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別人都說我不乖」的孩子，遇上給個抱抱的阿嬤──【你是好孩子】
本文超長，而且幾乎爬梳了整部片的劇情，
前後順序略有調動，請斟酌是否閱讀。
（雖然是希望大家可以多指教啦。@@）
網誌版：
http://blog.xuite.net/mingerkant/wretch/536824987
在臺灣想看檔期內的日影，通常要有三種覺悟
：一是有就要馬上看、二是排除萬難、三是有
錢，前兩者是增加日影的曝光率，不然往往就
是上映首週就下檔，了不起臺北或某些地方可
撐久一點；第三個則是電影票、車資、衍伸花
費，以及認真來看臺灣每年上映的片量也不算
少，只是命通常不長就是，有時時段還很糟。
【你是好孩子】改編自小說，大致上有三條線
，以及一條衍伸支線：高良健吾飾演的新手國
小教師岡野老師、尾野真千子飾演的年輕施暴
媽媽水木太太、還有自閉症兒及被人以為失智
的阿嬤。
同樣改編自小說的【聽說桐島退社了】，把校
園內的學生分成兩類，出風頭者，或是魯蛇，
而不管屬於哪一個類型，有可能在小時候就已
經顯明，而且前者很可能會霸凌後者，至少兩
者之間也是無交集的，你屬於哪一群，也許從
一開始就是涇渭分明，絲毫無轉圜的餘地，除
非轉學到一個無人知曉的環境裡，或是等到自
己結束該一學段的學習，到比較少有人知道自
己的事蹟時，才有機會翻身。（但其實人性之
難，談何容易說改就改？）
岡野老師帶的四年級生，有會尿褲子的小野、
被繼父家暴並趕出家門的神田、被取笑的清水
、孩子王大熊與小星等，這群孩子間出現了言
語跟關係、反擊霸凌，這個年紀的小學生開始
進入同性密友期的階段，正是期待跟同年紀、
同性別的孩子培養好的互動與人際關係。當面
臨無法順利交往到朋友時，產生的不僅是焦慮
，更多可能是對自己的失望，以及信心。
因著小野媽媽的投訴，老師只好順著他母親的
意，准許同學在上課時間上廁所，卻沒想到大
熊（主要的霸凌者）反倒時常跟老師表示要去
上廁所，並藉此揶揄小野一番，也成功鼓譟起
同學瞎起鬨，使得小野受不了而反擊。
令人錯愕且難過的是，加害者中居然出現「小
野使用暴力，該跟大熊道歉」的聲音。沒錯，
暴力是不被允許的，但有多少暴力在形成之前
，是忍受了多少壓力與痛苦才爆發開來？而冷
言冷語或排擠充其量只是道德上的瑕疵，而沒
有罪大惡極到罪無可逭。只是受害者本身就活
該倒楣，得受到如此待遇嗎？
小孩子行事的標準，就只是好玩，所以才去做
，也因此天真才更加殘忍，感受快樂是他們這
個年紀最想做的事，就好像貓跟小動物沒有仇
恨，但卻喜歡去玩弄那些動物，直到牠們一動
也不動，失去了生命跡象為止。小孩子的天真
，就像有著天使臉孔的惡魔，無法探知這個快
樂的背後對別人可能造成什麼樣的創傷，或者
會想：這有什麼大不了？誰要那個人跟我們不
一樣？
而女生則可能出自忌妒、或某種觸動她們心裡
的焦慮與厭煩，讓她們針對目標對象的品頭論
足與詆毀，於是清水早退，她選擇遁入自己的
私領域，眼不見、耳不聽，彷彿這一切自然而
然就會消失無蹤。
這個時候，無法理解不同以及個別差異，正是
這個階段孩子的發展進程：一切都以自我為中
心，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雖然他們已
經開始會分享，已經跟低年級或幼稚園的幼孩
子那種蠻橫不講理，打死就是捍衛主權的狀況
不同，但這時候的分享多半是有目的性的，是
一種交換友誼的儀式，是一項分別我群與他者
的篩選。
