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訊] 《攝影建築》David Campany 巴黎攝博演說

作者: AvoFactory (Avocado)   2014-11-28 18:15:03
圖文好讀版: http://tinyurl.com/mvy68gz
聽譯 & 統整/ Sheng Wen Lo
《攝影建築》(Architecture as Photography) 是David Campany在今年
Paris Photo Platform所發表的論述,非常精采。《攝影建築》討論的並
不是建築攝影,而是剖析百年來「攝影」和「建築」兩種媒材間的脈絡糾
葛與交互作用。Campany指出當代建築在本質上繼承了攝影的基因,並引
發了重大的矛盾與代價。
其實有更多的事物正受攝影,廣告與傳媒影響,甚至繼承了這些媒材的
特性。Campany所述及的建築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可以多思考生活中還
有哪些事物有類似的情況,和其背後的社會代價為何。
David Campany是英國學者,曾撰寫Art and Photography (Phaidon
2003),Photography and Cinema (Reaktion 2008)等知名著作。本論述
同時搭配目前在倫敦Barbican Gallery的展覽 “Constructing Worlds:
Photography and Architecture in the Modern Age” 發表。在此轉譯
並統整Paris Photo的演說和Barbican的文案,回顧攝影與建築間關聯。
影片連結: https://vimeo.com/111969892
攝影和建築之間的關係很近,有時走的太近了;這令人擔憂,且缺乏
嚴謹審視。攝影是建商擅用的公關、廣告媒材;演變的結果是,許多當
代建築的主要設計目標是「要在照片上看起來搶眼」。
文化評論家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 在其著名的論述
A Small History of Photography (1931) 曾道:
"所有人都會發現 — 相較於實地觀看,透過照片,人可以更輕易掌握
許多作品:繪畫,雕塑,尤其是建築。"
人應無法像掌握繪畫、雕塑一樣去「掌握」建築物;但透過攝影,人
或許可掌握建築。換句話說:實體建築物為人所實際使用,但一張建築
物的照片可以抽離,定義,解釋,誇大,甚至賦予該建築物文化價值。
可以進一步說,「建築物的文化價值(cultural value of buildings)」
可稱為「建築(architecture)」,而它已和攝影融合。
班雅明1931年寫作時,大眾傳媒已開始蔓延十年。照片散播著各種物
件的文化價值;班雅明進一步指出:會勝出者必須要在印刷物上看起來
搶眼,建築也不例外,而且可能是這個影像時代的終極藝術作品。以照
片呈現時,建築是最吃虧的(因為相機永遠無法完全「拍出」或「掌握」
建築),但也卻因此最吃香。一戰後,現代主義建築自歐洲崛起,透過印
刷物散佈全球;所謂的「國際風格」若無攝影加持即無法建立。許多人
認為,現代主義使建築物和它的照片產生不可逆的融合。建築師設計作
品時開始考慮它的攝影呈現,而大眾也開始透過照片理解正不斷建造的
世界。
對建築物的公關廣告而言,攝影威力甚是龐大。Julius Shulman是最
能掌握現代主義建築氛圍的攝影家之一。透過他的委託創作,我們「認
識」了Richard Neutra,Charles and Ray Eames,Pierre Koenig,
