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西南邊，我和薇拉走向拳山堡東南邊的穴居區，那裡是雪山山脈邊緣的小丘陵，有
很多順著山壁開鑿的巖穴，裡面住著大台北都會區周邊歷史最悠久的一個釀酒家族。我們
來到丘陵邊緣，這裡有一些梯田和埤塘，埤塘的後面就是穴居巖穴的大門。
「溫先生，早安。」我向坐在其中一扇門前的一位中年人打招呼。
「早啊永暢。」溫先生穿著一件麻衫在他家旁邊整理農具。
「我剛剛經過朱先生家，拿了這些來。」我遞上了蠶蛹和一籃蛋。
「喔喔喔！我太太做的三杯蠶蛹和清酒是絕配，我們一起來吃頓早午餐吧！」溫先生把蛋
和蠶蛹拿進屋內給他太太處理，進門前不望回頭交待：「等等回去前記得跟我拿兩壺清酒
走。」
出來後，他看著薇拉問：「這邊這一位是你的朋友嗎？」
「對啊，她是來觀光的，方便讓她參觀一下你的戰壕酒窖嗎？」
「噢！是來聽我講古的人啊！」溫先生在屋外的幫浦沖乾淨雙手然後就領著我們走進他家
的山洞中。溫氏家族住在一條長長的防空洞內，這條防空洞是台韓戰爭的時候挖的。
二十一世紀末葉，台菲戰爭將要結束，戰火波及了數個互相結盟的國家。南亞和東亞的經
濟和社會政治局勢整個陷入混亂，通貨膨脹、失業率攀升、人才外流，使得這些亞洲國家
再度走向極權與軍國主義。
整整五十年間，南亞和東亞陷入戰爭與貧窮之中，而其中因為二次大戰時埋下的遠因，日
韓兩國打得尤其激烈。
舊稱為韓國的高麗朝鮮共和國為了先制日本，於是佔領了琉球群島，而日本則尋求與台灣
結盟。
此舉引發了高麗朝鮮共和國的不安，於是在台灣北部發動了長達數年的一連串的空襲，其
中甚至不乏空投核彈。
在亞洲地區進入最混亂的一段時間之後，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巨鯨莫比．迪克開始封
鎖對馬海峽，溫家的防空壕就是在這個時候挖掘出來的。
雖然被人種了一顆超級大香菇，但這場戰爭對台灣的傷害並沒有讓台灣再起不能。
在台北大空襲之後，莫比．迪克就開始進行海上封鎖，戰爭於是很快就結束了。在各種物
流的補給斷源之後，軍隊的後援無以為繼，日韓之間的戰爭最終在新漢帝國的前身——中
華人民第二共和國的調停下，以琉球群島被迫宣布獨立，且台灣和日本獲得高麗朝鮮共和
國少量的戰爭賠款的情形中結束。
台灣在這場戰爭中是被炸掉了幾棟重要的建築，毀了一些高密度的人口聚落，死了不少人
，但也因此促成了地下城興建的契機，於是台北成了全球第一個大都會地下化的城市。
溫先生拿出一大堆他珍藏的戰爭古董借我們玩賞，我們一邊聽溫先生講古，一邊吃著他太
太做的三杯蠶蛹，喝著溫先生釀的清酒。
溫氏家族專門釀造穀類發酵酒，其中以清酒、米酒還有他們特製的糯米黑甜酒最為知名。
溫先生的酒全部都只由自己家裡種植的稻米來釀造，所以他們不外銷，只會偶爾把他們的
酒贈送給拳山堡的居民或是拿來跟其他的居民交換一些他們沒種的東西。
外地人想喝到溫家的酒，一定得來拳山堡，而且還要碰到溫先生沒在工作時才有空招待觀
光客。
市面上有很多仿照溫先生釀酒的手法量產的酒精產品，但是真的要比，我還未曾看過有人
釀造出來的酒比溫先生更豐富多變。
他就像個總是在即興演出的爵士樂手，我從來沒有在他的酒窖裡喝過兩批一模一樣的酒。
上午十點多，我們離開這裡時手裡多了兩壺燒酎。
我們接著往東邊的山區走，這一帶座落了幾間四合大院，山坡地的低平處是從南邊一路蔓
延上來的梯田，田裡種了一些稻米、小米、鳳梨還有蔬菜，山坡中段混種了茶樹、桑樹、
柑橘、文旦......等等灌木。
