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賤民宣言— 或者,台灣悲劇的道德意義

作者: vikk33 (陳V)   2020-05-20 19:2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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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民宣言— 或者,台灣悲劇的道德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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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政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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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叡人/中研院臺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獻給福爾摩沙.香港─寫在2020/520前夜
政治學家和歷史學家描述、分析和解釋,哲學家詮釋,但他們都無法預測,預測屬於神諭
的領域,而我們的知識是世俗化的產物。2007年延世大學白永瑞教授向我提出這個問題:
「困在帝國夾縫中的人們有無可能逃離帝國?」我先從政治與歷史角度描述、分析與解釋
臺灣地緣政治困境的起源與現實,得到了「無路可出」的答案,再從這個悲劇情境中推衍
出一種我稱之為「被迫向善」的道德哲學:
「我們並非天生的良善公民,也不是尊貴的王者之族;是困境迫使我們學習美德與技
藝,圍堵逼使我們面向世界。被迫向善─這是賤民的道德系譜學,奴隸復仇的另一種型態
。」(〈賤民宣言〉)
在〈賤民宣言〉之中,我嘗試描述、分析與解釋。我無力預測歷史的走向,於是我給予我
的福爾摩沙∕薛西弗斯一個尼采式的存在跳躍,讓他在懷疑中堅定了信仰。沒有神諭,我
深刻感受到世俗知識的極限,我只能依賴一種純歷史性的信念─身在歷史之中的信念,相
信我們的存在,我們的努力,我們的掙扎是有意義的。
十三年後瘟疫爆發,揭開了全球政治經濟秩序重組的序幕,而捆縛在臺灣身上的永恆枷鎖
似乎正在緩緩鬆脫。然而對於地緣政治結構,其實我們依然無計可施。我們一路走來,其
實只是「在政治現實的結構性困境中,修習、砥礪、磨練治理的技藝」,只是在不公正的
世界中,盡可能努力地創造了一個公正的城邦,「為不可知的未來蓄勢」而已。
「瘟疫」是臺灣歷史的隱喻─受困在帝國夾縫中,不斷遭受強權操弄的歷史命運。就此意
義而言,臺灣歷史是一段永無止境的抗疫、永無止境地嘗試脫困的過程。讓我們記得卡謬
的話:
「這個故事並不屬於最後勝利那一型。它只是一部紀錄,紀錄了以往所不得不做的事
情,以及在今後對抗恐怖及其殘酷突襲的永無休止的戰鬥中,所必須再做的那些事,他們
是由所有一切無視於個人苦難的人完成的─這些人,在既不能成為聖徒,而又不甘於屈服
於瘟疫時,卻能夠竭盡全力去做一個救治者。」(《瘟疫》)
世界秩序重組,歷史風雨欲來,未來依舊不可知,但如今我們已經習慣在黑暗中行走,我
們已經如此強韌,以致於不懷抱虛幻的希望了。我們無法成為聖徒,但我們也不甘屈服於
瘟疫。我們行走的道路上沒有榮耀與勝利。我們能做的,我們要做的,只是繼續在這條道
路上走下去,繼續建設我們受困的城邦,一如救治永無止境的瘟疫,讓我們的城邦因自由
、公正、美麗而碰觸了世界的精神。
在新世界降生風暴來臨的前夜,謹以這篇舊文獻給我的祖國福爾摩沙─以及所有在苦難中
