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祈寧聖殿 上
世上辦事想要快，最大助力就是權力與金錢，而段奕慧這兩者都不缺。因此她諭旨一下，
工匠們全力趕工，竟在十日之內拆除火刑台，建起一座祈寧殿來。
這獨間殿雖只做臨時使用，牆壁白橡木製，中間夾砌石泥，外面又塗上防水防蛀的光漆，
足可使用多年。國師前去觀看新落成的聖堂，想起自己請求擴建祭禮宮一事遲遲不獲批准
，反倒是這個來歷不明的鬼僧三言兩語就騙得女皇大興土木，甚至因此放過了地牢中那許
多可惡的瓦族匪類，實在令人氣憤。
他到聖殿中轉了轉，當著在場的多位官員的面，把從地板到天花板、地門到暗窗、立柱到
椽子批評了個遍，然後這些言語很快就傳到女皇耳中。
女皇道：「我為國憂心難以安眠，他倒是惡評如潮。好吧，既然他嫌祭禮宮地方太小，定
是吃閑飯的人太多了，不如選幾個送來，陪聖者祈福三年。」
裘思齊這才懊悔禍從口出，只好在當值神官的名單上做手腳，比較得寵的幾人都沒被列入
。
誰知女皇早料到這招，看也沒看，就把名單丟回禮部官員手上，道：「神官上次帶來朝議
的那小孩長相機靈，就叫他去吧，再把今年新招的幾個小童一起送去。」她明知捲雨大師
嗜吃孩童元體，有意送這份大禮給他。
夕霧卻就此倒了大霉。他為了保命，只好來求沅楓：「姐姐定要救我一命。」
沅楓不動聲色：「裘思齊真沒擔當，此禍是他所引起的，怎麼反而棄你於不顧？那個碧顏
呢，我可沒在名單上看到他的名字。」
夕霧咬牙：「姐姐，上次妳交待我將他處置，我早辦好了。我們不過是一群玩物，召之即
來，揮之即去，國師怎會放在心上？至多明日再尋幾個更好的就是。」
「是啊……你真會辦事，自己全處理好了，全不用我煩心。」
夕霧拼命點頭：「是是，我是擔心姐姐太忙，不敢拿這些小事煩妳。」
沅楓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是嗎，我不像裘思齊，我會記著幫過我的人，少不了他們的好
處。但若是自作聰明把事情搞砸了……」
「那連我自己都饒不了自己。」
「很好。」她笑了，「你放心，只要照我說的去做，這次你不僅可以安然無恙的走出祈福
所，還另有極大的好處。」
夕霧捉摸不透她是什麼用意，卻依然俯耳過去，聽她把計畫講了一遍。
原來數天前尤莫言找到沅楓，與她說了一席話，今日她才會如此的胸有成竹。
那天尤莫言遍翻卷軸找不到捲雨大師自一一六五年之後的行蹤，卻靈機一動，心想既然找
不到那之後的消息，不如回頭查更久之前的舊典。果然當他翻到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古籍，
找到了一個傳說，這還多虧了宮中有大量保存完好的古籍珍本。
夜暄國創世之初，大地中央的微芙山上居住著白焰族的祖先。他們的死敵黑水族住在山下
。兩族戰亂紛起，結有深仇。
到了後來的某世，白焰族的王子遼帝軒迎娶了一位美麗的新娘。成婚後，他的族人驚訝的
發現這女子乃是黑水族人，而遼帝軒威信深厚，力排眾議，對已懷孕的妻子百般呵護。族
中的長老們十分不滿。兩個月後，遼帝軒率兵出征，保護遭受蠻族侵擾的屬國。本來目的
只是虛張聲勢威嚇敵方，但他為了搏取族人的支持，不惜以身犯險，擊破蠻族都城，凱旋
而歸。他回到故鄉，卻發現自己的妻子不見了。
家人說她染上惡疾，不治而亡，屍體被燒毀，連遺骨都被深埋消滅，免得病災擴散。遼帝
軒連墓碑也找不到一個，頓時瘋了。
