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護旗 上
愛有來處嗎？假如有來處，是不是也有去處？
愷出生在這世上二十餘載，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有伴、甚至有孩子。
她唯一想過的是自己或許活不到三十歲。
年輕人常認為三十歲很遙遠，過了四十瀕臨垂老，六十歲這種年紀應該遠到看不見吧。生
育孩子代表著青春的終結，年輕的自己在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瞬間就會自動消失，化為傳
說中的生物－父母。
這兩個字不是人，只是一個符號。父母的身份大過天，所有個人喜怒哀樂都不再重要。在
小春露剛會對著人露出光禿禿的牙床笑的時候，她曾經想過，定要好好疼愛這個孩子，給
她自己缺失的一切，要是她想習武，就騎馬帶著她馳騁草原，教她射箭，手把手的教她怎
麼握刀、怎麼出劍；要是她喜文，給她找個好老師。
從這個意義上講，她確實沒活過三十歲。
她死在了找到命中唯一珍愛的那人之時，死在與她一起離開、打算開始新生活之際，更死
在了與那名嬰孩的眼瞳初次對視、耳中聽到她頭一個啼哭的那個瞬間。
迷茫的、放縱垂毀的舊我死去，新生的這人一肩挑起萬千重擔，沒了猶疑。原來她的生命
不是一場塌陷，她的生命可以開出花來。凡人們一生中最大的奇蹟就是孩子。從源頭創造
生命原來不只是神的工作。全程觀賞孩子慢慢圓潤起來，揮動小手小腳撒嬌。那是最好的
禮物。
這個晚上，恣情放縱沉迷於殺戮的瓦族新王，夢見了自己的孩子。
她聞到青草間的水氣，混著花香。踏在柔軟的厚厚草地上，舉目遠眺，沒有邊際的原野。
她回頭瞧見了洛海的臉孔，坐在兩步之外的她身著黃衫逗弄著一名嬰孩，抬頭朝她望來時
，笑臉溫柔恬美。
洛海用細常柔嫩的手指輕輕挟著孩子白胖的小手，不許她往嘴裡放。嬰孩不滿意的踢動雙
腿，轉頭朝這邊望來，那雙如同黑色水晶般的瞳仁在陽光下是半透明的，她瞧見孩子烏黑
粗翹的短髮覆蓋在象牙般的渾圓前額上，微皺著眉頭，忽然又對她笑，咧著花瓣一般的小
嘴。
幾隻白色水鴨慢慢的走近，小春露的眼光頓時被吸引，頗有興致的注視著。在大地、孩子
跟這些小生物之間，愷嗅出了某種聯繫，那是水的味道。每一樣生命中都有的味道。然後
她心念微微一動，就把離小春露太近的鴨子給驚跑了。
水是生命的來處，而她能夠帶來的，往往是生命的終結。
那黑水慢慢的淹沒了她的夢境，也淹沒了孩子的臉。在這窒息中，她忽然感覺到有個聲音
在腦海中呼喚她：
「阿愷。」
「春露。」
小春忽地從夢中驚醒，手一撐起，枕著的那本厚書就滑落在地下。黑夜靜寂，青木老人並
不在房間裡，是誰在叫她？不，這不是她的名字。回想剛剛的夢境，她用另一人的視線，
終於看清了原本那孩童的臉孔，那是她幼時的臉孔。
愷，就在旁邊，那麼，這雙視線，是洛海的。
也就是說，這不是書中的場景，這是她的夢境。也不單是她的，這是三人共同的夢境。三
人曾經共同生活在一起，她由她們撫養長大。
洛海跟愷，都是她的母親。
小春彎腰將這書拾起，眼淚滴落在書皮上。洛海一去不返，她的夢卻留在這書中。那麼，
她一直都在，應該還在某個地方。
她應該去找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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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戰前，戰場上還有許多佈置需要操辦。羽掘深坑、佈陷阱。除了兩千死士，剩下的人都
被她安排在林中埋伏。本想以空帳設伏、置縱火機關，但時間畢竟不夠，兩日後物族大軍
便趕到了。
西方將軍戚空遠遠望見此處旌旗林立，人影幢幢，却不見王旗，地上更有土色詭異的長條
空地，令他頓時心生警覺，不敢貿然前進。
羽的手下出陣挑釁，大聲喝道：「戚空，你這無膽鼠輩，先王手下敗將，立刻跪行出來投
降，或可免去一死！」
戚空聞言大怒，舉劍一揮，飛箭頓如雨點般射出。但羽早計算過射距，箭雨盡數落空。
而戚空派出小隊前哨探查可疑空地，又被瓦族弓箭手射傷趕回。
這時謀士進言道：「此處地勢開闊，我方可用騎兵衝鋒，佔得先機同時探敵虛實。」
戚空聽了，果然派出騎兵。此地位在原野，騎兵如風般毫無阻礙的奔出了一箭之外，忽然
跌落陷阱。馬折蹄、兵骨斷，傷亡慘重，哀號聲不絕于耳。戚空只得暫停進攻，改派步兵
將陷阱填平。
羽傳命弓箭手在此時射箭，又射死了不少正在拆毀陷阱的物族人。
戚空氣得七竅生煙，大駡瓦族人狡詐卑鄙。他不知這些人本是死士，何况雙方實力懸殊，
勢弱的一方早已不把公正磊落放在心上，只要能多擋一陣，不惜手段。
物族人數畢竟優勝太多，羽盡施詭計，也只阻了敵人片刻，陷阱被踏平。騎兵頓時沖入軍
陣狂砍亂殺，往往五六個物族人圍上來，瓦族士兵只一人招架。
羽注視戰局，眼看柏桑山兄弟們紛紛殞落，臉上雖無表情，手中繮繩却越握越緊。自己人
如同被火燒過的灌木般倒下，而物族人摧枯拉朽，就要攻入營中。她腦中不停盤算要怎樣
才能多擋一陣。只要能多擋片刻，王的主力就能早一步脫身。
落禕忽然說：「等他們沖進營地，妳的計策就破了。」
她猛一咬牙，把王旗插在背後，旗角拉到腰間纏緊，回頭大聲道：「跟我衝！引他們進樹
林！」眾將士眼睜睜看著自己人越戰越少，早已忍耐不住，立刻高聲應和，喊殺震天，跟
著她衝了出去。
羽背後的火鳥黑旗十分醒目，一出樹林就有人報給戚空：「將軍，瓦族王旗出現了！」
戚空立刻下令：「先取王旗！」
混戰中，王旗是全軍號誌，它若倒下，軍心就散亂了。大批物族士兵接連掉轉馬頭，朝羽
奔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