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銥點情話 04

作者: SerpensortIa (染人)   2016-12-20 01:28:13
必須先說到林榭嘉,她的青梅竹馬,小學音樂班同學。
同一城市出生,就讀同一所小學,脾性相投,以競爭功課為樂,然後成為最契合
的朋友。
說好了國中再當同學,然蒲緋的媽媽希望她繼續讀音樂班,而林榭嘉被期許進入
升學班,整個暑假兩人往對方計畫的目標努力,沒想到造成相反結果的局面,不
能念同一所國中,兩人開始通信,從此認定對方是死黨好友。
在高中和林榭嘉再相會之前,蒲緋熟識了常蘅。
驕傲、早慧,詩書氣華談辭如雲,博聞強識腹有五經,生氣的欣賞的嗔怪的,各
種態度都迷人,皮膚很白,聲音很軟,不管在哪裡,坐著走著都吸引人的注目,
蒲緋發現沒有能夠完美代表她的照片,只能竭盡所能地追逐她的身影,認識得太
久了,相處的時間多得耗盡她所有能被牽引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常蘅最和她
親近,這樣一個人暫時取代了林榭嘉,成為她當時最要好的同學。
國三時某次分組的湊合本來是一個機緣,後來漸漸變成慣例,或許她們都是處心
積慮地,蒲緋知道當時的常蘅自甘孤僻,暗地希望雙雙落單,好能和彼此被分在
同一組。
那是一個有點壓抑,有點含蓄,遠遠地望著對方的過程。
「我們都知道,只要我們都沒有去找別人,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她相信常蘅
的眼神這樣告訴她,一種很平和,靜悄悄的感情躍然眼前,而她為此深受感動。
常蘅隨她一起加入了書法研習社,但是功底沒有蒲緋好,只是在固定的地點,打
發掉固定的時間,社團時間結束後喜歡膩在一起。
常蘅第一次在她面前唱歌時,天頂下著小雨,她覺得若有所思凝視窗外的常蘅很
漂亮,猝不及防地,常蘅輕聲唱起了蘇芮的〈親愛的小孩〉:「聰明的小孩,今
天有沒有哭,是否遺失了心愛的禮物,在風中尋找……從清晨到日暮……」
而那是……和自我對話的,被孤獨包圍的嗓音。
「我親愛的小孩,為什麼你不讓我看清楚……是否讓風吹熄了蠟燭,在黑暗中獨
自漫步……」
「親愛的小孩,快快擦乾你的淚珠,我願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
蒲緋在雨聲裡聽見她,那雨卻朦朧了常蘅眼眶,以為那是雨絲織成的牢籠,幾乎
是瞬間就決定了,蒲緋想和她共鳴。
握住常蘅手腕,一路不放開,蒲緋帶著她經過了兩間教室,直接闖進了吉他社辦
公室,毫不在乎社辦裡寥寥幾人驚怪的眼神。
她隨手抓了一把斜靠牆角的吉他,試音且合意,她找了面對常蘅的椅子坐下,如
同往後每次為她彈唱,蒲緋天生就溫柔深埋的眸子注視著她,輕快歌聲裡帶著淺
淺笑意。
羅大佑〈你的樣子〉
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  像那夢裡嗚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  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為何你情願  讓風塵刻劃你的樣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  曾經擁有你的名字我的聲音
那悲歌總會在夢中清醒  訴說一點哀傷過的往事