他為了使妻子重生，藉助鬼靈之術，將自身化為惡靈，永世尋找她的魂魄。如今他大為憎
恨自己族人，發誓要讓白焰族死光死絕，這便是如今的捲雨大師。
尤莫言說完故事，感慨說不論多麼偉大的英雄、多麼睿智的聖者，被愛情衝昏頭腦，往往
會做出比常人更愚蠢的荒謬之事，整個白焰族竟因此滅絕。人到底是一生尋不到真愛，渾
渾噩噩、空虛平凡到老好呢；還是為人心魂動搖，哀愁橫生、多生事端好呢？國家喪亡尚
可由一人的愛情決定，其他細枝末節更不值一提。
他後面的演說沅楓都沒聽進去，她只發現捲雨大師果然可以利用，現在又得到夕霧作為幫
手，十分高興。
夕霧聽了她的指示，為了保命，只好依計行事。
次日晚上的丹城廣場，正是夕霧被迫協助祈福的日期。天空驚雷頻響，大雨傾盆而落。新
建成的祈寧聖殿通體潔白沐浴在雨中，充滿聖潔氣象。夕霧藍衣灰髪，手捧盛滿聖水的銀
盆，戰戰兢兢的走入殿內。他的眼中充滿了恐懼，不住的四處打量，見這建築圓形拱頂，
內裡空蕩蕩的一無所有，在他看來就如墳墓一般。
女皇命他服侍捲雨大師行法，他想自己今日恐怕難以在這鬼僧手下保命，嚇得發抖，但後
退也是死路一條，不得不一步步走近。地下用平整光滑的霖白石與黃溪石砌出交錯圓圈。
他走到中央的那個圓，見圓心端坐兩人，一高一矮，都身穿灰袍。矮的那個是小女孩，他
連看也不敢看；高的是名金黃頭髮的年輕人，面容清正，合閉著眼。夕霧不由自主的向他
靠過去，只覺得靠他近一點，自己也就安心一分，那小女孩卻是離得越遠越好。
這時，只聽一個衰老嘶啞的聲音說：「小娃娃，過來。」
夕霧ㄧ哆嗦，抬頭瞧見那小女孩兩隻眼珠炯炯明亮的注視他，她臉上皺紋縱橫就像乾癟皺
縮的蘋果，與眼神反差甚大。他嚇得手腳發抖，完全無法動作。
「過來，靠近些。」女孩面無表情，又重複了一遍。
夕霧這才硬著頭皮挪到她跟前。他比她高一個頭，從上往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他把盆子
放低了些，顫聲說：「大……大師，這是聖水……」
捲雨大師低頭朝盆裡看，銀盆中映出她的面龐。她凝視一會兒，忽然伸手觸摸過去，當指
尖碰到水面時，影子卻破碎了。她這才清醒，悵然若失，忽地抬頭瞧著夕霧，露出欣羡表
情，說：「小娃娃，你長得真好。」
夕霧皮膚白皙柔嫩若牛奶凝成，小小鼻尖上浸出汗珠，就像花瓣上的露水。他此時嚇得臉
色蒼白，兩頰上的紅暈淡去，否則更添俊美。
捲雨大師輕輕摸了摸他端著盆不住發抖的手，嘆息一聲，又說：「二十年前，我比你更好
看，可現在……唉，算了，肉身豈能不朽？何況這具身體即將消滅，青春紅顏，化為塵土
。」
夕霧也不知哪裡來的膽子，恐怕是自知死到臨頭，反而鼓起了勇氣，輕聲道：「大師，這
……聖殿外，還準備了很多比我好看的小孩，等大師作完法，就可以……任您選擇。」
捲雨大師端詳他一眼，搖搖頭：「既然要選，何必去外面？我看你就十分好。」
夕霧手腳一軟，再也端不住水盆，整個銀盆扣在地上，哐當一聲巨響，水花四濺流了滿地
。
捲雨大師仰頭哈哈大笑，那笑聲像黑鴉夜鳴，高亢尖厲。她大笑數聲之後，用食指指著他
，厲聲說：「你這小娃兒，心腸如此狠毒，為了保全自身，竟然指使我去害別人！」她的
目光灼灼，夕霧早就已經嚇呆了，跌坐在地。
這時旁邊那個年輕人忽然開口，溫和的道：「是你勾起他的害人之心，他年幼無知，放過
他吧。」
捲雨大師道：「我知道。其實你不必擔心，我只不過是嚇嚇他，哪里有多餘的力氣？」她