神田則可以深刻體會被霸凌者的感受，雖然他
無能為力為弱者們發聲。母親改嫁，被要求叫
一個無所事事的男人做爸爸，男人要他不得在
傍晚五點前回家，不知如何是好的神田，只能
選擇在學校遊蕩，一個人玩耍。這種對自己人
生深層的無力感，讓他對小野的遭遇很是不平
，但也僅此而已。
而面對老師的親近，也讓他無所適從。小四的
孩子還沒有什麼力氣反抗大人，但有時候跟大
人講太多、太靠近，又可能造成某種傷害。就
好像兩人很親近的談起對炸麵包的熱愛，老師
擔心的是他沒有好好地吃飯，而小孩可能只是
喜歡那種被關心的感覺，卻不知道這可能對他
的人生產生什麼樣的衝擊。
「爸爸說，我不乖，不能早點回家。」小孩說。
『他只是隨便講講而已。』老師回答。
「可是媽媽也說我不乖。」小孩低頭，老師無
語。
大人常期待小孩能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與乖巧
，卻不知道（其實是刻意忽略）許多懂事的孩
子，很可能都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於是
看看別人，反觀自己，你就是糟，你就是讓人
無法真心喜歡，連帶小孩也開始不喜歡自己。
新手老師看不太出來有熱忱，也沒有城府與話
術，於是幾次跟家長交手都敗下陣來，雖然後
來我們看到他嘗試想努力，卻有可能更讓孩子
陷入險境。小孩在可能承受家暴的痛苦之下，
老師帶他到保健室，想要看看是否有傷勢，但
小孩卻害怕會失去這個家，失去這個即使沒有
溫暖，卻是唯一可回的家。眼前的狀況再糟，
至少還有可以住的地方，這個年紀的孩子通常
還沒想過自力更生的可能性，也更不會覺得自
己還可以有什麼選擇。有選擇，大概是最奢侈
的一個字眼了。
就好像尾野真千子所飾演的水木太太，鄰居兼
媽媽朋友多次開玩笑地問她的女兒彩乃，願不
願意當她的小孩？但彩乃在停頓了一些時刻之
後就不悅地說不要，然後投進媽媽的懷抱，這
時媽媽總是表情複雜地看著這一幕。
這個玩笑也許無傷大雅，但萬一彩乃開口說要
換媽媽呢？雖然知道自己常有意無意責罵與揍
彩乃，但水木太太其實很厭惡這樣的自己，總
是在施暴之後，一個人鎖在廁所裡，獨自哭泣
。彩乃不懂媽媽為何會如此，只能猜自己做錯
事了，讓媽媽異常難過，媽媽也很痛苦，一定
是我不乖媽媽才會這樣。所以即使彩乃怕媽媽
，卻不願離開，因為她可能覺得，她有必要補
償媽媽所受到的傷害，雖然她全然不懂那個傷
害到底是什麼。
就在有一次到鄰居家玩，彩乃再次不小心闖禍
了，她把球打到媽媽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馬上抱頭痛哭，連聲「對不起」。礙於在鄰
居家，水木太太只能努力克制自己情緒，而哄
著彩乃。但過去累積的驚懼讓彩乃無法不去擔
心，而仍使勁地狂哭與道歉，就在媽媽幾乎要
把她拖著回家時，鄰居太太突然抱住了水木太
太，說：「妳一定對彩乃做過很過分的事吧。
」因為我也是如此。
好幾次兩個媽媽、三個小孩的相處，感覺很融
洽，但其實水木太太是面有愧疚的，因為她無
法像鄰居媽媽一樣，那麼愛她的孩子，或者說
，她無法給出那樣的愛，因為她沒有被愛過，
她沒有榜樣，無法模仿，不知道該怎麼做，只
能回應最低程度的生理需求，以及一個可以遮
風避雨的家而已，而在責打完孩子後，又落入
無限的懊悔與哀傷。
所以當鄰居太太說在水木太太面前就無需顧忌
時，她產生疑惑，是因為我比較糟，讓她產生
了優越感嗎？而當鄰居太太不經意地提起：「
水木太太都不會摸彩乃的頭呢」，就更讓她有
些焦慮，直到她被抱住的那一刻，她才知道，