那看似漫不在乎轉過身的 是風乾淚眼後蕭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  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
是否來遲了明日的淵源  早謝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不變的你 佇立在茫茫的塵世中
聰明的孩子 提著易碎(心愛)的燈籠
瀟灑的你 將心事化盡塵緣中
孤獨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寵
「蒲緋,我覺得好孤單。」離開社辦的時候,常蘅小聲地說。
「對不起,我不太知道孤單是什麼感覺……」
「妳這樣講,讓我更孤單了。」蒲緋坦誠得過份,使她綻開了笑靨。
那時的常蘅才十五歲,在蒲緋眼中,已經擁有無人能及的魅力。
「三言兩語說得完嗎?」蒲緋垂眸,苦澀笑著。
她想跟常蘅說,現在她都懂了,孤單的滋味,雨的牢籠,但是她們的心已經錯過
了最能貼近的一段歲月。
「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廉英宣盯著她溼潤的長長睫毛,忽然把一直未開封的礦
泉水遞給她:「補充一點忘情水。」
蒲緋忍不住笑了,白她一眼:「不是說下了藥嗎,想毒害我?」話雖這麼說,還
是轉開瓶蓋喝了幾口。
「好想知道蒲緋唱歌是什麼樣子。」她輕輕闔上雙眼,陷溺似地說著:「一定是
蒲緋也哪裡吸引了她,才能形影不離吧。」
「我不確定。誰能確定?不折不扣的藏話鬼,說過的承諾可以反悔,寫過的文章
可以銷毀,所有過往都能坑殺殆盡,我早就不認識她了。」
「……原來妳喜歡缺點這麼多的人。」
還有更多。
她這輩子都不能接受,怎麼能有一個人在她的世界之外敲了門,問了聲「請問有
人能夠知我惜我,憐我愛我嗎?」等門一開了卻轉身走,徒剩整個宇宙毀天滅地
逗留不去的回音。
太多次了,她每每跟不上她的節奏。
蒲緋忽然想起,問說:「妳該不會跑去問過常蘅我的事吧?」不,只要想像那張
皺著眉頭的臉龐厭惡的樣子,蒲緋就感到心痛得呼吸不過來。
廉英宣像知道她的擔憂,搖搖頭說:「雖然同科系,可是從來沒說過話……我討
厭常蘅,怎樣都不想碰面。」
「喔?」笑著打量她眉宇間的不悅。
「我喜歡溫柔的人,像蒲緋這樣。」
「……我對任何人都是這樣。」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這樣說,廉英宣的眼神轉
瞬複雜,自己也是一楞。
以為這樣冷漠的說話,能表現出她其實也不全然溫柔吧。
兩人都別開目光。
昏夜深沉,大馬路入口傳來騷動,倉皇浮動的氛圍瀰漫籠罩,所有耳目都睜開,
傳來警方即將攻堅的消息,學生組織三令五申的自保宣傳現在派上用場,如何對
抗灑水車、如何利用躺坐把警力耗損到最大、如何把鎮暴警察的盾牌威力降到最
低,所有人嚴陣以待。
「走吧!」蒲緋趕到醫護站裡隨時準備伸出援手,廉英宣還待在原地朝她投來視
線,環抱雙腿的無依身影讓蒲緋抿唇蹙眉,為什麼不跟過來?
彷彿聽見她無聲的問話,廉英宣搖了搖頭,蒲緋突然後悔剛才明顯的拒絕……傷
到人了吧。
驚恐叫聲此起彼落,一隊隊鎮暴警察從外圍撕裂人群,揮劈手中的警棍,打在人
民頭上、背上、臉上,盾牌往他們的膝蓋剁下……膚骨碎裂了,脆弱動脈像斷頸
的水龍頭噴灑鮮紅,太多人嘶吼,太多人哭喊,或逃竄或頑抗,廉英宣還坐在那
裡看著自己,然後把臉埋進膝蓋。
搞什麼!
蒲緋急步朝她走去,抓著手用力拉起她,壓不住洶湧怒氣:「妳不可以不逃,不
可以不抵抗,妳不適合待在這裡,妳給我……」猛然被墜進懷抱裡的人兒封住了
話,「英宣?」
……哭了?