為自由奮戰不懈的香港人,為我們共享的那種有尊嚴的美學:寧化飛灰,不做浮塵。
(2020/05/20 凌晨,寫於臺灣草山)
賤民宣言
「在世界史之中,唯有那些已經形成國家的民族才值得我們關心。」
—黑格爾,《歷史哲學講義》
「歷史是一場我想要從中醒過來的惡夢。」
—Stephen Dedalus, in James Joyce, Ulysses
I
帝國主義時代,強權夾縫中的弱小民族的出路是民族自決。二十世紀兩次大戰的民族自決
浪潮造就今日的主權民族國家體系,然而這是一個矛盾、偽善而保守的體系。它在帝國強
制劃定的邊界之內宣告民族獨立。它接櫫普遍的原則,卻從事選擇性的實踐。它誕生於帝
國之瓦解,卻護衛現存的國家邊界。二次戰後的主權民族國家體系,因此並非民族主義
(nationalism) 原則的實現,而是國家主義 (statism)理念的擴散。所謂The United
Nations不是捍衛全人類永久和平的自發性民族邦聯,而是壟斷國家形成權,維持現實權
力平衡的主權國家加特爾組織 (cartel of sovereign states)。
當代主權民族國家體系內部的權力分佈極不平均,然而所有成員國享有形式的平等,因此
小國得以在設定的遊戲規則下進行國家的合縱連橫,以逃避或緩和來自大國或強權的壓力
。這是前一波反殖民民族主義運動的遺澤:它沒有完成民族解放的目標,但它賦予了部分
弱小民族以獨立主權國家的政治形式,使這些弱小民族得以運用主權國家的保護殼,持續
進行民族解放的鬥爭。與此相對,未能在反殖民民族主義浪潮中建立自己國家的弱小民族
,則大多被永久排除於當代主權民族國家體系之外,無路可出。當新帝國以民族國家形式
借屍還魂,並以「民族或解放之名對這些「歷史領土」或「無主地」虎視眈眈的今日,他
們只有受困、掙扎、坐以待斃,或者盲目等待某種歷史偶然的發生—比方說,帝國的突然
崩解。
在帝國夾縫中,弱小者試圖反抗:有國家者合縱連橫以尋找出路,無國家者,或者有國家
而不受主權國家體系承認者,則孤立無援飽受羞辱。在帝國夾縫中,不同型態的弱小者民
族主義正在發榮滋長,方興未艾。奴隸還在反叛,理性尚未完成,然而帝國的主宰者們卻
忙著宣告歷史的終結—這就是當代台灣悲劇的世界史根源。
II
彷彿十九、二十世紀之交的歐洲,當代東北亞也是潛伏著民族主義衝突與民族國家對峙的
危險地帶。三重結構性因素,決定了當代東北亞的民族主義格局:未完成的區域性民族解
放工程,逐漸喪失平衡的多極體系地緣政治結構,以及不平均的資本全球化。
III
首先,東北亞民族國家形成的歷史運動尚未完成。當代東北亞的民族國家體系是帝國主義
與民族主義長期交鋒的產物,它形成於十九世紀中葉到二十世紀後半的一個半世紀之間。
在西方帝國主義壓境下,日本以官方民族主義的形式率先於1870年代完成民族國家之轉化
,並向周邊地區進行帝國主義擴張,試圖取代傾頹的中華帝國。1945年戰敗,帝國解體,
日本本國在1945-52年之間淪為盟軍佔領地。在美國主導的外來統治下,日本被強制賦予
和平憲法,剝奪軍備權,並且納入舊金山和約體制,成為實質上的美國附庸。中國在1895
年甲午戰敗後才開始由帝國轉化為民族國家,然而它必須歷經半世紀的反帝群眾民族主義
與戰爭動員,直到1949年才在中國本土完成統一民族國家的建構。儘管如此,中國在冷戰
時期始終被美國圍堵於東亞大陸,壯志難伸,也未能完成兼併台灣之目標。在韓國,從封
建王國向民族國家轉化的胎動出現於十九世紀末期,但是現代韓國民族意識,是在日本殖
民統治期的反日民族主義動員過程中成熟的。然而統一的民族意識並未建立統一的民族國
家:1945年日本戰敗之後,韓半島分別為美、蘇佔領,1948年,南、北韓分別在美、蘇主
導下各自建國。在台灣,日本殖民統治在1920年代激發了最初的台灣民族主義,但是1945
年的強制領土移轉,以及1949年中國國民黨在台灣建立流亡的中華民國政權,限制了台灣
民族主義的進一步發展。諷刺的是,歷經半世紀無母國的殖民統治,以及80年代以來的民
主化之後,流亡的中華民國逐步本土化,形成「中華民國在台灣」這個折衷形式的領土國
