然，我這個人事實上，確實像你所了解的一樣，是個內斂而想很多的人。
然而，哪一天如果你真的覺得難受、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時，也希望你可以明白，我
會一直待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等待你伸手向我。
衷心地盼望你願意相信，我是那個你可以放心呼救的對象。
也希望，我能找出一個方法，讓我們能像從前一樣輕鬆自在地相處。
最後，但願我們彼此，在本業上都可以順利平安地成長。
a 2016.10.16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