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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前言和防雷
不是劇情分析，而是從時代的脈絡切入，但還是會提到部分劇情，原本比較像是寫給自己
的研究筆記，所以沒有太多創見，更多的是整理讀到過的資料，還請多多包涵。會發出來
是因為網友各個臥虎藏龍，如果有什麼錯誤，可以幫忙修正補充。或者只是像我一樣，希
望有人可以整理相關論述這樣就能免去自己動手的時間，如果能幫上忙，我也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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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時間的魔法
2009年9月9日《別冊少年Magazine》創刊，同時四年後將會因為動畫化席捲世界的《進擊
的巨人》開始連載，而做為故事的開場白：「那一天，人類終於回想起了，曾經一度被他
們所支配的恐怖。」也首次展現在人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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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初讀漫畫的時候，我卻是被〈致兩千年後的你〉這個標題深深吸引，因為它讓我想
到了另一部小說的－－不是哪部小說，而是全世界最好的小說，那是馬奎斯的《百年孤寂
》開頭：
「許多年後，當邦迪亞上校面對行刑槍隊時，他便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找冰塊的那個遙遠
的下午。」
「面對行刑槍隊」是生死大事，「帶他去找冰塊」是生活小事，前者極大，後者極小，可
是在這大小的對比之中，卻可以看見邦迪亞上校的性格貫串兩者，不管面對的是什麼，他
都無所畏懼，於是勇於觸摸冰塊的男孩，成了領導革命的領袖。
此外，從「許多年後」到「他便會想起……那個遙遠下午」的語氣是如此富有詩意，讓人
稍不注意就在時間的迴廊迷失了方向－－敘事者能夠知道「許多年後」的事情，表示「面
對行刑槍隊」以及「帶他去找冰塊」都是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可是他偏偏還要用「許多
年後」來描述「面對行刑槍隊」，於是造就了好像時空中飛躍往返的錯覺。
王家衛的電影《東邪西毒》（舊版）也是這麼開始的：
「很多年之後，我有個綽號叫做西毒，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什麼叫嫉妒
。」
敘事者明明是在說過去的事情，卻用著描述未來的口吻；明明是在說未來的事情，卻又充
滿了懷舊的氣息。因為當我們在「現在」追憶「過去」的時候，還有可以把握的現在，而
在「過去」追憶「過去的過去」卻是完完全全的無可挽回。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東邪西毒》的英文版要叫《Ashes of Time》，因為這本是個關於時
間和回憶的故事。那麼回到《百年孤寂》，王家衛的把戲呈現給我們的是「過去的過去的
」無可挽回，馬奎斯給我們的則是不受時空束縛的，命運之必然。
這也是為什麼「致兩千年後的你」會特別吸引我的理由，可惜不像前面兩個例子是完整的
句子，「致兩千年後的你」只是意義不明的片段。那麼這是什麼意思呢？回答這個問題之
前，我想再提一個例子，那就是同樣在《別冊少年Magazine》連載，原著小說創作於２０
０８年，而在２０１２年同時動畫化和漫畫化的《來自新世界》（日文：新世界より），
故事發生在時間和地點都不詳，人們可以使用「魔法」的小鎮神栖66町，然而隨著劇情進
展，我們才發現，原來那是千年後的未來，文明因為超能力者的覺醒和鬥爭而覆滅。
可是在最後的最後，女主角把自己的故事寫成筆記，然後留給了千年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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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故事有了另一層反轉和韻味，那些殘酷的種種不只是我們可能面臨的未來，更是已經
發生的過去，輪迴反覆千百遍還是沒能走出的迷宮，這是生命的輪迴，更是世界的輪迴－
－我忍不想起了薛西佛斯，還有西遊記。
薛西佛斯受到神祉處罰，要不停的把石頭推到山頂，可是每當他推到山頂，石頭就會再次
掉落，他只能不斷重複永無止境（中國類似的神話則是吳剛伐桂）同樣的，唐僧取經也不
只一次，我們只是看到了成功的那一次，或者說最後的那一次。《悟空傳》裡面，作者今
何在就把西天取經詮釋成折磨唐僧師徒的「慢性自殺」，每生每世的輪迴不只是徒勞更是
消磨。
當然，這是比較消極的理解，同樣的概念也出現在電影《駭客任務：重裝上陣》（英文：
The Matrix Reloaded）的「第六代救世主」和影集《西部世界》（英文:Westworld）的
機器人NPC，只是最終尼歐做出了不同於前任的選擇，機器人也終於產生自我意識挺身反
抗，因為它們的作者都相信，不管面對何種絕境，不管經歷多少次失敗，屢戰屢敗也會屢
敗屢戰，最後那些名為愛、勇氣和自由的執念終究會衝破輪迴，打破宿命。