家。
從民族主義觀點而言,東北亞地區過去一個半世紀的國家形成處於一種受挫的,未完成的
狀態。中國民族主義強烈渴求修補受傷的尊嚴,恢復帝國時代的榮耀,並且完成民族解放
的最後工程—「收復」台灣。日本民族主義渴望擺脫美國附庸地位,洗刷侵略者污名,成
為一個具有自主國防力量,以及與其經濟實力相稱之政治地位的「正常國家」。韓國民族
主義渴望完成兩韓統一之悲願,以邁向區域強權之路。台灣則在日益成熟的民族國家意識
驅動下,努力追求成為被主權民族國家體系接納的「正常國家」。有如十九世紀末葉歐洲
的integral nationalism時代一般,二十一世紀初期東北亞的民族主義者們依然熱血沸騰
,因為受挫的夢想必須完成,受壓抑的熱情必須宣洩。這些受挫的熱情指向一個共同主題
—國家正常化,然而各國國家正常化的目標之間充滿或隱或顯,直接或間接的矛盾衝突。
東北亞民族主義者們相互猜忌,彼此掣肘,我們依舊走在歷史的正午,驚懼地等待暴力的
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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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其次,東北亞地緣政治結構正在逐步誘發帝國的衝突。中國經濟與軍事力量的日益壯大,
正在將東北亞的地緣政治結構,由九零年代的平衡多極體系,轉化為不穩定、不平衡的多
極體系。換言之,日益壯大的中國勢將尋求區域霸權的地位,而潛在性區域霸權的出現,
已經開始引發新一波的合縱連橫。為防制中國成為東北亞霸權,美國與日本正在逐步強化
軍事同盟,並且收編台灣。為逃避中國之興起,台灣尋求加入美日同盟,或者成為其附庸
。為抗拒美國對東北亞乃至韓半島的干預,韓國選擇與新興中國結盟之策略。戰略學者
John Mearsheimer的「攻擊性的現實主義」(offensive realism)主張,國際政治的無政
府結構,迫使無攻擊意圖的強國必須選擇以攻擊作為防禦。當代東北亞不穩定的多極體系
,正在逐步誘導美、中兩強進行對彼此先制攻擊之準備,並且也逐步將周邊鄰國捲入這場
正在發生的結構性衝突之中。
V
第三,不平均的資本全球化擴張,導致全球規模的資源、財富與權力之不平等分配,以及
位處邊陲的新興國家之發展困境,從而刺激了邊陲對中心的反彈。邊陲對中心反彈的主要
型態,就是民族主義。邊陲的後殖民民族主義表現在兩個層次:一方面,邊陲地區的政治
菁英必須運用官方民族主義與民族國家制約外來資本,以進行本地的資本積累與社會整合
;另一方面,邊陲地區的群眾也經常動員民族主義與本土文化符號,由下而上地向國家要
求政治參與、經濟重分配與社會正義。儘管面臨菁英操控與民粹主義之風險,民族主義依
舊是後殖民邊陲合法性最高,最具有群眾基礎之意識型態。以韓國、新加坡,以及近二十
年來的中國、泰國為代表的東亞發展型國家,就是後殖民民族主義的一種特殊類型。面對
日益擴張深化的資本全球化,發展型後殖民民族主義並未退縮;它的典型策略是,將全球
化論述「挪用」為發展國家經濟利益的工具。
VI
東北亞的當代是民族主義、民族國家,以及帝國的年代:長期受壓抑的區域性民族主義能
量等待宣洩,新帝國擴張引來舊帝國干預,傲慢的資本全球化入侵激發了在地的官方與群
眾性民族主義。在東北亞的民族主義格局下,國際政治的遊戲規則仍然是權力平衡的古典
現實主義原則。帝國強權彼此猜忌,各自結盟,並且不時裹脅弱小,作為爭霸的棋子。小
國的選擇,只有與不同帝國強權遠交近攻,合縱連橫,或者接受裹脅、兼併、支配。在東
北亞的民族主義格局下,小國沒有逃離帝國強權掌握的選擇。
這是國際政治經濟與歷史發展的結構性邏輯,不因個人主觀意志而轉移,更不因觀念論者
的理論建構而改變。竹內好理想化「中國」與「亞細亞」的目的在重構日本民族主義—所
謂「正常」或「健全」的日本民族主義,而當代東北亞各國的新亞細亞主義或「東亞」論
