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大維和凱撒這對養父子可以說是羅馬史上最重要、最厲害的兩個人物。不過，兩人
知名度實在相差太多了。
凱撒的一生就是暢快淋漓、豪放瀟灑。玩女人玩得天下皆知，號稱三分之一元老院議
員的老婆都被他上過；欠債欠到天文數字，金額高到他要就任總督的時候還被債主包圍。
他上馬能打仗，雖不是戰無不勝卻也是羅馬史上最戰功彪炳的將領之一；下馬能作文，和
西賽羅並列那個時代最重要的兩個散文作者。擊敗無數的對手、登上獨裁者的位置後強硬
的推動改革，然後被刺殺。就算對羅馬歷史不甚了解的人，至少也都從課本和戲劇中知道
凱撒組三巨頭、征服高盧、與龐培對決、上了埃及豔后、「我來我見我征服」等。莎翁筆
下的「凱撒大帝」雖然只有前半的故事跟他有關，不過卻讓這個名號名揚後世，縱使他一
輩子沒用過這個名號。
屋大維就不一樣了。大家知道他開創了羅馬的帝政、知道他有後三頭、知道他打敗安
東尼，沒了。上了埃及豔后的安東尼搞不好還比他知名一點。
為什麼這兩人的知名度差這麼多呢？這是因為兩人的才能、形式風格、事蹟都有所不
同。請注意，這裡說的是「不同」，而不是孰優孰劣，因為兩人都在那個混亂的時代完成
了只有自己能做到的豐功偉業。
先來講一下屋大維是什麼人吧。根據當時的說法，屋大維雖然身高沒有特別突出，不
過也算是個美男子。而在性格方面，則跟凱撒幾乎沒有任何相同點。他親自上陣幾乎每戰
必敗，而與每次演說必定博得滿堂彩的凱撒不同，屋大維在這方面的才能也十分普通。
但是，我個人認為這號人物絕對是整個羅馬史上「政治」能力最強的人。他是個絕頂
的政治家、政客與官僚。他有著傑出的行政能力，在組織、規化的能力上也無人能出其右
。就算放眼人類歷史，他的政治才能也絕對排的上前幾名。
凱撒打敗敵人後統治了羅馬兩年就遇刺，政治改革還沒成功就撒手人寰。但是，他的
路線卻幾乎被屋大維完整的繼承，而屋大維則統治了羅馬四十四年。
最能形容屋大維的性格的名詞，絕對是「冷酷」、「偽善」和「耐心」。其實從凱撒
死後就可以看出ㄧ些端倪，即使安東尼不想讓他繼承凱撒的地位，他也沒有和安東尼撕破
臉，而是在私底下拉攏著凱撒生前的友人們，得到他們的支持。當刺殺凱撒的共和派惴惴
不安時，為了穩定自己的地位，屋大維一樣出手拉攏他們，甚至讓西賽羅有著「這年輕人
很好操控」的錯覺。所以西賽羅在那段時間拼命演說攻擊安東尼，卻對屋大維讚譽有加。
而在關鍵時刻，他毫不留情的展現了他的冷酷。當他取得了軍隊後，立刻和安東尼合
作清算共和派，昨日的對頭今日就是朋友。而當安東尼要求把西賽羅列在公敵名單一號的
時候，屋大維毫不猶豫的同意了，縱使西賽羅過去對他讚譽有加。
與安東尼對決的時候也是這樣。當強勢的安東尼要求劃分領地的時候，屋大維找上了
雷比達，而就算自己分得相對貧窮的西方也沒有抱怨，反而努力的經營領地、打好與元老
院的關係。到了與安東尼翻臉的時刻，他直接違法公布了安東尼的遺書，抨擊他意圖把羅
馬交給埃及豔后。
凱撒靠著「寬容」而聞名於世，屋大維卻從凱撒的死學到了教訓。他對那些具有威脅
的人毫不留情，對其他人則靠著懷柔與高超的演技拉攏他們，成功建立了穩定的政權。
再來談談奧古斯都的統治吧。
前面提過了，奧古斯都凡是每次親自上陣大多都是要輸的。不過，他最後還是獲得了勝
利，因為他有兩個很不簡單的幫手。
第一個人叫做阿古力巴，他是個出生卑微的士兵，凱撒發覺了他的才能，指派他擔任