嘴角露出苦笑，目光陰森森的轉回來落在夕霧身上，「小娃兒，你放心，我這些法力還要
留著苟延殘喘一些時日，不會浪費在你身上。」
她走回年輕人身旁坐下，動作輕緩，整理好自己的袍角衣帶，低聲說：「循迦，你念經超
度亡魂之際，別忘了也替我超度。我在這世上徘徊得夠久了，這具身體我維持了二十多年
，到現在連本靈也油枯燈盡，是該告別之時。」
「大師，你心中還有願望未了。」
「是，」捲雨大師毫不否認，「我還有願望。我要殺盡白焰皇族的最後一人，現在，這人
就是我自己。等我死去，這個願望就可完成。」
這句話一出，連循迦也微微變色。他思索片刻，說道：「據我所知，你現在這具身體，是
二十多年前白焰家一個得了重病的女孩，她本該早已病死，多虧這些年來你不惜耗盡本元
，替她續命。」
「你說的沒錯。這女孩一家都是死在我手裡。我殺了她父母之後，在鏡中看到這張面孔，
」雖然循迦看不到，她還是指了指自己那枯萎的臉，「那時候，這張臉還十分美麗，我問
自己：這已是最後一個，等她死去，我還能去什麼地方？做什麼？」
循迦默然不答，她再次苦笑起來：「我在世間遊蕩了這麼久，幾乎已忘了仇恨的來龍去脈
，但我還認得這小女孩的眉眼，就像我妻子小時候那般嬌美，所以我留下了她，想讓她活
得久些。可惜，現在連我自己也活不長了。世上一切，都是空無，如果我能早些明白這道
理，也就不用痛苦這麼多年……我會早日去地下，與她團聚。」
循迦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既是空無，就不用再掛念。」
「是。」捲雨大師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你說的對。我們這就開始吧，等你開始休眠，
我會留在此處陪你，隨後叫這小娃兒替我收屍。」
她在循迦身邊坐下，側頭看了夕霧一眼，見他依舊蜷成一團坐在地上，華美的袍子吸了水
，沉沉的裹在他腿上。他剛才已聽見捲雨大師說不會取他性命，鎮定不少，正睜大了眼聽
二人說話，可一看到捲雨大師的目光，就低下了頭。
捲雨大師低低一哼，不再管他，朝循迦道：「你集中心神，我要開始用雪眠術了。」她說
完就走到循迦背後，兩手平放在他肩頭，運起靈力。
過了一陣，冷風驟起，夕霧不禁悄悄抬頭看去，見捲雨大師兩眼變成冰藍色，熠熠放光。
而在她跟循迦的身體周遭，環轉著一層淺藍色霧氣，這霧氣越來越濃，其中又凝結無數冰
晶，成雪花狀，緩緩向中聚攏。這層冰晶之霧從淡轉濃，又慢慢消失，全部沉入了循迦的
身體。
這正是雪眠術施行到一半的緊要關頭，夕霧緩緩站起，走到捲雨大師身後。他本應按照歌
沅楓所叮囑的行事，可他見捲雨大師此時背對著他，全無防備，眼珠一轉，悄悄的從懷中
摸出了一把匕首。
第四回 祈寧聖殿 下
夕霧兩手緊握刀柄，猛然用力將匕首刺向捲雨大師的背脊，刀尖落處，卻如同刺到一團光
滑無比的樹膠，不停打滑。他用盡全力連刺數下，最後不慎脫手，刀鋒在自己手腕上劃了
道口子，接著噹的一聲掉落在地。
他腿軟了，捂住傷口，數滴鮮血從指縫間湧出，滴落在地。這些血一碰到地面就化為活物
般迅速彙集，形成一股，如同一條紅黑小蛇，向捲雨大師蜿蜒爬去。
血蛇爬上她衣角，攀上她的肩膀，隨即嗖的隱沒在她頸窩之中。
聽到這詭異輕微的聲響，夕霧心裡頓時有不詳預感，抬頭瞧見捲雨大師全身一顫之後，頭
頂噗的冒出血紅色輕煙。他不知她又在搞什麼詭異法術，只聽她嘶嘶喘氣，竟然慢慢轉身