一道長長的竹籬笆把梯田和灌木園分開，整個山坡上都是放山雞在到處跑，灌木園內放了
幾頭羊在吃草，快到山頂的地方挖了幾個蓄水池，養魚兼儲水，山頂則蓋了幾間紅磚四合
院。
我們慢慢地爬向灌木園，薇拉開始向我聊起一些心事。
「你在我心裡看到了一些關於我的記憶和秘密，這裡面有很多東西其實是極度機密的，我
們國家的高層主事者抱持著即使毁滅掉我也不能讓秘密流出的心態在我的腦橋下裝了炸彈
。」薇拉說著說著流露出些許的哀傷。
我心中猛然湧昇了一股保護她的欲望，我舉起右手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才剛舉起就覺得自
己似乎過於唐突，於是手舉了一半便尷尬的停在自己的腰際。
薇拉的憂傷一瞬間冰釋，也許是我的窘樣有些滑稽吧。她的表情帶了些感謝，傾身撿起了
我的尷尬，握著我的手。
「這個炸彈的設置，放眼全世界也很難找出第二個比它更難處理的設計，我還真想不到，
你們竟然有本事拆掉那個東西。」
那隻柔軟的手，帶點體溫的手心，在在都讓我變得越來越愣。
「拆不掉的話，這整個拳山堡都要賠上了。關於妳的事，雖然我跟妳進行了心靈上的直接
接觸，但妳也知道，這裡面大部分是屬於情緒方面的事，有些東西還是希望能讓妳直接用
語言表述出來。」
我對她的好奇心開始像隻關不住的野兔。
「像是哪方面的事。」
要不要問問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我一個一個問好了，首先，有關於妳憤怒的對象，妳為什麼這麼憎恨阿爾多夫？」
我真是個很會假仙的人......
「你也許不知道，雖然他名義上只是首相的個人助理，但實際上他是現在新奧匈王國真正
的掌權者。」
「有所耳聞。」
她的生日、她的星座、她喜歡些什麼？
「我想你也已經從我的意識裡得知我是皇儲的私生女，阿爾多夫是我父親的弟弟，輩分上
是我的叔叔。我們國家是從四百多年前盛行於歐陸的大共和思潮以來第一個恢復君主立憲
制度的國家，我爺爺能夠成為新奧匈王國的虛位元首是我叔叔出力最多，復辟成功後引來
的歐洲共和聯軍也是在他主導之下擊退的。」
「嗯，論功勞和能力，也許他才應該是第一順位王儲。」
白痴！你活這麼久是一個妹仔都沒有把過嗎？
「或許吧！但是他卻完全不與我的父親爭權，他建議我的祖父舉用我父親擔任奧匈王國的
攝政首相，而自己卻只屈居於我父親的首席助理一職，甚至放棄王儲的權利。」
「好一個治世忠臣的剪影。」
算了......我放棄，至少我知道她爸是誰了。
「是啊......不過他的心中只有國家，忠心到了瘋狂的地步，只要能利用的他都會利用，
包括他的血親。」薇拉一邊說著一邊握緊了她的拳頭，她用顫抖的聲音說著：「你知道我
母親是誰嗎？」
我搖搖頭：「我沒有把妳的內在全部讀取，我想妳還是希望能夠盡量保有隱私。」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有這麼尊重別人的隱私過。
「隱私？我不認為現在你我之間還有這兩個字存在的空間。」
「那妳願意告訴我多少我全部都接受，你的母親是？」
「瑪麗．切爾尼，她不是個大人物，但如果你有閱讀一些罕見疾病的相關報導的話也許你
會知道她的名字。」
我點點頭：「切爾尼氏症，正式名稱是基因性自主與非自主神經協調失能症候群，我知道
她，相當有名的罕見疾病患者。」
「她是全球首例，媒體還以她的姓氏來幫這個疾病命名。這是染色體缺陷，而且還是顯性
基因遺傳，比起一般性的自律神經失調，她的症狀更為嚴重且致命，包含了自律神經在內
，她所有的神經細胞都無法正常協調自己的身體運作。」