容不得細想,她把人半劫半摟回醫護站,默不作聲,放任廉英宣趴在桌上哭得肩
臂顫抖……沒有比現在更混亂的時候了。
對媒體的顧忌猶在,警方還不至於對醫護人員施暴,那邊傷人,這邊醫人,警員
掙扎,人民恐懼,無良官員造的地獄。
重傷患經過診斷後一律送去了附近的大醫院,待在醫護站裡的,就算頭破血流都
還只是小事。
束起礙事的烏黑長髮,蒲緋埋頭替手邊數不清第幾個傷者止血、清洗患部、上麻
醉縫合、包紮,緊鎖眉心百忙中往旁一瞧,廉英宣已經哭得沉沉睡去,臉上的淚
止了,蒼天的淚開始下。
多虧了這場由疏轉密的暴雨,警方下令撤退,混亂處處的擾動漸趨平靜,不願離
棄,抗議民眾紛紛睏倦地找避雨處休息,醫護站又連續忙了一個多小時才得以喘
息,人人臉上藏不住疲累。
蒲緋身心俱疲地在廉英宣左側坐下,持續關注轉撥,醫院裡已經傳出多人失去生
命跡象,一顆心直往下沉,憤怒遠大於悲傷,學生組織已經開始動員國民發起遊
行。
權力會吞噬那些不反抗的人,她相信國民早晚要領悟到沉默即是幫凶,領悟到一
味把社會議題歸罪給政治而冷眼旁觀是多麼不負責任的事,總有一刻會醒的,一
定會,她只能這樣告訴自己,終於倚著醫護站棚樑闔上雙眼。
睡不了多久天就大亮,日光透過雲的罅隙灑落在土地上一張張樸實的面孔,蕩平
漆黑,撫去絕望。
蒲緋張開眼時,廉英宣已經醒了,發現她便愉快地笑著說:「幫妳買了飯糰,豆
漿是溫的可以嗎?」
她楞楞地接過,轆轆飢腸教她二話不說張口就咬,同時瞪著身旁翻閱報紙的人,
「妳昨天……」
「等一下我就要走了。」
「……不行。」
顯然沒料到她的強硬,廉英宣微微訝異。
「妳昨天,為什麼哭?」蒲緋強烈地感受到,假如沒有問出答案,她肯定會耿耿
於懷很久很久。
「可以不說嗎。」
蒲緋深深吸了一把氧氣進到肺裡,把煩躁吐出。
「如果不是因為我,就可以不說。」
一陣沉默,那人已不言而喻,蒲緋胸口湧入難以言狀的情緒。
還沒有人,為她哭過……單戀她的男人女人,更別說連常蘅在和她決裂的時候,
在她雙眼看不見的時候,在退還她一封封手寫信的時候,都不曾為她掉過一滴眼
淚,而廉英宣卻隨便就做到了。
「隨便」,她很在意。
為什麼能對半生不熟的人有這麼劇烈的反應?
「看到很多血,嚇哭了。」像是決定搪塞過去似的。
「……騙人。」然後又是沉默。
不像自己見慣了肌肉韌帶骨骼血液的組成與破壞,這個理由聽起來沒什麼不對,
可是蒲緋就是知道,絕對不是。
一下昨天的拒絕,一下今天的挖掘,接連反常地逼迫,她簡直都不像自己了。
「蒲緋,」廉英宣無奈地對上她的視線,「我誤會了,妳一點都不溫柔。」
看吧,果然,過多想像產生的感情,建立得毫不穩固,不必費多大的勁只要推個
兩三下就會傾塌。
「可是氣沖沖的樣子,比想像中可愛。」輕聲笑著。
蒲緋一呆,眼裡的冷意不由消去三分,一時間五味雜陳,最後近同抱怨地說:「
實在不知道妳想怎樣。」
「我剛剛有說,我等等要走了。」佯裝無辜地說。
早不歸,晚不歸,偏偏跑來她面前哭完才要走。沒好氣地說:「妳要去哪?」
「妳不是說我不適合待在這裡嗎?」見她又瞪自己,才咬了咬牙說:「我回家療
傷,不行嗎。」
幾乎連自己都吃驚地脫口責怪:「要療傷為什麼不找我。」結果不意外地被反瞪
回來,那眼神分明是說「我才不會笨到請鬼拿藥單」。
蒲緋喝了一口豆漿,又開始吃飯糰,眸裡躍入淡淡笑意,廉英宣瞅了她一眼,兩
人又陷入沉默,少了先前的尷尬,多了不尋常的默契。
廉英宣也吃起早點,折疊回原狀的報紙被蒲緋重新打開來看,意料之內地看見醜
化這次運動的斗大標題。
「浪費國家警力,學生靜坐造成百名員警輕重傷」