John Lautner,Rudolf Schindler,Raphael Soriano以及Frank Lloyd
Wright等建築師的作品。這些早已融合攝影文化精髓的設計,透過
Shulman鏡頭的蒸餾與萃取,成了書報上的現代建築象徵。
Shulman曾說:
"我比建築師本人更懂得如何推廣這些建築物"
然而時尚褪色的速度快過一切。如同過期Life雜誌上的設計廣告般,
Shulman的照片也逃不了退燒的命運。如今這些照片失去了廣告的能力,
轉化為該時代品味與價值的見證紀錄。
正當二十世紀現代建築林立時,另有一股勢力拒絕讓攝影表象凌駕於
建築之上;這些人將視線拉回建築現實外觀,希望將建築視為一種評論
(或批判)社會的媒介。Walker Evans在1920年代後期開始攝影,起先他
以類似Moholy-Nagy的手法,透過多變的視角紀錄曼哈頓的巨大建築結構
。但不久後Evans將腳步後退,稍微遠離主體,從外側觀看建築。Evans
了解攝影與建築有著相連的符號系統。經由分類和排列,建築物的照片
能反映複雜的社會論述,以及社會如何觀看自己。他透過大型相機將建
築化為可被閱讀的平面,同時包含了許多文字和商業廣告;如此蒙太奇
式的畫面可讓人理解現代生活的緊張。
例如Houses and Billboards, Atlanta (1936),Evans典雅的構圖下
蘊含著厚重的信息:圍牆猛然地屏蔽了房外日益增加的汽車噪音,也擋
住了一樓往外看的視線,而上頭的陽台也只能俯瞰這道無趣的牆。牆外
電影海報目標觀眾並非屋主,而是路過駕駛。兩房之間可瞥見新建築的
屋頂,畫面最右邊有根輕工業煙囪。儘管許多建築師抱持著遠大的夢想
,實際上最後決定市容的卻是實用性與偶然。Evans冷靜地凝視著事物更
迭,讓觀者留意到環境所產生的構圖,而非他個人高超的構圖本領。他
的照片並非追趕變化,而是仔細研究可見的徵兆。Evans為後世攝影家打
開了大門,1938年的攝影集American Photographs至今仍不斷再版。所
有人都可在任何地方運用他的攝影語彙,不會有被視為模仿或過度受影
響等風險。例如Thomas Struth對1970年代城市的研究,呼應了Evans大
方的觀看方式以及對街景細節的執著。
但也許最Evans明顯的繼承者是Stephen Shore:他於美國中西部一系
列的作品和Evans一樣對美國在地文化情有獨鍾。如同Evans,Shore隨時
關注著城市景觀中所有可能和諧共存的元素。
Shore曾寫道:
"建築物表現出其物理上與材料上的限制:以曲樑和鈦金屬蓋的建築和
用磚頭打造的看起來會不一樣。建築物也會表現其建造時的經濟限制
,以及建造者和它所屬文化的美學特色。後者是所有構成「風格」的
元素凝聚而成的產物:傳統,抱負,薰陶,想像,矯情,認知。在城
市中,一棟建築物會出現在與它不同時期建成或裝修的建築物旁,且
這些建築物也緊靠著其他更多的建築物。而這整個複雜的場域共同承
受著天氣與時間的壓力;這刻畫了一個社會的品味與風格,並可被相
機所紀錄。"
但可被相機所紀錄並非代表建築地景可被輕易的詮釋。幾個世紀以來,
建築物演化出具有象徵性的外觀:教堂看起來像教堂,銀行看起來像銀
行,住宅看起來像住宅。但20世紀後,現代主義的興起打破了這些規則:
它認為建築物的功能應凌駕外觀。如此思維造成建築物的同化;許多模
組化,應用成面廣泛的建築物開始蔓延。這個現象在各個層面的建築上
都可發現,無論等級高低。
David Byrne在他重要的後現代電影True Stories(1986) 中營造了一
個外觀和意義完全脫節的世界。電影裡有許多箱子般的多功能建築物,
看不出裡頭是在做什麼,感覺有點不大對勁。加州攝影家Lewis Baltz在
他的系列The New Industrial Parks near Irvine, California (1974)