屋大維的隨從。他和屋大維成為了莫逆之交，從那之後兩人成了最佳拍檔，阿古力巴負責
了所有關於軍事的部分。在西班牙戰役中阿古力巴終於成為了獨當一面的將領，在與安東
尼的對決中發光發熱，擊敗了同樣是名好將領的安東尼。而在奧古斯都統治的前期，他是
天下第二人，有著幾乎跟奧古斯都一模一樣的官職，每當對外有戰爭也都是交給他處理，
奧古斯都甚至一度把他當成自己的繼承人，只是最後因他比奧古斯都早死而作罷。阿古力
巴旗下有一批技術奴隸，在死後他將這群人留給奧古斯都，這些人善成工程，也是奧古斯
都之後推動建設的核心人才。
屋大維的另一個幫手叫做馬西尼沙，他的知名度更低，不過在內戰時期，他是屋大維
的外交特使，勢力間的折衝都是由他代為談判。在統一天下後雖然馬西尼沙沒有官作，他
和屋大維還是保持著私人情誼，屋大維透過他舉辦了許多的藝文活動，贊助了不少知名的
文學家與藝術家。
談完這兩個人，可以開始談屋大維的各種功績了。基本上，屋大維在政治上最精彩的
表現有三個，一個是軍隊的重建，一個則是政治體制的重建、最後一個是將共和國在神不
知鬼不覺中轉成了帝國。
前兩者對簡單，不過還是花了很多的時間。在這兩件事情上，奧古斯都展現了他組織
的長才，他留下的稅制延續到三世紀危機時才開始出現問題，到戴克里先時期才被徹底改
變；他的軍隊制度一樣是三世紀危機後才崩盤。簡單來說，奧古斯都盡可能的縮減軍力，
將原本他和安東尼總共五十萬的軍隊砍到了十五萬不到，靠著這樣的二十八個軍團（後來
減為二十五個）守護橫跨歐亞非三國的國境。軍團士兵的退休金制度也是史上首創。
當然，一個軍團六千人，總額十五萬人怎麼看都不夠，他又提出了一個令人讚嘆的系
統：補助兵系統。這個系統讓屬省民、同盟部族可以餐軍，軍隊只給最生活物資而不支付
退休金，取而代之的是在退役時賜與士兵「羅馬公民權」。這個政策是完美的一石多鳥：
補充了軍力的不足、壓低軍事開支、用公民權誘惑屬省人民從軍、讓屬省民有著保護自己
家園的參與感、與同盟部族建立穩固的交流。當然，史上層發生幾次的輔助兵叛變，但這
大多不是因為制度問題，而是因為當時羅馬時局過於混亂（例如尼祿遇刺後）。
至於國家體制，他重劃了屬省，改革了稅制，讓屬省稅壓在百分之十這個相對低廉的
標準中。同時，他把屬省分成了元老院屬省和皇帝屬省，前者交由元老院管理而拉攏元老
院議員，後者則大多是軍事重鎮，皇帝統一管理以控制軍權。地區則高度自治，靠著大量
的鄉鎮議會來統治這麼大的地方，稅務徵收也全部由皇帝管理，減少共和國時橫征暴歛的
現象。除此之外，他也重劃了貨幣，這套貨幣制度一樣一直維持到三世紀中期才隨著帝國
的衰退而崩解。
為什麼沒有提到內政的改革呢？因為這跟奧古斯都將共和國悄悄轉為帝國有著密不可
分的關係。
在西元前二十七年，也就是他三十五歲那一年，他宣布恢復共和政體，將內亂時期他
的各項特權交回元老院。
這些特權主要有三個。
第一個是三巨頭政治權，也就是當年與安東尼、雷比達三分共和國的那個條約。
第二個是「義大利誓約」，也就是在與安東尼作戰時全義大利效忠他的一個宣言。
第三個是「世界的支持」，就是與安東尼作戰時全部西方世界效忠他的宣言。
屋大維放棄了這三個權力，恢復共和，讓元老院議員全瘋了。不過，從政治層面來看
，這三個權力基本上已經沒什麼用處了：三巨頭政治會讓人聯想到當初鎮壓共和派的事蹟
屋大維好不容易把這負面印象塞到了安東尼手上，自然不想留著這個已經毫無用處而徒有