述的目的則是在重構各國民族主義的意識型態基礎,以為某種相對進步的區域主義或民族
國家結盟形式鋪路—比方說,以拋棄歷史恩怨的中、日、韓三國為核心的「東亞共同體」
。無論是竹內好,或者部分源於竹內好的當代新亞細亞主義,都是進步民族主義的變形。
這些戰後亞細亞主義的目的在馴服,而非揚棄民族主義。他們並未挑戰主權民族國家體系
對國家形成權的壟斷,也無法超越權力平衡的現實主義原則。這就是為何在種種戰後亞細
亞主義的主張中,我們從來就找不到台灣的位置:因為台灣甚至還沒有取得參加這場進步
遊戲的資格—主權國家的身份 (sovereign statehood)。然而只要中國不放棄想要領有台
灣的復國主義(irredentism)主張,台灣就不可能取得主權國家資格,也就不會有機會參
與任何形式的東亞共同體。包容的亞細亞主義理想,終究必須遷就強權政治的現實,而成
為另一個排除弱者,乃至可能合理化未來帝國擴張的意識型態。就此而言,當代亞細亞主
義甚至不如八十年前孫文的大亞細亞主義,因為孫文「濟弱扶傾」的主張同時挑戰了帝國
主義、強權政治,以及主權國家原則。無論如何,唯思想主義(intellectualism) 不能解
決盤根錯節的歷史政治問題。政治問題,終究必須回到政治領域中尋找答案。早在近三十
年前,海外中國思想史家林毓生就已經提出這個銳利的洞見了。
VII
歷史遺留的政治問題沒有唯思想主義的答案。在東北亞民族主義格局下,新帝國呼之欲出
,舊帝國盤桓不去,而小國或者在夾縫中機會主義地合縱連橫,等待變成另一個大國,或
者根本無路可出,坐困愁城。而不論是帝國強權的爭霸,或者弱小國家的求生,都在日益
一日地強化彼此的民族主義。這就是東北亞近代史遺留下來的政治難題,它是多重因素匯
聚形成的結構性難局,沒有唯思想主義的解決方案,否則康德早在兩百一十二年前的〈永
久和平:一個哲學的考察〉(1795) 中就為我們預先提出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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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I
帝國夾縫中的弱小者沒有逃離帝國的選擇。已經掌握主權國家形式的小國,「如蛇蠍般精
明,如鴿子般溫馴」地周旋於帝國強權之間,遠交近攻,有時尚且熱烈扮演帝國的打手與
看門人,防止被帝國挾持的更弱小者奪路逃生。那些尚未擁有主權國家形式,或者擁有但
卻不被主權國家體系承認的更弱小者,則甚至沒有與帝國周旋談判結盟的本錢。人為刀俎
,我為魚肉:他們的命運是被帝國挾持,成為帝國爭霸的棋子。他們的民族生命史是他律
的,外部決定的。他們的民族主義原本就是帝國爭霸,連續殖民的偶然產物,而他們的民
主則是掙脫他律宿命,追求自主的謙遜渴望。然而當代弱小民族的民族主義是未完成而且
不可完成的,他們透過「每日舉行的公民投票」建構的民主必須是不完整而且不可完整的
,因為完成的民族主義追求自己的主權民族國家,完整的民主追求自我決定的主權人民
(sovereign people),而這將破壞區域的權力平衡,干擾帝國爭霸的佈局。當代帝國主義
者稱呼此種未完成而不可完成的弱小民族困境為「現狀」(status quo)。必須理解的是,
當代帝國主義者未必是天生的惡棍—他們是結構性誘因下的擴張主義者。俾斯麥說,普魯
士必須「打垮那些波蘭人,直到他們喪失一切希望,倒地死亡;我非常同情他們的處境,
但是如果我們想要生存,我們別無選擇,只有消滅他們。」對的,帝國夾縫中的弱小民族
,或者被裹脅成為爭霸的棋子,或者在與自己無關的爭霸過程中被獲勝的帝國吞噬。這是
結構性的存在悲劇:沒有好人壞人,超越善與惡之外,由強者與弱者共同演出的「無路可
出」(huis clos) 的悲劇。
Formosissima Formosa!—從在世界史現身的那一刻起,是否台灣就註定將扮演那美麗而
徒勞的受困者,永恆的賤民?