得到一樣的結論:他拍攝了系統化,大量重複建造的中小型房舍;這些
房舍興建快速,目標是可順應各式需求,容納各種公司。此系列51張照
片清晰且制式地紀錄了這些建築物。他們反問這個世界:如果這些建築
的外觀幾乎無法告訴我們它的功能和意義,我們還能了解什麼?Baltz曾
解釋說:「看不出來它們裡頭是在做褲襪還是核彈。」
Bernd和Hilla Becher夫婦的活躍時期和Baltz相近。他們用類似的方
法拍照,但他們感興趣的是一些仍可由外觀理解其功能的建築物:石灰
窖,冷卻塔,鼓風爐,礦井架,水塔,瓦斯槽,筒倉等。
在1970年出版的攝影集Anonyme Skulpturen中,Bechers聲明(也是他
們唯一的聲明):
"我們呈現本質上是工具的物件,它們的形狀是計算的結果,且其運作
流程明顯可見。大體上,它們是一群以無名為特色的建築物。他們外
觀奇特之處正是來自於缺乏設計。"
Bechers這些排列成矩陣且拍攝技巧卓越的照片抹除了任何特色,他們
所選擇的主體也耐人尋味。這些工業建築無法在正式的建築史上佔有一
席之地,遑論藝術。隨著Bechers作品權威地位不斷上升,當代藝術對本
土的關注,以及建築對本土藝術的關注程度也因而高漲。
針對攝影正支配著建築物營造、推廣和體驗,美國文化評論家Fredric
Jameson曾述:
"人對當代建築的胃口 … 事實上應該是對某種其他東西的胃口,我認
為是對攝影的胃口。如今我們想消化的並非建築物本身 — 在高速公
路上鮮少看上一眼 … 許多後現代建築似乎是專為攝影而設計,它們
僅光彩奪目地的存活在照片上,如同CD片裡存放著悅耳的高科技交響
樂一般。"
Jameson這段文字寫於1991年,此時建築設計與攝影間的區隔幾乎因科
技演變而崩解。當時許多建築公司正深入關注電腦繪圖軟體;這些軟體
不僅可以輔助設計,更能以全新的方式繪製出公關廣告畫面。現在,在
建築物還沒蓋好前,人們總是可以看到如同照片般的電腦繪圖。工地圍
牆上往往佈滿了巨幅畫面,預告、承諾著即將成為現實的建築物。這些
可說是未來照片 — 即將來臨的建築。例如我來巴黎的路上即看到正在
蓋的Lexicon Building(下圖),也拍了張照片。
然而,近年來的全球經濟衰退使許多建商的承諾跳票。Rut Blees
Luxemburg的系列作品London Dust拍攝了倫敦The Pinnacle大廈工地貼
滿未來照片的的圍欄。The Pinnacle大廈原本預計高度為300公尺,因財
務問題蓋到七樓即停工,是歐洲近代建築最悲慘的案例之一。
London Dust描繪了在城市的塵垢中,不斷褪色的光彩願景。
電腦建築繪圖至今仍是業界主流手法,且近來延伸出了許多批判性的
應用。2009年,藝術家Victor Burgin受邀為伊斯坦堡創作一件作品。幾
次走訪後Burgin對一棟已經被拆除的Ta lik咖啡廳十分感興趣。該建築
揉合17世紀鄂圖曼風格與二十世紀現代主義,於1947-48年完工,對大眾
開放。1988年咖啡廳被拆除,原地蓋了豪華的瑞士酒店。Burgin參考舊
繪畫與照片,藉由電腦模擬重建咖啡廳建築。3D模型重現了它昔日風華,
作品以動畫方式呈現其室內外,命名為A Place to Read。影片融合介紹
文字與趣聞,邀請當地居民利用片刻的時間反思伊斯坦堡從帝國到現代
的轉化。展覽開幕時,有個女人看了淚流滿面 — 她從小就熟識這間咖
啡廳。儘管Burgin這段動畫並非真實錄影,它仍可引發同等的情緒波瀾
— 影像無論以何種科技產生皆擁有感染力。
以檔案重建消逝的建築物的手法,在Jeff Wall的攝影作品Morning
Cleaning, Mies van der Rohe Foundation, Barcelona (1999)中也可
見到。照片中的建築物為Mies van der Rohe為1929年巴塞隆納世博所設