負面意涵的權力。後面兩個很像是「動員戡亂臨時條款」或「戒嚴」，除了過去某個海島
上某個獨裁者政權以外，基本上很少有自稱民主的國家會在承平時期保留這兩個權力。既
然安東尼被擊敗了，這條約自然也該消失。
但是，當時的元老院議員並沒有想這麼多，他們只覺得屋大維是民族的救星、國家的
偉人，帶來和平的領袖。因此，在三天後，一個過去曾經在安東尼旗下打仗，後來決定回
到羅馬的一個議員提議給屋大維「奧古斯都」這樣的稱號。這個稱號有著「神聖」、「崇
高」的意涵，卻沒有權威、權力的意思。而從此以後，我們就可以改叫他奧古斯都了。或
許除了他本人以外，沒有人想的到這個稱號會變成未來羅馬皇帝的代名詞。無論是完美的
提議人選（避免有屋大維自己往臉上貼金的一律）、完美的稱號，可以說是他政治生涯最
為精彩的一步棋之一。
不過，奧古斯都真的放棄了所有的特權了嗎？
基本上，他怎麼都算不上個誠實的傢伙。第一，他保留著執政官的地位——那時候他
早已七度連任執政官，基本上就是共和國的最高領袖。縱使執政官連任是違法的，不過在
戰亂時代元老院都同意，而奧古斯都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第二個，他保留著大將軍（Imperator）的稱號。過去這個稱號是凱旋式時士兵稱呼
將軍的名號，而凱撒第一個發現他的用途，他得到了平時也可被稱呼大將軍的權力。而奧
古斯都在戰勝安東尼後也比照辦理，沒有人發現奧古斯都讓這個原本代表著「凱旋將軍」
的名詞一旦落入一個實際指揮著軍隊的人手中，就會有著「共和國最高司令官」的隱藏意
涵！從此役後，羅馬皇帝一定會有著「IMP」這個稱號，而Imperator這個字也變成了現在
英文中的emperor！
附帶一題，在下自從國中知道這件事情後，就很中二的用著這個ID直到現在XD
最後一個，他保留著「第一公民」這個稱號。過去共和國中就有這個稱呼，雖然有著
威望卻沒有實質權力。不過，這卻成了奧古斯都最方便的自稱，他在執政、留下的記錄中
都自稱著第一公民。他不會用大將軍的稱號或是執政官的職稱來刺激共和派人士，而是傭
「第一公民」這個完全合乎共和體制的稱呼來包裝自己。
所以我們發現，奧古斯都精明的地方就在於他放棄了幾個看似強大卻沒有用的權力，
而保留了實質的影響力，卻又讓元老院議員們為他高聲歡呼。這一回合，元老院議員可說
真的完全被他算計了。從此以後，每個皇帝的名字都會繼承大將軍·奧古斯都·凱撒三個
字。
第二個大改革，則是內閣的創立。內閣以第一公民為中心，再來是兩名執政官，法務
官、按查官、財務官、審計官各一，再加上元老院議員抽出的十五人。乍看之下，奧古斯
都握有官員提名權，那幾個官員應該都是他的黨羽，但也只能掌握官員代表的那六票，而
元老院的十五票則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但是，共和國的執政官有著「否決權」，其中一個
是他本人，另一個則是由關係鐵到不能再鐵阿古力巴擔任，這兩個否決權救註定了內閣不
可能做出違反奧古斯都意願的決定。
那為什麼要創立內閣呢？一個是內閣全年無休、元老院一個月開兩次會議，而兩者做
出的決議地位又相等，內閣影響力自然比元老院大上許多。另一個是內閣人數少，工作效
率高，奧古斯都不需要說服一群良莠不齊的元老院議員（看看我們的立法委員們），只需