過來，臉上神色可怖之極，一雙灰黑無光的眼睛緊緊鉤住他，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就如一
陣風似的疾撲過來。
夕霧驚恐之下急中生智，大聲尖叫：「不要殺我！帝軒，不要殺我！我是茹雅！救……」
一面往後爬去。
捲雨大師欺身而上飛到他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咽喉，那「救命」的喊聲便忽地中斷。夕
霧感到掐住自己的那隻手就跟雪中樹枝一樣冰涼，於是更為恐慌，手腳亂打亂踢。捲雨大
師力氣極為驚人，一手攫住他脖頸，另一手朝地上匕首只輕輕ㄧ招，那匕首就被懸空吸起
，自動投入了她掌中。
她這才厲聲質問：「你怎麼知道這兩個名字？」
夕霧呼吸不暢，兩眼上翻，眼看就要昏死過去。捲雨大師將手勁放鬆了一點，再次喝問：
「快說！你怎麼知道？」
「我……我……甚麼名字？……」他涕淚交融，掙扎片刻才緩過氣來，啞聲反問。
「你說你是茹雅，你叫我帝軒。」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誰是茹雅？那是女人的名字，我又不是女人。」
捲雨大師豎起雙眉，暫時無暇理會他的無賴，放手任由他委頓在地。她走回原地，看了眼
循迦，喃喃自語：「不好，半途中斷，恐有危險……」兩手搭上他的雙肩。過了片刻，她
頭頂白霧升騰，臉色越來越是難看。
附近的空氣更為寒冷，夕霧牙關不停打戰，明明是害怕的要命，卻憑著破罐破摔的那股潑
辣勇氣，不但不退遠，反而往前挪了幾步。
捲雨大師此刻心緒雜亂，再加上雪眠術極難續行，體力消耗似野火焚林。她終於垂下雙手
，在循迦身後坐倒，闔上眼睛呼呼喘氣，力求回復元氣。
夕霧趁她不注意慢慢湊近循迦，只見他的頭髮、衣服、手腳跟面孔上都覆蓋了一層淡淡的
白霧，凝固不。又看了片刻，他確認這不是霧而是冰層。捲雨大師竟然將他凍在了冰晶裡
面。
所以他死了嗎？若是死了，歌沅楓要他辦的事也就算成功了一半。一個人不呼吸，困在冰
裡，應該是死了吧？他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衣角——觸感冰涼堅硬，果然其人
已化為冰像。
「不要碰。」前方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捲雨大師開口道。
夕霧吃了一驚，縮回手。
捲雨大師從循迦背後露出半張臉，兩眼半開半閉的注視著他：「你若碰壞冰層，他就再也
不能活命。」
「呵呵，他能不能活，關我什麼事。」夕霧嘴角痙攣，忽然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意，說，
「他們送我到這裡，本就不希望再看見我活著出去。多一個人陪我死也是賺了。」
「好，那你過來，讓我把你也變成冰，作惡陪葬，天經地義。」捲雨大師不動聲色的伸手
過來，就這片刻間，她又衰老了幾分，那只手細長乾枯如鳥爪，「我尋思著故人魂靈重現
，只因為我離開的時辰到了。這一天，我已等了千年，若是真的，那死可瞑目。帶著你上
路吧。」
夕霧原本還硬挺著，等到她即將抓到他的肩頭，他才臉色劇變，一閃身躲開：「別碰我！
你要是再靠過來，我就一頭撞在這人身上，叫他粉身碎骨！」
他果然對準循迦，做出衝撞的姿勢。
捲雨大師兩眼佈滿血絲，卻哈哈笑了兩聲，引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她彎下了腰：「
