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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介民：寄給凱達格蘭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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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介民／中央研究院社會學所副研究員
我要講的故事，涉及三個世代。先說最近的。
318佔領立法院，青年學生來自不同學校社團背景，NGO各式各樣，肩負不同專業責任，但
大家齊心齊力，不分內外場，不管是不是領導核心，各就守備位置，把運動堅持下去。即
便是323攻佔行政院遭遇馬政府強力鎮壓毆打，運動團體之間的路線之爭，人際糾紛，仍
然沒有內爆到不可收拾。
在關鍵的324清晨，行政院那邊警察正在驅離抗爭者；立法院這邊，一些守護在議場外圍
的NGO幹部召集人馬，決定要把抗爭場子堅守下來。因為這個堅韌、理智的決定，才沒有
導致運動潰散，才有330的50萬人凱道集結，最後讓「服貿協議」無限期擱置。
這是團結，團結就是在情勢危急的時刻，大家捐棄一己的成見，緊抓住正確的目標，拋開
自己的權力盤算，緊密合作，讓運動走下去，讓歪掉的國家回到正軌，拯救民主與主權，
就在那一念之間。可是，這「一念之間」可不是憑空而來，而是所有運動份子的互信與思
辨衝撞，相互妥協與共同承擔代價的結果。
1986年，從黨外到民進黨的過程，也有一段關於團結的故事。關注台灣民主運動史的人知
道，美麗島大鎮壓之後，大部分領導菁英被逮捕殆盡，黨外只剩年輕的黨工和政治犯家屬
在獨撐大局。儘管國民黨強勢鎮壓恐嚇，這些先驅者依然無畏威權挺身而出，編輯黨外刊
物，參加鳥籠補選集結民氣，很快把民主運動的氣勢召集回來。我還記得，當時的黨工是
怎麼突破困境，進入大學校園，聯絡具有民主傾向的學生，傳遞地下刊物與抗爭訊息，並
把有心的大學生拉到黨外圈子，去協助民主運動的再集結。
1986年9月民進黨成立，突破黨禁。但當時，其實有兩派人馬在分頭籌組反對黨，一派是
由民選公職人員領導的「公政會」系統，另一支是由黨工集結的「編聯會」系統。公政會
與編聯會大致上代表著兩條路線、兩個世代、兩組人脈關係的差異，這兩個系統競爭之中
有合作，合作中有批鬥，我們只要翻閱當時數量龐大的黨外刊物就知道情勢梗概。組黨運
動一開始，兩派相持不下，誰也不讓，一副各自成立政黨的打算。但是許多人知道，這樣
下去，黨外運動一定分裂，國民黨最高興，好不容易經過多年聚合起來的民氣，也會被內
耗殆盡。
於是，許多人開始奔走，協調兩邊，暫且放下各自堅持的路線、人脈糾結，以及權力盤算
。結果，總算在9月28日這天攜手成立了「民主進步黨」。團結不是口號，而是克制自己
使命感，做出歷史性妥協，成就大局的政治能力。
告訴我這個故事的，有好幾位老前輩，他們都離世了，其中一位是傅正。傅老師是外省人
，大陸出生，他不是高級外省人，他年輕時是國民黨員，後來在民主理念召喚下擔任《自
由中國》編輯，參加雷震等人主導的「中國民主黨」組黨運動，被判刑3年，加上拒絕「
感化」，再多關3年，出獄後無怨無悔，繼續投身黨外運動，1979年擔任《美麗島雜誌》
編輯。
1987年，我還在大學讀研究所，我在立法院群賢樓對面的校友會館咖啡廳，傾聽他訴說他
參與黨外的故事，我被他純淨、豁達的政治態度所深深打動。他說，他就是民主運動大時
代底下的一顆螺絲釘，守護著台灣戰後第一個有影響力的民主政黨的誕生。他很謙虛，也
很滿足，見證且參與了台灣經歷過的美好抗爭年代。傅正的故事，為我們揭示了什麼叫做
團結、無畏與犧牲。
30年後，許多民主運動先驅者都走了。當年不少年輕抗爭者，如今都位居權力大位。我相
信，他（她）們當中一些人仍戰戰兢兢不忘初衷，但也有不少人安逸慣了，享受權力的左
擁右抱慣了，而脫離草根，也疏離了早年民主抗爭的理想。被權力慣壞的人，是很難割捨
權力的。
但是，我想提醒民進黨的朋友，從1970年代到2016年，從黨外運動到民進黨，台灣歷經了
多次的民主危機，民進黨也瀕臨多次的決裂險境，但每一次都能在最後關頭守住「團結這
一道最終防線」。
如今，台灣內憂外患、危機空前，內部紛爭剛好製造中國銳實力撕裂民進黨的機會。民進
黨初選過程，切莫因為競爭者之間無限上綱的使命感，而破壞黨內最低限度的互信；更嚴
重的是，摧毀掉台灣此刻維繫民主、生存與主權的社會團結。主其事者互不退讓，各自陣
營發動挑動人心的宣傳攻勢，任由局勢惡化，結果就是輸掉台灣。政治人物的心可以無限
膨脹，但只有團結的台灣社會可以拯救國家。
4.附註、心得、想法︰
其實30年來台灣的政治與社會運動
最可惜的
是沒有或少有昇華成文化批判與啟蒙的程度
不然今天也不用忍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