原來兩人的小時候都受過傷，都沒有感受到家
人的愛，一個在手、一個在額頭，都有菸疤，
都留下被家暴的印記，都曾經是飽受家人虐待
的證據，也都是孤立無援的無聲嘲諷，因為妳
不乖。
不同的是，鄰居太太小時候有個好婆婆，不僅
會抱著她，並直誇讚她是個美人胚子，是別嬪
小姐，這才一點一滴地從別人那裡感受到被愛
的溫暖。她之前所跟水木太太說的那些話，其
實是她早看出兩人都曾受過的傷，也才更有貼
近距離的感受，或許也更希望自己的抱抱，可
以同時拯救兩個靈魂。
正如被認為失智的阿嬤，也救贖了在工作與教
養上兩頭燒的櫻井太太。
影片的一開始，岡野老師逐戶拜訪學校附近住
家，開頭就是無頭無腦的抱歉，原來是最近學
校小孩會四處亂按電鈴，造成附近住戶的不滿
而投訴。然而阿嬤卻不在意，並跟老師說櫻花
也開了呢！但其實當時季節早已過了櫻花季了
，再加上有次到超市買東西，阿嬤拿了盒小番
茄卻沒付錢，店員櫻井太太眼尖發現，半是強
迫地攔下她，也更加添她是否真是失智的疑惑。
因為二戰，失去父母、弟弟的她，有時不斷地
再後悔，早知道，就從工廠帶顆牛奶糖給他，
而今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孑然一身的她孤獨地
住著，會刻意在小學放學時打掃，邊羨慕地看
著這群活潑好動的孩子，邊獨自懊悔，有時夢
魘更在夜間無情的造訪：轟炸機、空襲警報、
逃難，以及無可計數的死傷，一直出現在她的
夢中，嘲笑她的無力感。
掃地時總是獨自回家的弘也一句「你好，再見
」，讓她覺得這個孩子真有禮貌，而儘管弘也
在學校接受特殊教育，應該是個罹有自閉症的
孩子，他只是反覆地重複大人們的教導，要懂
得問候別人、不要接受陌生人的東西、要什麼
，不要什麼，好像人生一切的社交活動，可以
很簡單地化約成許多步驟，只要按著這些步驟
去執行，就不會出錯。
自閉症的孩子很難懂得隱喻，你必須直接、清
楚而簡潔地下指令，才會讓他清楚知道現在要
做什麼，就好像機器人一樣，聽到指令之後，
就知道下個動作是什麼，他有情緒，其運作機
制卻跟一般人不同，當他暴走時，其實是一種
焦慮，因為他沒接觸過這種狀況，不知道下個
動作該如何回應。
就好像在學校吃營養午餐時，同學只是不小心
掉下一個物品，但製造出來的聲響卻讓弘也彷
彿遇上世界末日，讓導師不斷的追逐，還得拿
出營養午餐的圖卡，反覆地讓弘也確認自己目
前的任務，「營養午餐，是種必須在教室進行
的午餐活動。」這才順利地帶他回教室。
或者弘也在回家路上把書包內所有物品散落在
地上，只是因為他鑰匙不見了，無法進家門。
對他來說，媽媽的指令是用鑰匙開門，但沒有
鑰匙就無法完成指令。即使阿嬤前來安撫，並
說她家的鑰匙並無法開弘也家的門，弘也聽了
，卻沒有懂。對他而言，鑰匙只是個工具，而
同一個名稱的工具，會有差別嗎？
前來接弘也的櫻井太太，發現幫忙照顧她小孩
的居然是之前被她發現沒結帳就把小番茄帶走
的阿嬤，滿臉愧疚，但阿嬤卻不在意，反而還
一直向櫻井太太稱讚弘也：「現在這麼有禮貌
的孩子很少了，剛剛我在拜拜時，他也跟著拜
呢！」阿嬤接連不斷的讚美，讓櫻井太太眼淚
如洪水般宣洩開來，畢竟過去她從別人耳朵聽
到的，淨是弘也的不是。按照自閉症孩子的狀
況，不外乎可能是不受教、缺乏協調性、無法
與他人合作、無法溝通、我行我素等，甚至在
受到驚嚇還可能有大動作的破壞，但除了照顧
者，誰懂、又有誰願意去理解呢？
櫻井太太不是不懂，只是十年來把孩子照顧到
大的折磨，讓她難以再發自內心去愛弘也，加
上影片雖然未提及，但他們若非單親家庭，至
