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SARS當年的慘況

作者: fantasy14 (我可以看見嗎)   2020-01-23 09:5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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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武漢肺炎想到SARS的慘烈突襲
作者 / 前台大醫院院長李源德ꀊ1998-2004年擔任台大醫院院長。
現為台大醫學院名譽教授、中國醫藥大學醫學院講座教授。
長期以來,在學術領域上致力於心臟病、高脂血及動脈粥狀硬化之臨床病理、教學研究,
曾獲台灣醫學會雜誌最優秀論文獎、學術演講獎,並獲頒美國心臟學院院士及歐洲心臟學
會院士。自擔任台大醫院院長後,台大醫院在2000年及2004年醫院評鑑均榮獲全國第一名
,於2001年更獲得國家品質獎肯定,個人也在2003年榮獲個人國家品質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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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和台北市衛生局發生歧見,
和平醫院失守封院全民恐慌
我們此時不只一次提出警訊,研擬出「當SARS疫情擴大蔓延時政府的因應措施與建議方案
」,強調防範院內感染遠比社區感染更為重要,建議衛生署緊急調度一所專責醫院來收治
SARS病患,以避免各醫院交叉感染。可是衛生主管機關卻不能洞燭機先,只著眼「社區感
染」之防備,光是為了SARS可否列入法定傳染病,中央與臺北市衛生單位就互不相讓,錯
失防治優勢;後來在關鍵的防疫策略制訂上,主事者更是不能察納雅言,與專業建議背道
而馳,以致埋下禍根。果然, 4月下旬由和平醫院爆發集體感染開始,防疫工作節節敗退
,接下來就像兵敗如山倒,SARS如入無人之境,在全台到處肆虐;台灣染煞病例增加的速
度,竟躍居全球之冠,釀成一場世紀災難。4月22日,臺北市衛生局證實和平醫院出現集
體感染,共有醫師、護理人員、技術人員及洗衣工等共7人發病,但感染源不明。
和平醫院在SARA期間爆發集體感染,最終導致封院。圖片來源:GettyImages
我心一沈:「完了,台灣好不容易建立的防疫網已經破了!」不僅醫護人人自危,社會大
眾更陷入集體恐慌,大家瘋狂搶購口罩、消毒水,SARS彷彿看不見的幽靈,隨時威脅著每
一個生命。4月23日,本於「專業禮遇」的原則,台大醫院主動積極地將和平醫院2名病情
較嚴重的醫護人員轉來台大,並在衛生署追蹤下,對61名員工及12位病人家屬施以居家隔
離;這一波疫情創下了SARS進入台灣後範圍最廣、人數最多的紀錄。
4月24日下午1時,衛生主管當局「師出無道」,在沒有任何配套措施的情況下,竟然倉促
宣佈「和平醫院立即封院」,上千位醫護人員及病患、家屬被強制「關」在醫院中,沒有
足夠的隔離防護措施,任何人都不想在高傳染性的環境下坐以待斃。透過媒體現場直播,
我們不斷看到和平院內失控的場景,醫護人員不甘被遺棄,有人抗命不從,拚命想往外逃
,有人隔著玻璃窗拉布條哭訴:「我們為什麼要照護SARS病人?」其他科別住院病人家屬
則焦急的守候在封鎖線外,擔心家人的安危,場面豈是一個「亂」字了得?當時變調的醫
