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的店內拋在身後，我悄然走進門後方的更暗空間。牆上的燃煤燈如太陽般照耀一
道依著層疊木板條箱攀附而上的樓梯，越遠則顯幽暗。地上長著酒紅色菱形格紋地毯，並
一路向上──直到看不見的、未知的二樓。洛芙尼在上面嗎？我放輕腳步，踩在地毯上的
靴子簡直寂靜得不能再多，心跳聲卻相反嘈雜，像警示一樣。二樓只是個簡單的小走廊，
牆上的畫貼著木偶的設計圖，各種姿勢、各種形狀的木偶佔據其中。字跡看出是年紀小的
獨有潦草字跡，圖畫則陰影線條俐落有形，這讓我好奇洛芙尼究竟是什麼時候開這家店的
？
牆上的圖畫延伸至走廊盡頭的一道光，那是半掩著的門透出的，而門上大大標著三個
字：「工作室」。
這次不容許再失敗。
我悄聲走近，透過明亮的光源從門縫窺看。天花板有幾顆浮光球為工作室照亮，更多
未完成品木偶與它們的手稿充斥空間，與木偶的影子交疊，如面孔般緊迫盯人。地上汪洋
般的鋸木屑淹沒了所有能看到的視線，從椅子到角落無一倖免，坐在木屑海洋中央的孤島
上便是洛芙尼。她正坐在一張靠背椅子上，兩根顯眼的薑黃色辮子無精打采低垂下來，黃
綠色眼珠盯著手上的某個東西游移，我細看，她手上的雕刻刀與槌子在一塊未成形的木塊
上面雕刻，木屑隨著一次次敲打如雨般落下，填滿了木屑海洋。叩叩叩叩叩，重複得沉悶
。叩叩叩叩叩。
「英雄『雷光』怎麼會失去記憶呢？」她一面捶打著、低垂著頭喃喃自語。叩叩叩叩叩
。「亞里，你知道『雷光』為何失去記憶嗎？」一旁的人形木偶亞里搖了搖頭，彷彿它真的
不知道似的。我倒是困惑起來。洛芙尼不是覺得我並非她熟知的「雷光」嗎？為何她還會這
樣說？
「你也不知道……」洛芙尼小聲說道。「好吧，去幫我拿二號雕刻刀，我就原諒你不
知道答案。」
亞里起身，接著它變得越來越大，過了一會我才知道它是要走出工作室，驚慌得退開
門縫。這裡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我看到一堆木板條箱在一旁疊高，高度大概能掩護蹲
低的我。我趕緊躲到箱子後方，同時就這麼剛好，工作室的門晃開聲音，木頭相撞的腳步
聲與陰影直朝我步步進逼，我死盯著眼前滿是灰塵的木板條箱，同時祈禱即便那個人形木
偶雖沒有刻劃五官，眼睛位置還是落在洛芙尼期望的吧。
幸好，僅餘的聲音只有一個箱子被打開摸索一會後──雖然距離近到我憋住呼吸──
門再度關上，走廊恢復寂靜。
我大吐一口氣，從木板條箱背後狼狽現身，身上還沾滿灰塵，然後再度回到門縫前。
這時我發現洛芙尼已經停止手上的動作，轉而更專注盯著自己的手掌。黃綠色的眼珠閃爍
憤怒，宛若風暴籠罩椅子上的孤島，雷雨交加般的高度壓力將至。
「亞里，幫我拿藥。」洛芙尼大聲命令。「還有，為什麼妳無視我的標誌擅自闖進二
樓？」
我愣住。木製的腳步聲響起，我望向背後。拿著一條藥膏的亞里站在面前，光滑的臉
面無表情，卻像有不善意圖。
門打開了。洛芙尼拿著她自己的法書站在我面前，離開了木屑汪洋，她站著的氣勢更
加明顯。亞里從我身旁走過，將雕刻刀放到一邊，開始替洛芙尼伸出的手掌抹藥。我心裡
暗暗打了寒顫。即便那把雕刻刀要在我沒察覺的情況下刺向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二號雕
刻刀，費心去揣想到底有幾支不同尺寸、不同名字的雕刻刀可以刺向我的身側就已經夠折
磨人的了。
「我的『禁止進入』標誌應該掛在一樓那扇門前面才對。」她冷冷地說。亞里停止抹
藥，退到一旁。
我難以辯解，只好轉移話題：「妳受傷了？」我指指她的手問。
「被木屑刺到手，塗藥就沒事了。」她盯著自己的手掌，握拳，再張開。「妳還沒有
回答我的問題。」一對黃綠色眼珠又射來銳利目光。
「我……」然而我的腦中一片空白，薄弱的理由幾乎如凝聚不了的雲霧，一點靈光也
沒乍現。快點想想！「我……」吞了吞口水，緊抓手中的法書「葛灰恩」。到底要如何突
破眼前困境？我的腦中驟然回想起雷電黑夜追趕的回憶，以及塔克莎的叮嚀。如此而已，
沒了。我竟只有這樣一點回憶，連皮毛都沒摸清楚就要被趕走了，就要死了。原本的我莫
非不善辭令，只知道施魔法攻擊別人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她的目光愈加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