要說服一小群閣員，決策效率自然快了很多。
最後一個改革發生在五年後。這又是奧古斯都政治生涯另一個精采絕倫的表現。
他以退為進的手法已經爐火純青。這一次，四十歲的他宣布要和阿古力巴一同辭去連
任多年的執政官。這讓元老院議員感激涕零，他們終於又有機會參選這個共和國最高的榮
譽。而奧古斯都他只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議員們立刻就同意了。
這個要求是讓奧古斯都取得一年份的「護民官特權」。
護民官在過去共和時代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職位，只能由平民擔任，代表著平民的保
護者，共和末期多次衝突都是由於護民官和元老院兩者的對抗而產生。奧古斯都雖然出生
平民，但他被凱撒收為養子，繼承了朱利斯這個羅馬前幾名貴族家族的姓氏，所以不具有
擔任護民官的資格，他才要求「護民官特權」。
護民官特權包含以下五項：
一、肉體的不可侵犯權
二、維護平民權利的地位
三、召集平民大會的權力
四、政策提案權
五、否決權
在過去的護民官大多以否決權和元老院對抗導致元老院空轉，而元老院也不認為這個
權力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但是奧古斯都還是想辦法取得這個權力，並且最後讓這個權力成
為終身權力。
他看上的當然不是第一項的肉體不可侵犯權，由於凱撒被暗殺，奧古斯都開會一定會
找一群同黨派的人士保護自己，不會天真的相信這種誓約可以保護自己。他看上的，還是
平民大會的召集權和否決權這兩個強到靠北的能力。
先談否決權。別忘了他還是內閣的永遠的成員，靠著否決權，他依然緊緊掌握著內閣
的力量。只要有著這個權力，他當不當執政官根本無所謂，內閣和元老院不可能做出違反
他想法的提案。
不過假如內閣和元老院杯葛他，兩邊一直死耗怎麼辦？「平民大會召集權」就派上了
用場。羅馬規定只要平民大會通過的決議都能直接成為法律，而且這個會議不太容易受到
元老院貴族們的操控。靠著奧古斯都的超人氣，要通過根本一點問題都沒有。所以，他放
棄了執政官，但是最關鍵的提案權和否決權卻還是扣在他手上，還多拿了個肉體不可侵犯
權。過去凱撒也發現了護民官特權的力量，但是還沒使用就被刺殺了，而奧古斯都則是完
全繼承了他的想法。
凱撒急躁的取得了終身獨裁官的權利，卻激起反彈而被刺殺。奧古斯都則悄悄的、不
漏痕跡的蒐集了他每一項需要的權利，在沒有引起任何波瀾的情況下得到了等同於皇帝的
力量。我們可以盤點一下他的權利：代表著宗教領袖的「最高神祉官」、代表著最高司令
官的「大將軍」、共和國最重要人物以及能召集內閣的「第一公民」、具有否決權和立案
權的「護民官特權」，這每一個權力都是合法的，但是全部加起來，羅馬皇帝就這樣誕生
了。
奧古斯都的故事沒有漢尼拔與西比奧那樣的英雄、沒有蘇拉的爽快、沒有龐培的高潮
迭起、沒有凱撒的大放異彩、甚至沒有安東尼那樣的多采多姿，但是在他三十三歲結束內
戰到七十七歲死亡，這四十四年間他帶來了一段安居樂業的日子，開創了帝國未來兩百年
的輝煌。他的故事不是英雄史詩，不如那些縱橫沙場的故事那麼讓人爽快，但是他的成就
卻絕對不下那些人，他絕對是個極端傑出，有著遠見、創意與執行力的頂尖政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