少也很難得到先生的支持吧！事實上，身為男
性的自己，真的覺得遺憾又難過的是，在孩子
成長的過程裡，消失的父親不知凡幾，也讓這
群母親只能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帶大，而若孩子
有行為上的問題，更可能成為眾矢之的，許多
閒言閒語是爭先恐後般地冒出來的，不管那是
不是事實，總之閒言閒語無須擔負責任，是不
懂得照顧孩子的人的錯，是妳做了壞事，是妳
也曾經不乖。
於是我們慢慢了解阿嬤的背景，她是多麼希望
有孩子、孫子可以照顧，特別是在空襲中死去
的弟弟，更讓她難以忘懷，早知道，就拿塊牛
奶糖給他了，至少讓他也能體驗到，那種甘甜
、美妙的滋味。跟弘也談起這段往事時，還為
牛奶糖命名為神秘的糖果，彷彿吃了這顆糖果
，就能讓弟弟有不死之身，能跟她一起渡過戰
後的生活。
弘也班級舉辦家長觀摩會時，也因著阿嬤跟櫻
井太太的共同參與，不但減少了阿嬤的遺憾，
也拯救了精神狀態一直在臨界邊緣的櫻井太太
，此時，神秘的糖果也滿足了弘也，母子與阿
嬤，非親非故，卻是最和諧曼妙的組曲。而阿
嬤那看似失智的言語：「櫻花終於開了呢！」
不知如何接話的櫻井太太，也隱約看到漫天飛
舞的櫻花瓣，彷彿在告訴著她：有愛，是可能
發生奇蹟的。
這就好比每天被小鬼搞得滿身疲累的岡野老師
，回到家幾乎是癱了，再加上離婚後回娘家住
的姊姊，有個跟他學生年紀相仿的兒子，也讓
岡野無法提出力氣陪他玩。雖然姊姊說，岡野
沒吃過苦，但畢竟雖然不是熱血型的老師，也
讓我們看到他逐漸想要為這群孩子做些什麼的
努力。
不過既然舅舅不陪我玩，那就換我陪舅舅吧！
小外甥在媽媽一聲令下，不顧舅舅反對，還是
跳上坐在沙發上的舅舅，緊緊抱著，好像無尾
熊一般，包覆著岡野。而岡野也領受到奇妙的
感受。原來擁抱，可以使人放鬆、感到溫暖，
還讓人再次有力量。
於是岡野給學生這個作業，要他們回家，找個
家人，給他一個擁抱，不管長輩或平輩均可以
。起初的哀號當然老師並不在意，而在實際驗
收學生做作業的成果時，喜愛唱反調的孩子嘴
硬，卻也讓岡野老師初步收服了。透過孩子們
的分享，果然孩子也發現那是種讓人想不透的
感受，怎麼一個抱抱，那種噁心卻帶著酥麻感
，就能讓我卸下心防，願意跟同學們分享？
漸漸地我們才知道，我們逐步長大後，也同時
把許多單純而淺顯的感動給從生命中除去了，
我們感受力不再，無助感、對自己的存在存疑
、感覺孤獨等，透過一個抱抱，就讓這些不安
與焦慮，逐一隨風而逝。
同時也因為這樣的抱抱，我們開始長出可以體
會別人的想法與感受，就好像愛是養分也是啟
動器，一旦灌注飽滿，就讓我們的生長自動往
下一個階段，讓我們接著挑戰下一個人生關卡。
力量就是這樣出來的。老師想。我們就是這樣
才慢慢曉得如何尊重與同理別人的。但神田同
學的缺席又是何因？是因為這個作業太過艱難
了？還是他正等著有人給予支持？這時，老師
把特地留下來的炸麵包包起來，準備給一段時
間沒見的神田一個見面禮，然後好好地再告訴
他一次：「你真的是個好孩子。」
「你是好孩子」，簡短、平凡無奇、甚至讓人
不好意思的五個字，會不會能再次發揮了它強
大的力量，再一次讓躲在黑暗底下的內在受傷
小孩願意走到太陽光下，重新讓自己去感受到
自己的存在，還是有價值的？老師氣喘如牛，
不想吃繼父的排頭，但仍想為了神田往前一步
，叩叩叩，「神田，你是好孩子唷」。儘管無
頭無腦，但老師應當是打算一看到神田，就會
對他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