終於我們回到《進擊的巨人》，連載八年進入最終章，越來越多跡象顯示《巨人》很可能
和前面提到的作品一樣，有著時空輪迴的設定，而從前面的例子也可以發現，這個設定和
結局的好壞並無關聯，只是給予了一種詩意的，命定的，更加宏大的敘事體驗，又或者就
像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輕》說的，雖然他想要表達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這麼說吧，我們在永劫回歸的概念裡所見的事物，不是我們平常認識的那個模樣：永劫
回歸的事物出現在我們眼前，沒有轉瞬即逝的情狀給它減輕罪刑。」
2.老梗和傳承
《進擊的巨人》在很多地方都讓人聯想到《新世紀福音戰士》（日文：新世紀エヴァンゲ
リオン 1995），巨大的敵人，幾近滅絕只能躲在封閉都市的人類，少年進入巨大生化兵
器體內迎擊來襲的巨大不明生物，少年的摯友居然是敵人的化身－－凡此種種都不得不讓
人將兩者聯想到一起，抄襲嗎？致敬嗎？也許更像是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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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駕駛著大機器人作戰」是日本動漫常見的主題，少年的日常因為突如其來的事件被
打斷，不得不成為機器人駕駛更是所有作品共同的展開方式，不管是《無敵鐵金剛》（日
語：マジンガーZ）的兜甲兒，《機動戰士GUNDAM THE ORIGIN》的阿姆羅都是如此，同樣
的艾倫也是－－更別說那臺「機器人」也是有著秘密地下室的父親留給他的。
而「機器人可以是生物」的創意，已經在《新世紀福音戰士》展現，巨人的思路也就不難
理解。甚至在有了《來自新世界》那樣，模糊魔法和科學的作品之後，巨人也許是某種科
技兵器也不無可能（這也並不是它首創），畢竟科學和魔法，奇幻和科幻本來就是人為的
區分。
不過這個區分，並不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人類不只有理性，還有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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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固然帶來死亡的恐懼，但是「吃人怪物」卻又是另外一回事，而當這個怪物有著人類
外型的時候，那個恐懼和絕望更不是單純的死亡而已。這也是為什麼，吃人的巨人在各種
神話頻繁出現。
如果這個例子太過遙遠，我們可以看看「喪屍片」這個經典的電影類型。日常的崩毀，人
吃人的恐懼，還有所有熟悉的都已不再，親人好友都可能在下個瞬間成為怪物（雖然這在
《巨人》裡面沒有太多著墨。）
但是說到「變身成為巨人」，其實《新世紀福音戰士》也是承襲自他人，那就是奧特曼（
日文：ウルトラマン Urutoraman）的特攝傳統，面對不斷來襲的外星怪獸，主角和外星
巨人簽訂契約（或者他就是外星人的化身）變成巨人和其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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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許多相似，但也是藉由這些例子，我們也更可以看出《進擊的巨人》的不同，《新
世紀福音戰士》的心之壁障真嗣是抗拒他人和保護自我的工具，《進擊的巨人》的高牆卻
是束縛艾倫的囚籠；喪屍電影和奧特曼是「人類變成怪物」，而隨著女巨人的身分揭露，
還有最後的馬萊篇，《巨人》更加在意的是「怪物只是人類」的理解。
當然，這也不是偶然，荒川弘的《鋼之鍊金術師》也涉及了怪物和人類的辯證，手法也很
類似－－主角們步步觸及事件核心，才發現敵人竟然在「內部」。同樣的設定也出現在《
巨人》作者的偶像，皆川亮二的作品《ARMS》。而再往更大的說，蘇聯解體之後的好萊塢
電影，對此也多有探討，像是經典電影《不可能的任務》（英文：Mission: Impossible
），或是Marvel漫威的美國隊長電影（Captain America）第一集的起源不能變動只能打
德軍，第二集敵人卻早已滲透整個組織，第三集甚至是理念分歧的昔日戰友。
某種程度來說，這不也像極了《進擊的巨人》的發展嗎？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有了第94話，真實的馬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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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說說並不是那麼重要，但也值得聊聊的東西，那是怪物和人類的對照的分支，不是「
人類變成怪物」或者「怪物只是人類」，而是「人類才是怪物」的反襯。
這也是很老的套路了，《進擊的巨人》沒有把太多重心放在這裡，只有王政篇稍微觸及，
所以最後只是要推薦一部作品，那是恐怖漫畫大師伊藤潤二的《憂國的拉斯普金》（日文
：憂国のラスプーチン）是個政治漫畫，不同於傳統「人比鬼更可怕」採用的內容對比，