IX
台灣悲劇的道德意義之一是,作為主權民族國家體系的賤民階級之一員,我們和所有其他
被排除的賤民之存在,見證了國際政治中牢不可破的現實主義真理,以及所有無視於這些
賤民處境的理想主義宣稱與道德教條之偽善。做為台灣人,我們不得不是結構性的懷疑主
義者。我們不得不重估一切高尚的價值。
X
台灣悲劇的道德意義之二是,結構性的懷疑主義並不導致虛無主義;相反的,懷疑主義導
致一種疼痛而清醒的生存慾望—不是希望,而是生存慾望。不只如此,那種生存慾望不是
醺然的,而是疼痛而清醒的,不是超越的,而是現世的。賤民時刻承受的羞辱踐踏使他疼
痛,疼痛卻使他保持清醒。賤民永遠面臨的毀滅陰影使他渴望生命,渴望存在,存在於這
個殘酷、無意義的、荒謬的,然而又如此美麗的現世。這種疼痛而清醒的生存慾望,是一
種向無意義的殘酷現世要求意義,要求承認的慾望,那是賤民追求「自由」的形式。
「正因這條道路受到阻礙,我們才要往這條道路繼續前進」(卡謬札記,Cahiers,
Albert Camus)。是的,因為我們別無選擇。儘管世界放逐了我們,我們卻更執拗地面向
世界,因為這也是我們的世界,我們唯一的世界。
XI
賤民的困境強迫成就了道德的民族,然而困境的道德意義不會終結困境,道德主義也不會
解放賤民。在帝國強權眼中,賤民困境沒有任何實踐的意義—它屬於某種悲劇美學的範疇
:「旁觀那必然毀滅的命運,我們優雅地輕嘆,我們世故的靈魂獲得淨化。啊賤民的悲劇
,救贖了帝國的墮落…」
那麼,賤民自己又有什麼出路?有什麼救贖?
XII
悲劇的命運需要悲劇式的救贖啟示—比方說,艾斯奇勒斯的〈被束縛的的普羅米修斯〉。
遠古人類能預知自己必然的毀滅,而這使他痛苦而絕望。為了救治預知死亡的痛苦之病,
普羅米修斯給了人類兩個禮物:盲目的希望與火。盲目的希望使人類不再預見死亡,火則
帶來技藝,而技藝將人類帶離不見天日的洞穴,使人擁有理性,成為自己的主宰。然而這
是不完整的理性,不徹底的救贖。艾斯奇勒斯借普羅米修斯之口寫道:「技藝遠比必然脆
弱」—完整的理性如陽光般彰顯真實,然而出了洞穴的人類只能在星光之下,勉強辨識,
但卻無法洞察生命之真相。人類的代表伊娥訴說,如今她更加痛苦,卻又不知痛苦的根源
,她向普羅米修斯要求第二次的救贖。被捆縛在懸崖上的普羅米修斯預言,第二次的,也
是真正的救贖來自日後的王者之族,伊娥的第十三代子孫。他們將從對普羅米修斯預言的
記憶之中覺醒,學會德行、禮法,並且理解城邦秩序。然後他們會推翻宙斯仰賴強制與暴
力的僭政,建立最初的城邦共同體。
XIII
普羅米修斯預言的啟示是,悲劇命運的解脫,必須經驗兩重救贖,兩次技藝的傳承與修習
:第一次是製作的技藝,第二次是城邦的技藝,所謂statecraft。歷史早已傳給我們製作
的技藝,因此我們如此善於製作行商,然而現在我們必須進一步學習治理的技藝。我們必
須在政治現實的結構性困境中,修習、砥礪、磨練治理的技藝。我們必須在不公正的世界
中,創造一個公正的城邦。然而公正的城邦是否能夠帶領賤民突破帝國的圍堵?沒有人知
道。但我們確知的是,公正的城邦是一把火炬,照亮帝國的荒蕪與偽善。我們並非天生的
良善公民,也不是尊貴的王者之族;是困境迫使我們學習美德與技藝,圍堵逼使我們面向
世界。被迫向善—這是賤民的道德系譜學,奴隸復仇的另一種型態。
所以賤民所能期待的解放,不是結構性的解放,而是精神的自我強韌,以及尊嚴的自我修
復。還有蓄勢,為不可知的未來歷史蓄勢,當帝國突然崩解,或者當帝國揮軍東指…
為自由蓄勢,或者為有尊嚴的死亡蓄勢。
XIV
「風來自由心」—南明朱氏的最後血胤在1683年台灣陷落之際寫下的絕筆。請容許我將這
句詩,獻給這個不道德的世界中所有受困的,並因此被迫向善的,堅強而驕傲的賤民。
4.附註、心得、想法︰
直到帝國崩潰的那一天
賤民才能
真正自由
直到帝國化作灰燼
一切忍受才值得
但是慣於帝國的順民終究不會懂得一切智慧與美德
作者: shiriri (CG屁屁妹)   2020-05-20 19:51:00
香港人先讓自己能活著再來管外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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