護秀確實讓人傷心,但政府「不給武器的戰役」卻更荒謬。和平封院的決策過程,只能說
草率無度,進一步的功過是非,相信歷史終有評斷。
「一步錯,全盤皆輸」,和平封院,未能封鎖病毒,曾去過和平的病患紛紛隱瞞接觸史,
形成隱性感染源,疫情如滾雪球般愈滾愈大,4月29日先是鄰近的仁濟醫院封院,中興醫
院也爆發疑似感染,臺北馬偕、北榮、三總也因收治多起SARS病例,不時有接觸感染傳聞
。同時,因病人交叉感染牽連,高雄長庚、高醫、高雄榮總也陸續爆發群聚感染。
陳靜秋護理長、林重威醫師染煞病逝,發燒病人如潮水湧進台大急診
4月26日,台中中國醫學院附設醫院出現國內第一起SARS曾姓男子死亡病例,醫界幾乎人
人自危。5月1日,和平醫院護理長陳靜秋女士不幸病逝,成為第一位染煞過世的白衣天使
。5月15日,和平醫院林重威醫師也因病情惡化,轉院國泰醫院殉職,結束年輕寶貴的生
命,令人非常痛心。這些噩耗不斷傳出,台灣上空如同鬼魅降臨,街道冷冷清清,股市房
市崩盤,人與人隔著口罩彼此猜疑,一聲咳嗽都會挑起每個人的敏感神經,即使我所居住
的社區,也將我歸類為「危險人物」。至於台大醫院,從四月底開始,急診處人聲鼎沸,
每天有接不完的發燒患者,疑似病例如潮水般湧入;病人對台大抱持高度期望,我們的醫
療人力及環境空間明顯超載,卻又不忍見死不救。總計從4月21日到5月12日,台大共篩檢
761位SARS個案,經診斷疑似或可能病例137例,平均每天篩檢人數達40人,診斷為疑似或
可能病例7人,而暫留急診待床之疑似或可能病例有11人。
台大總共約一百床觀察床的急診部,並沒有獨立的空調病房,60多位醫師及70多護理師,
每天都在高壓力的環境下工作,已經接近崩潰。我們陸續實施多項緊急措施,其中包括:
(1) 人力調度:斷絕院際交流,暫停主治醫院到其他醫院兼外支援,禁止調回輪調外院的
醫療人力,以切斷院際感染的機遇。
(2) 避免交叉感染:全院人員減少聚集及走動,盡量定點工作。
(3) 口罩調度:第一線醫護人員戴N95口罩,其餘人員全部使用外科手術口罩。
(4) 發給非醫療同仁每人一支體溫計,做好自我健康管理。
(5) 關閉東址部分病房,將西址病房規畫為SARS病患住院治療專用病房。台大有接不完的
新病例,當我們試圖將疑似或可能病例轉往他院時,得到的回應永遠是「我們沒有隔離病
房」或是「隔離病房滿了」,絕大多數醫院僅是冷眼旁觀,盤算的是「SARS 病人最好別
上門」;當時有醫院甚至在門口張貼海報,臺北市中心有家醫院,竟然掛起「本院未收SA
RS病人,請安心來院就診」的昭示,真是百年難見的亂世奇景。我清楚記得4月25日那一
天,行政院在晚上九點半緊急召集多家醫學中心院長共商對策,因為醫學中心才有人力、
物力及能力對抗SARS,若能合組團隊更好。沒想到我一踏進行政院的會議室,劈頭就聽到
當時所謂「醫界大老」的院長及林口長庚醫院院長,以叫囂的口吻稱道:「這些是你們公
家醫院的事,與我們私人醫院無關!」,令人不敢相信。
當天要不是行政院林信義副院長英明卓處,強力約束各家醫學中心共體時艱,可能有關SA
RS的防治工作,將仍由幾家公立醫院獨撐!「置身事外」,是這些醫院所奉行逃難的原則
;我們的賣命演出,還落得長庚前主任委員吳德朗在回憶錄中,揶揄我們因應SARS各樣措
施是「作秀」。5月8日開始,台大急診醫護人員陸續出現發燒症狀,5月10日感控小組向
我報告,急診暫留區可能已有SARS群聚感染,我心中無比沈重:台大有無可逃避的社會責
任,不能把病患拒於門外,但身為院長,我必須保護每一位員工及其他病人,不能犧牲他
們的寶貴生命,不能讓急診成為院內感染的溫床,「更不能讓台大變成下一個和平醫院!
