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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興 Alfred Lin
最直觀的理由，當然是因為踩到了敏感議題的紅線。
這一週以來，許多翻牆出來的大陸網友在「兩岸青年大亂聊」、「新疆西藏房」、「想了
解天安門」、「中文房」等房間內與來自港台及海外的網友大聊牆內封禁的種種敏感議題
，許多大陸網友將寶貴的對談經驗與心得帶回牆內如微博等地方分享，也在牆內引起了諸
多討論漣漪。
聽聞新疆房內，一些來自新疆真實受到迫害的見證人真實告白，那些殘酷的細節，讓不少
漢族的大陸朋友聽到流淚、崩潰。有人想起自己求學時樓上同學為新疆工程建設畫的圖紙
，是不是現在正關著當時樓下的維族同學？這樣的真實見證與分享創傷的集體經驗，對這
些曾經甚至現在正是「小粉紅」的大陸年輕人來說，是顛覆三觀與信仰的衝擊。
昨晚到今天已有許多大陸網友討論「何時會封禁clubhouse」，甚至成為開房主題。也有
人期待因為快過年了，可能會是年後吧？
結果，不到兩天。
以中共鎮壓言論自由的大規模監控技術熟練度與政治敏感度來說，這個速度雖然比許多人
預期的快，但並不能說太意外。我認為這是因為中共當局在這整件事情裡面看到了他們真
正恐懼的東西：
#失去下一代中國年輕人的可能。
從維持政權、訴諸民族主義的集權需要來考慮，特別是當前中美全面競爭的態勢底下，中
共必須讓大陸人、特別是未來一代相信中共的意識形態、政治制度與治理模式是優越而不
可挑戰的。
從這些房間一開始設立的形式與標題，可以推測這些大多受過高等教育、海外教育的中國
年輕菁英，多少知道這些敏感議題的存在，也有探索的渴望，甚至不少人本身就是關注、
倡議各種公共議題的中國自由派、公知群體。
對黨來說，去歐美讀書不是禁忌，而西方國家近年的失落與失敗，正好幫黨支撐、證明中
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制度優越性。但如果讓他們有機會進一步理解台灣這個華人民主社會的
真實運作模式，理解到台灣不都是黨口中「喪心病狂的台獨分裂分子」，而是一個個溫暖
、有情，講信修睦、抱持進步價值與多元心態的「人」，這些中國的年輕人會產生什麼樣
的想法、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這才是對中共的合法性與正當性最有殺傷力的東西。
回想起來非常幸運，前晚在「兩岸青年大亂聊」那個將近五千人爆棚的傳奇房待了兩個小
時，事後也看了一些人的心得分享，我相信很多兩岸年輕人和我有同樣的感動：
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打破所有政治桎梏，心平氣和、彼此尊重地交流？
停滯已久的兩岸溝通、後疫情時代的生活樣態、Clubhouse新湧現的平台技術搭建的言論
窗口等條件交集，使得兩岸大規模即時交流重新成為一種可能，或說創造了一種新的可能
。
在「青年亂聊群」當中，從簡單的生活、職涯問題開始，不可避免走向大家最好奇的敏感
政治議題。讓我想起當年兩岸剛開放，台生陸生第一次看到彼此從你那邊的粗話怎麼說、
我這邊的課本對這件事是怎麼教的談起，雙方可以拋開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與現實政治的撕
裂，單純地交換興趣、建立友誼。
無論是對敏感政治議題的壓抑、或是對彼岸經濟發展或民主議題的好奇，這些被兩岸政府
刻意營造的政治現實壓抑了太久、太久的聲音，在線上的虛擬空間中瞬時釋放、爆發。
在那個房間裡，來自台灣與大陸的年輕人分別擔任主持人，維持著台灣男生講完、大陸男
生說、大陸女生講完、台灣女生說，偶爾穿插一位來自香港或海外同學的模式，真誠地對
所有議題交換意見，「#唯一的規則是友善與尊重。」一種兩岸三地之間的某種交流結構
與秩序就這樣在默契與溫暖的氛圍當中緩緩建立。
我們理解、分享著彼此同樣面對買房、結婚的社會壓力，關心的是如何讓自己與自己關心
的人擁有更好的生活，也帶著尊重與包容理解彼此從小受教育養成的政治分歧。透過坦誠
溝通，我們知道彼此不是黨、政府或歷史灌輸給我們的那些怪物。看過日漫《進擊的巨人
》的朋友，應當很明瞭我在說什麼。
在過去五六年來的兩岸冷和甚至對抗僵局下，這樣的對話時刻，彌足珍貴。
離開房間的隔天早上醒來在臉書上看到一位香港媒體人對兩岸房事件的記述，我深有感觸
，留言寫下：「如果這樣的交流模式可以大規模繼續下去，誰還管九不九二共識？」
如果這樣的交流模式可以繼續下去，被內戰、戒嚴與兩岸對峙歷史框架壓抑的兩岸年輕人
，能否有一天超越這些框架達成新的相處方式與共識？我認為很有希望。
但很遺憾，這恐怕不是中共當局，甚至目前台灣執政黨樂於見到的發展。維持對抗的態勢
、妖魔化敵人的宣傳，對於維持內部政權是最方便有效的方式。「抗中保台」、「統一台
灣」，雖有其歷史與政治上的真實性，但本質上仍是某種大內宣的展現，是囚禁新世代探
索人生各種可能性自由的牢籠。
中共封殺了Clubhouse的意義，遠超過封殺一個社交軟體，而是封殺了兩岸（特別是年輕
人）真誠溝通、理解乃至走向和平的希望。
有位中國大陸的網友說，這是「#堵上了一個春光乍洩的洞口」，很有詩意卻又有點悲涼
的說法。
很長一段時間內，高牆依舊會在。願我們記得彼此對話的這些瞬間，記得海的彼端不全都
是敵人。
春天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