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中篇
樂無異就這樣留了下來，如他承諾的投入村里的補強工作之中。往年這段日子村里都會停
下平時的工作，我除了幫忙阿娘一起煮食的時間外，便是跟著阿爹一起敲敲補補。而今年
有了這外來人的加入，我依然是跟著人一起敲敲打打，只是跟的對象換了個人，而做的東
西也與以往大不相同。以前只是砍砍木頭，看到哪兒不穩妥便往哪兒湊，動不了太多腦袋
盡是些粗活；而他做的東西卻是複雜地多，看他窩在木頭堆裡又刻又磨的弄出了許多奇模
怪狀的木疙瘩，最後東拼西湊竟都成了各種神奇的機關。同樣都是木頭卻是天差地別，看
得我眼睛都忘了眨。只見他得意地說著：『這就是偃甲，再普通的東西只要想的到辦法，
都能成為最能幫助你的樣子。』
一開始也許只是覺得新鮮，但一連跟著他忙活下來，對於偃術以及這人，似乎又有點兒不
一樣的感覺。依稀想起某一日天才剛亮，我正餵著雞，見他興沖沖跑了過來，手上拿著大
疊的圖紙，說他把給村子做的偃甲都弄了設計圖，每個零件的形狀尺寸還有組裝的方法都
詳記在裡面。我看了幾眼，對他搖了搖頭：『村里識字兒的人不多，我也就懂一點，能認
出你寫的所有字都難，更別說看懂你畫的圖了。』
他笑了笑，拿走我手上的雞食換上了那疊圖紙 ：『我知道現在要你們做出這些精細的零
件有點難，所以我都先一個個做好了。你們先學一些簡單的組合，懂了些東西，以後用著
也更順手。』
『如果有人願意學著做，這幾天我也可以教著，這些圖看不懂也沒關係，留著等以後有人
能看懂就可以照著做了。』他隨手餵起了雞，還不太烈的陽光照在他的側臉，那微彎的眼
顏色淡了些，而我卻覺得裡面摻了很多我看不明白的東西，頓時心裡有點兒沉，但又沒由
來地踏實。
後來我趁著空琢磨了幾個小零件，雖是造著樣做，但卻沒做出哪個真正能用得來的。我正
喪氣時見他走了過來，拿起我那東倒西歪的零件看了兩眼，我有些發窘，卻聽他笑著說：
『看了個樣子便想做實兒用，丫頭你還差地遠呢！』
我一陣氣惱，搶走他手上的零件說：『我就愛做這沒用的你管得著嘛！』
他連忙好笑地說：『好好好，我管不著。只是告訴你這東西不能用，是因為這兒多留了一
厘還少刻了個槽……還有這裡……』
聽他竟開始一個個告訴我問題，我連忙湊了前去：『喂、你說慢點兒我還沒看呢！剛說哪
兒的？』
之後我有什麼不懂便去問他，儘管弄出來的東西大多還是不能用，但他依然是笑著一次次
教，我則是在旁邊認真地記著。我知道自己不是什麼聰明人，要在他在的幾天弄明白這些
偃甲根本不可能，卻也不想停下。從小生活在這普通的村子裡，每天跟著阿爹阿娘做的事
不過都是圖個生活，也沒想過自己除了這樣平淡的過日子外還能做些什麼。現在見到有這
麼一個人一心一意地在偃甲上，因它煩惱因它笑，不禁讓人有些兒好奇。
也許我永遠學不會偃甲，但就是想試一試，那專注於一件事上的感覺罷。
※ ※ ※
有樂無異的幫忙，村里的補強工作提前了幾天結束，整個村子感覺穩固了許多，還多了很
多方便的機關。看著這幾日忙活的成果，我不禁想著今年也許不必在屋內聽三天滲人的嗚
噎聲響，而以後牲畜的住處也不用反覆拆蓋了，心裡感到一陣踏實。
而提前結束的那幾天，由於一年的工作早在先前收了個尾，村上的人也沒急著再去做些什