「經濟重創,政府呼籲停止罷工」
又回想連續幾天的電視新聞,種種媒體遭到壟斷的呈現,讓蒲緋心情直直下墜。
相較黑道的尋釁生事,她更痛心象徵保家衛民的每一頂警帽目露凶光一再對人民
拳腳相向,更反誣這些無論士農工商都是她所見過最和平自律、無畏捍衛民主的
一群人民為暴民,三權淪喪,第四權也被吞噬,蒲緋根本連哀嘆的力氣也沒有。
像是明白她的感受,廉英宣安慰地說:「決策核心已經宣佈向政府要求對話,希
望不要又只換來敷衍了事。」
蒲緋猶自沉重時,她收拾了桌面的垃圾拿去回收丟棄,又折回來小聲道別,等不
到回應,她低低一笑又說了一聲再見就走了。
赤裸踩在柏油路上的雙足隱約跛著,似乎正忍著痛楚,原本選擇沉默的蒲緋忍不
住輕喚:「英宣?」
站了起來走近一看,腳背和踝側都有擦傷,上面劃了幾道凝結的血痕,深淺不一
的傷口周圍佈滿青紫瘀傷。
「妳受傷了!鞋呢?」話剛問出口,猛然想起昨晚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之後,盛怒
之下也忘了讓她有機會穿回高跟鞋,就拖著她走回醫護站,失控的場面不斷有人
橫衝直撞,是在那時候傷了的嗎?
「不見了。」
「……笨蛋。」也不知是罵人還是罵己,蒲緋板著臉把她攙回來坐好,等她把褲
管捲高,就直接托起她的小腿擱在自己腿上,仔細檢查過後,用生理食鹽水沾濕
了新拆封的棉棒,專注清洗掉髒汙和傷口裡的殘留沙塵,塗上含有抗生素的藥膏
把細菌滅口,覆上紗布後開始一圈圈紮捆,嘴裡忽然開始叨唸起來:「受傷為什
麼不說,為什麼還走去買早餐,睡那麼少還要去搭車,還有昨天的事,怎麼可以
坐在那邊發呆,妳是不是存心要氣我?」
還有,怎麼可以……亂抱人。
「我說了我要回家療傷。」分不清是腳傷還是心上疼痛,廉英宣帶笑的眸子霧上
薄薄水氣,蒲緋終於受不了整夜以來頻頻發脾氣的自己,眉眼埋入掌心,垂著頭
任由淚水從指縫流洩。
「對不起。」廉英宣用力咬了自己嘴唇一口,伸手輕輕拍撫她的背脊。
「不要。」蒲緋看也不看,輕輕推開,「衣服都是血,很髒……」
「蒲緋,對不起。」她又鄭重的再一次道歉,氣惱得不得了:「我根本就是殺人
魔。」
蒲緋聞言一愕,抬眸看她,搖搖頭說:「什麼……」
「殺人魔跟醫生的差別,就是拿刀劃開然後不會止血啊。」收回纏足,不斷反覆
說:「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我不要看到妳這樣。」
眼看她又要讓傷處貼回地面,蒲緋氣急敗壞把她攔腰壓回椅背上,瞪著那張懊悔
的臉,把苦澀都嘆出,抹去臉上淚痕,無聲半晌才說:「痛就痛吧,至少還像個
人。」重重發洩過後,心情反而輕鬆起來,揉揉身邊烏黑的腦袋,柔聲說:「我
去牽車,在這裡等我……還有,不准哭。」
(待續)
嗯....其實沒有要日更的意思XD
對了 讓我murmur一下...我喜歡的小說作者都斷頭 這是什麼巫術~
作者: Cake123410   2016-12-20 05:31:00
好看推~
作者: istsc (istsc)   2016-12-20 07:54:00
作者: jplo (jp)   2016-12-20 08:00:00
作者: Freedomya   2016-12-20 13: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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