他是用畫鬼怪的手法畫人，形式和內容的呼應更是有趣，非常推薦。
所以我們簡單總結一下，《進擊的巨人》有著三個很重要的傳承，分別是「駕駛機器人」
，「變身成巨人」以及「怪物和人類」，但其實這三者都是同一件事情。
3.胖子和小男孩
不知道說到胖子和小男孩，大家想到的會是什麼，可能是長崎和廣島的兩顆原子彈吧，但
是我要說的是日本機器人動漫的鼻祖，橫山光輝的《鐵人28號》和手塚治虫的《原子小金
剛》（日文：鉄腕アトム）這兩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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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看法是，二次大戰不只是日本軍國主義的結果，更是對科技迷戀的結果，曾經弱小的
國家因為科技富強，最後卻被更強大的科技重創，科技帶來榮耀也帶來毀滅，面對如此悲
劇，日本的動漫（或者說科幻作品更加貼切）忠實反映了人們的迷惘－－手塚治虫以「原
子」（日文アトム就是Atom）為名，製作了小金剛這個「人類的朋友」，因為他仍然相信
科技會帶給日本光明。
但是有正面的看法，也就有負面的，１９５４年美國在比基尼環礁進行氫彈試爆導致一名
日本漁民死亡的第五福龍丸事件之後沒多久，巨獸哥吉拉（日文：ゴジラ）橫空出世，它
的設定也非常直白：因為氫彈試爆而被驚醒的遠古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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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剛象徵著「科技」，哥吉拉的巨大則是「災害」的化身。
而他們探討的都是非人的怪物（科技）和人類的關係。
那麼兩者結合會是什麼呢？答案是為了戰爭而被製造，本來是邪惡反派，最後卻成為正義
使者的鐵人２８號（這和哥吉拉從怪獸變成神獸的過程如出一轍）
但這和《進擊的巨人》有關係嗎？有的，因為《無敵鐵金剛》出現了。
前面說過，《鐵金剛》的主要設定和《巨人》有著非常相似的地方，但除此之外，它也是
「駕駛大機器人作戰」的鼻祖，而且更和「變身成巨人」也息息相關，因為有種說法是，
《鐵金剛》的作者永井豪原本是打算「變身」的，只是因為石森章太郎在《假面騎士》（
日文：仮面ライダーシリーズ）裡面用過了，所以才改成駕駛機器人。而在某個訪談，永
井豪也談及了他對機器人的看法：
「機器人，我覺得是少年時期，對於想要快點長大成人的願望投射。好想趕快長大，好像
變得和大人一樣強的那種心情，每個孩子肯定都經歷過這個過程吧。我對機器人的想法，
是類似這種情結的象徵。」
所以雖然前面提到，《福音戰士》是受到奧特曼影響，但是「駕駛大機器人」的和「變身
成為巨人」其實具有相同本質，只是中途走向了寫實的道路。因此如果允許我們將這些作
品都視為存在有內在關聯的連續事件，那麼從小金剛、哥吉拉、鐵人２８號到無敵鐵金剛
，最後再到新世紀福音戰士和進擊的巨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始於１９４５年的黑船事
件讓日本走上了迷戀科學的路途，然後終於在胖子和小男孩面前迎來了終結。
只是人們總是要往前的，不同於前輩關注的是科技和毀滅本身，《無敵鐵金剛》已經觸及
到了「個人」的問題，就像那經典宣傳標語，「那既可以成為神也可以成為惡魔」，此時
重心已經開始悄悄移轉，到了《新世紀福音戰士》更是明顯，年少的迷茫取代了其他成為
故事主軸，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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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特別是「怪物（科技）和人類」的部分，最容易因應時代改變，小金剛和鐵人２８號
是夥伴，哥吉拉是帶來災難的破壞神；奧特曼是探索宇宙的太空時代發現的外星英雄，假
面騎士是邪惡企業的實驗產物。在這個過程中，怪物不再和人割裂，而慢慢融合，於是終
於出現了新世紀福音戰士這樣，駕駛著以母親為核心的生化兵器的少年，面對冷酷的父親
，內心渴望和抗拒相交，宛如現代版的伊底帕斯。
那麼《進擊的巨人》呢？巨大的機器人是科學化身，變身是想要強大的渴望，有時候是威
脅，有時候是夥伴，《進擊的巨人》承襲了這些，可是他多了什麼呢？他多了是保護也是
束縛的城牆，多了想要自由的艾倫，多了馬萊大陸和帕拉迪島的衝突。
如果前輩們反映了日本人和科技的愛恨情仇，《新世紀福音戰士》反映了經濟泡沫之後日
本年輕人的焦慮和迷茫，那麼《進擊的巨人》反映的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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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作者諫山創是這麼說的：
「巨人是我用打工時遇到的醉漢為藍本畫出來的。」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轉錄者: a5378623 (140.112.218.58), 07/10/2017 18:1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