」台大如果發生大規模感染,國內疫情勢將失控,衝擊與震盪將難以想像,我該怎麼做?
排山倒海的壓力讓我煎熬,我不只一次告訴自己,不能讓任何一位同仁倒地不起,如有意
外,我必將辭職負責。
心中有底之後,當天我召集相關主管緊急商議,決定以公館院區疏散病患,淨空急診內科
暫留區,以進行封閉、隔離與消毒的緊急防疫。隨即動員急診部主管及醫護人員調度病房
,漏夜模擬疏散病患至公館院區的作業流程。5月11日上午終於淨空急診內科暫留區病患
,中午開始進行完全善後,我同仁上上下下埋頭苦幹,無任何怨言或退怯。
SARS肆虐,連門把都驗出病毒,關閉急診淨空消毒
5月12日一早,感染情形仍未緩和,甚至在門把上都驗出了SARS病毒,我與院內應變團隊
開會後共同決定,「台大要關閉急診,決戰境外」。我以電話向衛生署SARS總召集人李明
亮教授報告這項決定,李明亮當時非常不諒解,一直問我:「可以不關嗎?這樣民眾會大
恐慌!」我以沒有轉緩的態度向他說:「真的沒辦法,我不能逞強。」我也向他說明,台
大有配套措施,儘量讓衝擊降至最低。當天晚間九點,台大便暫停急診服務,全面消毒淨
空,這是台大創院一百零八年史無前例的。
當天夜晚九時,為穩定社會信心,特別約請歐晉德副市長、李召集人,並會同感染專家及
副院長們,在台大醫院第一會議室鄭重向全國宣佈台大醫院關閉急診服務,平穩而誠懇地
將SARS疫情周知大眾,以專業高度讓民眾安心,所以未衍生社會的恐慌。我從來未曾有片
刻考慮個人的歷史定位,「寧可自己背負歷史罵名,也不能讓台大同仁折損一人。」事實
上,在SARS疫情惡化之後,我就收拾好行李,準備住進醫院,和所有同仁共患難。我甚至
要我太太做好心理準備:「如果我不幸染煞,鞠躬盡瘁,也就死而後已。」不過,後來在
副院長林芳郁教授極力勸阻,他擔心同仁會因此產生更大壓力,並且拍胸脯保證,一定會
「穩住」急診疫情,要我晚間還是駐家聯絡即可,多所考量,我才打消念頭。自5月12日
至26日重啟急診的兩星期內,我們獲得臺北市政府歐晉德副市長的大力協助,積極增設戶
外發燒診療區、負壓隔離病房、發燒診療區獨立X光攝影設備、嚴格區分病患動線、進行
流量管制、加強教育訓練等,同時也擬定復原計畫,實行SARS病人集中西址治療、病房分
區治療、員工與病患體溫監測、訪客限制等院內保淨措施。
5月23日,危機到達最高點,台大列管嚴重病人達91人,隔離人數高662人,因為實施一人
一室,所以台大僅有的負壓隔離病房早已額滿。為了做最壞的打算,我也請同仁擬出萬一
台大全面封院時的應變計畫,幸而在全體同仁同舟一命的努力下,台大醫院終於控制住疫
情,度過難關,重新再起。回想這段暫停急診的決策過程,我仍認為無悔無愧,當時要是
沒有壯士斷腕,SARS疫情勢將難以收場。另一方面,台大對於SARS病毒的相關研究,也如
火如荼進行,以便找出病毒的致病原因,進而研究有效防治SARS的藥物。4月2日,台大醫
學院及醫院共同在最快時間內,組成兩組防治SARS的研究團隊:
(1)防治SARS病毒的研究團隊:由內科部主任楊泮池召集,積極進行實驗室工作,確定SAR
S病毒的類型及致病原因。
(2)SARS病毒醫療團隊的臨床研究:由張上淳召集,快速的研究出「SARS病毒的醫療診治
方法」,提供全國各醫療院所參考應用。