你……咳咳……你不妨試試看……就算是這整座房子塌了，也別想傷他毫髮。我剛才不過
是騙騙你，我的雪眠術若是成功，不到三年期限，別說你，就是十名力士親臨，也別想打
破這堅冰！」
夕霧忿怒的道：「你說謊！我什麼也不相信！不要過來，不然……我就把冰打碎。」
「你這孩子……」她嘆息，「從小到大不知被多少人騙過，你的心被塗黑了。要不是為了
循迦，我真該殺了你，為世間除去一個禍害。可是……咳咳……你再多給我一點血，我要
彌補剛剛未完的法術，循迦不能死！他若被害死，天下必然大亂，物族人血流成河，這裡
誰也別想活命！」
夕霧咬牙道：「你……你只不過是想吸乾我的血，何必編這些瞎話？」
「小娃娃，我體內血脈乾枯，不夠用，只要你再給些，讓我修補這雪眠術，我定會酬謝你
。」她斜眼睥睨，說道。
夕霧聽到酬謝二字，又想自己本是刀板上的肉，受騙與否，也沒多大區別，慘笑道：「…
…遼帝軒，你徘徊千年，遲遲不來與我相聚，還在等什麼……你要給這具身體什麼酬謝？
」
「妳真是茹雅？……」捲雨大師顫聲回答，「我……若是去了地下同妳相聚，就把靈力留
給這小娃兒。」
夕霧想到捲雨大師這縱橫千年、神通廣大的靈力，忽然心跳加快，全身顫抖，問：「真的
？你為了來見我，會把全部靈力送給別人？」
捲雨大師搖頭：「我若要硬取這小娃娃體內鮮血，易如反掌，何必跟他囉哩囉唆？我這身
體撐不太久了，我知道，妳也等得不耐煩了，他既為妳的魂靈傳言，就是與我有緣，我死
後，他可拿到我的一部分靈力，雖然不是全部，也足夠他成為夜暄國一流的法師。」他雖
然厭惡這小孩狡詐人品，但此時危急，已顧不上其他。
夕霧戰戰兢兢的從地上站起來，鼓起勇氣要求：「你先把靈力給我。」
「小娃兒，你拿了我的靈力，如果敢為非作歹，以後自然有人收拾你。過來吧。」
夕霧聞言大喜，慢慢走過去。
她閉目片刻，忽然張開雙唇，口中飛出一頭拇指般大小、淡焰紅的透明小獸，似是一頭火
貂，若有若無的顯形，在空中翻滾。她將小獸捧在手心，隨後輕輕放在夕霧額頭，用手掌
一推。
夕霧只覺額頭冰涼，隨即一股清新舒暢的感覺沁入自己雙眼，又順著血脈流到全身各處。
不多時，他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精力充沛，手中似乎握有無窮的力氣
，高興之極，大笑說：「哈哈哈，沒想到我也有……」
他話還未說完，左腕就是一麻，被捲雨大師翻掌扣住。與此同時，她那足有一目長的右拇
指指甲全刺入了他腕上的血管。他痛入骨髓，大聲慘叫，叫聲淒厲，遠遠傳開，連聖殿外
圍也能聽見，卻完全無人趕來。
捲雨大師毫不理睬，微一用力，只見她的拇指指甲漸漸轉為深紅色，從夕霧體內吸出鮮血
，鮮血越來越多，源源不覺流入她身體，而夕霧全身的血管鼓脹顫動，如同無數條青色小
蛇在他皮膚之下扭動。
他的臉本來清秀標緻，此時佈滿膨脹而出的青紅色血管，再加上表情慘痛，異常可怖。
捲雨大師兩眼如冰般注視著他，不管他怎麼掙扎慘呼，手指始終埋在他血肉中，幾乎算是
硬生生嵌了進去。
只過了短短時間，夕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嘴唇白得跟地板的石頭一個顏色，掙扎著道：
「你……你說過我與你有緣……放我一條生路……」
捲雨大師這才冷冷呼出一口氣，放開了他，他的手仿若已不是自己，全身癱軟摔倒在地，
爬都爬不起來了。