麼，便也過得悠閒。樂無異幫村上做機關偃甲，人也好相處，自然很受村裡人的喜歡，這
幾日閒著做了許多小玩意兒給村上的小孩，更是處得熱鬧。
很快神鳥歸來的日子就到了，村上的鬧騰也收斂了起來。
為了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得知神鳥上山的時間，村裡在西南邊建了個高臺。因為神鳥飛過的
路徑總是狂風肆虐，少有樹木能不受影響，所以西南一帶視野很是遼闊，登上高臺更是看
得極遠。只要人在高臺上看見了神鳥，離它飛上高山有一刻時間，而風捲到東邊來還須再
過上一刻，這時拉響臺上的鈴，最近幾家聽了也拉一拉自己的鈴，如此一片傳開通知全村
的人神鳥來了，快回到屋內避風。而這在高臺固守的人，家自然不能離的太遠，我家是離
高臺最近的一戶，我手腳麻利跑得也快，這些年都是由我固守，今年也不例外。而他覺得
有趣，便也跟著我上了高臺。
神鳥來的時辰並不固定，有時是早上，有時則到了傍晚，所以看守的時間不很固定，也總
閒得荒。上了高臺他先是新鮮地看一看風景，不久見沒啥動靜便在臺上找個角落坐著修起
了偃甲。我看他拿的是這幾日用來砍木頭的劍，像是在鼓搗上頭的機關。
『你在做什麼？』左右也是無聊，我看著外頭沒動靜，沒忍住將目光飄了過去。我記得這
把劍的名字很是威風，叫轟天來著。
『這機關太久沒用好像出了些問題，我看看能不能修好它。』
『不是看你一直拿著，怎麼會太久沒用？』
他搖了搖頭，繼續檢查著上面的零件：『我只有做偃甲會拿它出來砍砍木頭，平時不拿這
把劍的。』
『那你用的又是哪一把劍？』
『我的劍阿……叫做昭明，是把很厲害的劍。』
『昭明？聽起來還沒轟天厲害呢……』
『哈哈！你可別太大聲，它聽了可要生氣的。』
『劍還能生氣？你唬弄我的吧！』
我以為他會辯解，卻見他頓了頓後說：『……好吧，也許它不會生氣，但它是真的很了不
起。』
『唔……好吧。』見他一再強調，我勉強應了話，但隨即想了想又問：『那既然是這樣，
為什麼不能拿來砍木頭？』
他笑著搖了搖頭：『如果我拿它來砍木頭，有人會不開心的。』
『是你媳婦兒嗎？』
我知道他有個媳婦兒，在一個叫百草谷的地方當軍人。兩個人雖然隔的很遠，但感情很是
要好，不時便會聽到他提起。我曾問過他既然他們這麼好，為什麼不一直在一起。他告訴
我，每個人都有放不下的東西，並為自己的驕傲而活著，如果為了其他人而勉強放下不是
很可惜嗎？而兩個人只要好好珍惜緣分，就可以一起走的很遠。我想一路上叨絮地說著他
喜歡的人，就是他珍惜緣分的方式罷。
不過這次我會錯了意，只見他又搖了搖頭，停下了手邊的動作說：『是我的……一個故人
。』
『他啊──外表就像是個小孩子，卻老裝著長輩的樣子。脾氣不怎麼好，動不動就要打雷
劈人的。』看他笑得開心，似乎是想起了當時的樣子，他接著說：『這樣說起來，妳跟他
倒是有點兒像，都愛生氣。』
『誰愛生氣啦！』聽著竟說到我頭上來，我不服地說著。
『你看這不就是了？』他咯咯笑著。
我一陣氣惱，轉過了頭不想再理他。
遠方還是沒有神鳥的影子，我看著大片的荒草發起了愣，餘眼見他走到了我的身旁，我還
有些氣悶便說著：『過來做什麼，不是要修轟天嗎？』
『不修了，反正我已經很久沒做這樣的偃甲了。』他不在意我撒氣的話，心情不錯地看著
