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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宥勳（小說家、評論家）談論關於賴和的「自自冉冉」爭議。詳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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ＦＢ內容：
從2014年，我第一次寫文章談「解殖」論述有什麼問題的時候，就一直反覆在說，不要去
想像有一個「純粹的文化原點」。台灣史就是一大杯果菜汁，每個時代的比例濃淡間有變
化，但你不可能找到任何時期具有純粹的單一成分。
但在「解殖」瞄準1945年以後的中華民國政權作為敵人的框架設定下，1945年以前的日本
時代就往往被視為與中華民國政權對照的「純粹的文化原點」了。1945年以後新添的，就
必然是有毒的殖民違建；1945年以前就存在的，那就是原生的「台灣文化」或「日本文化
」。前者要力圖消滅，後者則是文化的原鄉，返古返祖的美好鄉愁。
這波關於賴和的爭論裡，某些台派為「冉冉」辯護的套路，就帶著這樣的預設。比如圖中
的這種說法便是典型的一例。
http://i.imgur.com/wbEiaH6.jpg
政治上的斷裂很容易辨認，改朝換代是可以很清楚畫出明確年份的。但文化身份和文化認
同並非如此，藕斷絲連才是常態，甚至有些絲線還會絞纏成粗壯的繩索。
賴和生於1894年，隔年日本統治全台，在他人生的大多數時間，他的政治身份確實是日本
人沒錯。但別忘了，他自小就在私塾讀書，1907年還在「小逸堂」學習古文。他一直持續
漢詩文的創作，古典文學的底子是很深厚的。這些文化底蘊會從哪裡來？不就是清代以來
，從中國傳到台灣，在台灣的脈絡下已有根柢的文化體系嗎？（這個體系到現在還沒斷絕
，民間仍然有漢詩社在活動）1918年，賴和在廈門行醫過一段時間，在那裡也受到了中國
白話文運動的影響。
在這種脈絡下，堅持撇清他和中國文化的關係到底有什麼意義？
同樣的，賴和也有完整的日本殖民地教育經驗。幼年入公學校，十六歲考進「台灣總督府
醫學校」，同屆之中還有赫赫有名的杜聰明。在這樣完整的經歷下，我們也不可能去說他
的日文不佳，不可能從日本方面的資料獲取新的思潮。
從這麼混雜的經歷，你去切分「日本文化」、「中國文化」或「台灣文化」，說我們在討
論賴和時，不能參酌其中的中國因素，是十分荒謬的。在台灣的歷史上，「中國文化」不
是只有1945年隨著國民黨體制強行植入的這一波，它還有更早的清朝時代的源流。
即便到了日治時代，台灣與中國之間的文化交流也從沒斷過。你如果親手去翻一翻《台灣
民報》，去看看那些文人寫文章的署名和思考本位，你會發現他們大部份不懷疑自己是中
國人。在1920年代的報刊文章裡，我還看過有作者署名後面會加上「19xx年x月x日，於中
華民國南天」的字樣。在1920年代的台灣，這樣署名背後的身份認同是什麼不言可喻。（
更有趣的是，日本總督府也沒有全面查禁這些寫法，他們明明是有審查制度的。）
不參酌「中國因素」你要怎麼談賴和？就像不參酌「日本因素」，不參酌他生長的台灣社
會脈絡一樣，這要怎麼談下去？
政治共同體的建構，總是欲求一種乾淨、無塵、一刀切分的歷史敘事，這我可以理解。獨
派總是希望可以找到無限多的歷史證據，證明台灣人自古以來就是台灣人，從來與中國無
涉；統派也總希望找到無限多的歷史證據，證明台灣人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人，獨立思潮只
是歷史的插曲。
但很抱歉，歷史就不是那麼簡單乾淨的東西。文化更不是。越是混雜，文化才越有趣、越
豐厚，越有機會絞出新的東西。
回到文獻裡，事情往往比我們以為的複雜。那不是拿我們現在的政治願望套回去就可以說
得通的。
而在現實裡，我們自己的政治共同體，也不一定需要歷史人物來背書。我們要的東西，自
己做起來就是了，沒有必要拖老前輩來墊背。連我們的上一代都不能決定我們要往哪裡去
了，我們又何必用自己的想法綁架前賢？
獨派不能永遠都活在「你跟他好、我不跟你好了」的幼稚遊戲裡。這樣是沒辦法讓台灣的
文化真正獨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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