捲雨大師徹底丟開了他，轉身面對循迦，口中低唸咒語，雙手反轉朝外平舉，手心中射出
兩道深紅耀眼光線，直接照在循迦身體周圍的透明冰殼上，把冰也染成紅色。這些血光不
只是夕霧的血，還包括了她自己體內殘存不多的血。若只有夕霧那法力低微的血，是沒有
什麼效力的。
她本想完全修補循迦身上的冰封印，但她的身體畢竟已燃燒到盡頭，再加上火貂靈核已放
去夕霧身上，終於無力完成而漸漸衰竭。她身上的皮膚全部開始皺縮，兩眼凹陷，逐漸化
為枯白陳舊薄膜。
夕霧驚恐萬分的注視著這一切，看著捲雨大師這個存活千年的妖魂漸漸萎縮。她這時幾乎
無法再開口，只回頭把臉朝向他，這已不像是人類的臉，而是個精心雕制後被烤乾壓扁的
木偶。她的眉眼、紅色嘴唇都只留下淡淡的描畫般的痕跡。
「……生......死無涯……眷戀仇怨，全歸土……」她的雙唇張著一條細縫，喃喃低語。
隨即，紅光變淡了。在最後一點光芒消失的瞬間，她的全身忽地騰起一片紅色粉末，漫天
飛舞，籠罩整個聖殿的白色穹頂和地面。數不盡的粉末無聲的緩緩降落，觸地消融。
地上唯留一件空空的灰色布袍。
一旁，封印在晶瑩的冰層中的循迦垂目跌坐，紋絲不動。
第二天清晨，守在外面神官們進去察看，發現盲者處於休眠中，捲雨大師不見蹤影，連獻
祭的小童也一同消失不見。
從這一天起，寥空紀再無人聽說過千年鬼僧的任何消息。
自懂事以來就淪為奴僕、受盡非常人能想像之苦楚的夕霧在發現自己有了異能、可以隨心
所欲乘風飛行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
他趁夜色掩護離開了紫安城，卻不知該再往何處，心想不如先解決手中這個「累贅」再說
。
他背上馱著一人，乃是從祭禮宮地下某個陰暗骯髒角落悄悄帶出的。他飛到城郊之北的荒
僻山腳，將那人重重丟在地下。
那人躺倒在地，微睜眼睛看向他，低聲說：「功體大增，恭喜你了。」
「過去，你的悟性法力都高過我，現在呢？」夕霧掩不住得意。自吸收了捲雨大師的靈體
，他覺得自己的確已算是一流的法師。往常見過的那些身有法力之人無非懂得占卜、淨邪
、求雨，聽說有些天份極高者可以修練出護體靈光，他不但能御風飛行，還可以穿牆隱身
，力大無比，跟神明也差不多了。
至於這功體日後是否會自行成長，令他成為下一個被妖力噬魂之人，他全不在乎。
地上那人也只看到他當下的氣焰，不禁慘笑說：「我認輸了。現在不用說我，就算鎏金塔
笈輪大師親至，也不一定能贏得了你。」他的五官原本也算標致，可這時臉上帶著一條長
且深的疤痕，脖頸上也盡是大片凹凹凸凸的深紅燒傷痕跡，看來頗為可憐，他正是那時協
助裘思齊施法、後來被沅楓打傷的碧顏。
「哈哈哈……」夕霧得意的放聲大笑。
「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對你已無用處。」
夕霧伸手撫摸他的下颌，故作沉思狀：「是啊，的確沒用。本來是想當作我養了條狗，無
聊的時候可以玩玩。只是你現在成了這樣，看你的臉……難看得要命，可還疼嗎？」他觸
到碧顏臉上傷口，指尖劃過他剛癒合的薄疤，挑起一點點，一道深黃色膿水頓時淌了下來
。
碧顏疼淂一哆嗦，但手腳被他封住，無法動彈，立時破口大罵：「畜牲！你殺了我吧！」
「嘿嘿……在我殺你之前，跟我說實話，那天你和裘思齊在咒詛誰？為什麼歌沅楓如此害
怕別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