當急診重新開放,不過一星期時間,全台又送來966位發燒病人,平均七人就有一位是真
正的SARS患者,短短七天我們就通報了138例病例。但台大醫院在稍微喘息之後已經站穩
抗煞腳步,一步步逼退兇猛的敵人,沒有再發生院內感染的病例。時序來到炎熱的6月,
全世界期盼的高溫協助遏止了SARS的蔓延,疫情接近尾聲。6月6日,台大醫院獲得行政院
頒發「抗煞有功」醫療團隊獎座,我內心百感交集:從3月8日台灣發現第一起病例,到7
月5日世衛組織正式宣佈台灣從SARS感染區除名為止,台大共收治可能及疑似病例164例,
且多是他院不敢收治的嚴重病人;台大以不到全國3%的微薄醫護人力,承擔40%的SARS
病人,這期間無人擅離職守,推託卸責,大家同舟共濟,心手相連,救人為先。過去台大
獲獎無數,這座獎卻是用血汗及生命換來的,殊榮屬於全體台大人。
SRAS考驗了當時台灣醫療體系、防疫制度,更如照妖鏡般反映人心。
SARS像一面照妖鏡,現出人性的自私與堅毅
回憶抗煞過程,我每天一大早進行全院廣播,傳達最新的資訊,加強信心喊話;另外也走
到第一線,撫慰重裝防護的醫護人員,並利用病房視訊關懷隔離住院同仁。我讓同仁感受
到:他們並不孤單,醫院會盡全力保護每一個人的生命。患難見真情,一向「羞澀不敢求
,孤傲不會給」的台大人,因SARS來犯而打破藩籬,彼此扶持;台大的表現也感動了冷漠
的社會,多少人寫來鼓勵的卡片為我們加油打氣,多少善心人士踴躍捐輸物資,甚至企業
領袖贊助研究經費,這些有形無形的力量,都是對抗SARS最有利的後盾。
當然,SARS也像一面照妖鏡,將人性的自私照得無處遁形:有人為了重利囤積防護物資,
不顧醫護人員安危;有人無視居家隔離令,不顧可能散播病毒而四處走動;有人歧視醫護
人員子女,強逼停課轉學;然而醫界也有人選擇逃避、拒收病人,甚至有「醫界大老」串
連大型私人教學醫院,向政府施壓,要求將SARS病人集中在「公立醫院」,以免影響「生
意」。這是後來倉促設置「國軍松山醫院」的後面背景。在抗煞戰爭中,葉金川教授在和
平醫院封院狀態下,身先士卒,深入封院病房,穩住抗命諸多醫護人員及病人,是真英雄
。他曾批判台灣「時間正在流失,社會還捲在政治熱潮,無法自拔」。SARS席捲台灣時,
正應驗這個評判。這場戰疫中,衛生署長、防疫處長和北市衛生局長先後下臺。在監察院
約談時,涂醒哲署長指稱高估基層衛生單位、醫療院所的防疫能力,以致防疫出現漏洞。
我則認為,中央及地方不同調,政治角力,多頭馬車,不能尊重專業主張,官大學問大,
貽誤時間,不能有效指揮財團醫院,才是原因。我在七月初,疫情已告段落,決定民眾進
入醫院不必量體溫,還落得召集人譴責,威嚇將引用傳染病防治法處罰台大醫院,都令人
心寒。SARS初期,許多醫院排拒病人,但是後來健保局的醫院補償,有抗煞造成病人流失
的營運收入損失,以及領取抗煞有功的獎牌,這些醫院不落人後,不也實在諷刺!回憶亂
世眾生相,我有感傷,有感動,有感慨,更感謝老天,讓台大在前所未見的挑戰中浩劫重
生,繼續迎接更多的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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