計的涼亭。該涼亭本身就是一件展覽作品,闡釋Mies的建築思維,他謂
之「理想的寧靜地」,從世博會的喧囂中游離。因為是個臨時設計,涼
亭於一年後被拆除。然而往後的數十年間,這個涼亭的名聲水漲船高;
透過原始設計圖和照片,重建工作在1983開始,1986年完工。1990年時,
幾位藝術家受邀對它展開對話,包含Victor Burgin,Jeff Wall,
Hannah Collins和Günther Förg等。Wall拍攝了Alejandro,他是晨間
負責打掃涼亭的三位清潔人員之一。拍攝工作持續了兩週,每天早上
Wall都在完全相同的位置拍攝照片。最終的彩色照片是由多張照片數位
合成,營造出亮暗部細節完美的晨曦景致(單張照片無法做到)。
Wall採斜視構圖,並不像1920年代的建築攝影,和原始年代的氛圍有
所區隔。另外,Wall在這個空間融合了「高」的凝思和「低」的作業,
清潔人員必須在涼亭對外開門前完成工作— 我們看到皺曲的黑地毯,從
玻璃上滑落的肥皂泡,與Mies為此建築所設計的「巴塞隆納椅」並未標
齊對正。這是Wall對於極端現代主義的回應,他曾解釋道:
"[這些]建築物嚴格要求一絲不苟的維護作業。在更傳統的場域中,些
微的塵污並不會對整體概念造成如此巨大的衝突。甚至生鏽也可以接
受,但這些Mies式的建築竭盡所能抗拒鏽蝕。"
有趣的是,建築物的照片永遠是一塵不染,也不會生鏽;也因此現實
中的建築物似乎想繼承其照片的特性:抗拒時間,一塵不染。Wall這樣
的照片對建築的理想與實際居住經驗間的拉鋸,提出了繁瑣的省思。它
描繪了理想空間,但並未填入理想居民或富裕的客戶。反之在畫面裡的
是那些通常被漠視的人。曾幾何時,在脈絡中的某處,強大的現代建築
體中已看不見其親民的初衷,迷失在理想與現實的矛盾裡。時時刻刻,
我們發現自己開始和周遭所建造起的世界互斥,甚至僵持不下。
如果我們同意人對建築的經驗已和其影像無法分割,且攝影已融入其
視覺架構中,顯然獨立且具批判性的建築攝影不僅極其關鍵,而且極度
稀少。本篇論述目的即是在追蹤這樣的批判精神,溯尋至其1920年代的
源頭。在此以一個或許可指引未來方向的例子作結。
自1935年起,維也納歌劇院舞會年年匯聚著大批當代得意的政客,商
人,進口名人與初入社交界的豪門千金,人人盛裝出席。在漫長且奢華
的夜晚中,參加者以崇尚傳統之名,哄抬名聲,潤滑其權力輪軸。歌劇
院中似乎沒必要請演出者:禮堂內所有的座位被暫時取走,鋪上舞廳地
板,一排排額外的包廂從舞台往上層疊,圈成了一個自戀的巨環。
2009年時藝術家Jules Spinatsch在禮堂正中央吊掛了兩組數位互動相
機系統,它們會從天花板至地板依序拍照,並逐漸旋轉,每三秒拍攝一
張照片。從晚上8:32舞會開始至隔日凌晨5:17結束,共拍攝10,008張照
片。過程中兩部相機共完成兩圈完整旋轉,所以歌劇院中每個定點都被
拍攝過兩次。
2011年Spinatsch在維也納Resselpark中的廣場裝置了這360°的環景
作品。所有照片依時間整齊排列成格狀,晚會的開始和結束處因而相接。
然而Spinatsch並非把觀眾放在環中營造實境幻覺,反之它把整著環景外
翻,包在圓柱外,讓觀眾圍著它看。這個封閉的奢華社會因而曝光在所
有民眾的雙眼下。這件作品顛覆性的將狂歡中的菁英份子們轉化為展示
品,供所有維也納市民欣賞。
我們不必高估Spinatsch如此極端的手段可能造成的「影響」,但他對
「建築」與「高科技攝影」兩項奇觀的反思值得嘉許。且若建築和攝影
註定永遠糾纏不清,則我們必須要問的是:我們想從這兩者中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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