遠方：『現在做些幫人的偃甲，也許不如這用來打打殺殺的機關來的複雜有趣，但我覺得
這樣很好。』
聽了這樣的話，我不知為何便沒了方才的情緒。他哼起不知哪來的小調，同我一起吹著風
看著遠方荒草斂起的那條橫線。
過了很久，我在不知道是第幾個小調的尾聲後問著：『那個人……他不在了嗎？』
他楞了愣後便說：『嗯，不在了。很多人都不在了。』
我正想著要說些什麼，卻見到遠方飛起了沙塵，依稀能看見中間的小黑影。
『神鳥來啦！』這畫面我再熟悉不過，跟他嚷了一聲便要去拉臺上的鈴。
『我看看！哇──身後捲起的沙塵這麼大，果真威風凜凜！』他大聲嚷嚷著很是興奮，後
頭卻接著說：『不過，你們不是說神鳥從南邊上山嗎？怎麼我見牠更像是朝這兒過來。』
聽到他的話，我停下伸出要拉鈴的手，急忙再看了仔細，見那黑影又近了些，確實是往這
個方向過來，我驚叫了聲：『真是往這兒來！』
『這可怎麼辦？你幫咱們改的房子能不能撐得住？』我緊張地朝他問了問。
他皺起了眉搖頭說：『恐怕不能，只有幾天的時間，我又是照著你們之前說的情況去改，
牠若直接往這兒過來怕是撐不住的。』
我一下便慌了起來：『怎麼會這樣！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的啊！』
『你別慌，現在不是想為什麼的時候。』他安撫著我，走去拉響了臺上的鈴後說：『現在
你下去叫所有的人都到村中央的空地。』
『那你呢？』
『我也會過去。』
他直直看著我的眼，那淡色的眼珠子讓我些些定下了神，最後我咬牙應了一聲便衝下了高
臺。
隨著鈴聲蔓延開來，村上的人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我邊跑著邊大聲喊著神鳥往這兒過來了
，要大夥快快出屋子往村中空地去。神鳥過境對村中可是大事，沒人會往這裡開玩笑，聽
到我著急的喊聲，村上人紛紛探了出頭，聽清了我喊的話後都驚出了屋子。
大夥一時也都慌著，知道是樂無異叫大家往空地去，沒能多想就趕緊帶著一家大小往空地
過去。所幸咱們只是個小村，家家戶戶都落的近，很快村上近百個人都聚到了空地，平日
能讓小孩們無所拘束玩鬧的地方現在看來卻顯得有些壅擠。
我開始找著樂無異的身影，一路擠進了人群發現他站在空地的中央，旁邊的地上被他不知
如何開了個大洞，幾條繩子固定在邊上，已經有人不斷往下爬去。大夥照著指示，有力氣
的人揹著老小，他則麻利的幫忙紮緊繫繩以免揹在上頭的人掉下去。
所有人動作都很快，留在地上的人越來越少，我不時地往西南看去，神鳥的影子已經越來
越近。
『丫頭，妳該下去了。』我正發著慌，卻聽到有人到我身邊說著。
我回過神，見到空地只剩零落幾人。
我跑了過去，阿爹對我說現在來不及綁繫繩，讓我跟在他的後面下去，要是我沒抓牢他還
可以接的住。我卻沒心思想阿爹是不是真的接地住，看向了在旁邊的樂無異說：『那你呢
？』
他拍了拍我的頭，笑著說：『神鳥要來啦！我去擋一擋看能不能多撐會。』
天邊已經可以見到神鳥清楚的影子，村中也吹起了風，他走向神鳥飛來的方向，手上拿的
不是先前的轟天，而是一柄微微發著光的綠色長劍，我只來得及看到他舉劍往前一架的背
影便被催著爬下了洞。
-中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