我深吸一口氣：「所以妳也......。」
「我和我姊姊都有這種基因缺陷，我們的母親在我們出生之前就因病過世了。我的生父在
她十六歲時出席的一場慈善活動中認識她，當時她的身上已經有六成以上是由人工臟器及
義肢構成的，但是，即使我母親的身體是如此的殘缺，他們仍然一見面就認定彼此是自己
的心靈伴侶。
他們的戀情不能公開，畢竟他是皇族，他對配偶的選擇關係到整個國家的未來，而我的母
親不只是出身低微，她甚至沒有生育能力，她的子宮和卵巢在十二歲時就已經被摘除了，
她對於迫切需要血脈繼承的王室而言是最不適任的王儲配偶。」
「沒有生育能力的母親，但妳卻活生生的站在這裡，我猜你的父母接下來大概做了相當大
膽的事......」
「沒錯，我父親利用一些政治以及學術上的特權，從醫院裡取得被封存冷凍多年，將來有
一天預備要進行醫學研究的我母親的卵巢，他利用人工生殖的技術從我母親被摘除的卵巢
中取得為數不多的可用卵子，然後在試管中進行人工授精，再從人造子宮中孕育我們。」
原來只不過是人工授精和試管嬰兒而已呀！那倒沒什麼，其實現在各國的法令對於複製人
的執行標準有寬有鬆，他的爸爸要是真的用瑪莉．切爾尼的基因重新製造出薇拉也不是那
麼離經叛道的事。
不過關於這一點我還是先去查詢一下奧匈王國對於複製人的法律規定，聽說這個新興國家
的權力結構和一些比較激進的宗教團體有關，他們對於複製人在於法律上規定的嚴格程度
實在很難說。
「既然都已經動用到人工生殖技術了，為什麼他不先在基因層面上做點篩選，妳們這樣的
基因缺陷......」
「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疑問，但實際上去執行人工生殖操作的不是我父親本人，他得到的
回應是卵子的可用樣本不足。」
「那至少你們也該做些基因編輯吧？」
「在我們國家裡，對人類胚胎的基因編輯只能在實驗室裡進行。新生兒的基因編輯是最大
的禁忌。」
「唉......這可是一個人的一生啊！」
「在世的時候我的母親身上除了大腦以外幾乎全都是人造器官，因為信仰的因素，她沒有
選擇以再生人的身分活著，很遺憾，她沒有參與我們的誕生。」
這樣說起來，薇拉算是個另類的遺腹子了。
「當我們出生後，我們的父親安排我們住進一間由他經營的慈善機構中。我們在那裡長大
，在進入青春期之前因為疾病的關係我們等於是植物人。十歲之後因為一些實驗性的治療
方式，我們終於可以離開病床，可以活動了。我們一度以為奇蹟發生，雖然對肢體的控制
仍然極度不協調，但我們很開心，尤其是當我們的父親來看我們時發現我們能夠擁抱他，
他那種打從心裡喜悅的表情我們一輩子忘不了。」
莫非她是世界首例？我從來沒有聽過切爾尼氏症有治癒的案例。
不對！她是再生人啊！
薇拉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但她還是依照自己順序對我解釋：「我們的父親終究還是得失
望，我們姐妹從十一歲開始就經常性的發生體內的組織與器官衰竭，我們的內臟與四肢一
個接著一個被拿掉，每隔兩三個月，我們就會進一次開刀房，每次出來身上都會少掉幾塊
肉並且多出一個新的人工臓器。直到最後，我的大腦周邊開始發生病變，十二歲那年，我
完全捨棄了肉身，成為了再生人，而我姊則失去了生命。現在我的身體裡只有很小一部份
的腦組織屬於我原本的肉體，其他都是擬似細胞。」
很難過得這樣看待我的友人，但這樣才是照劇本走的結局。
「阿爾多夫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存在，也是他極力勸阻皇室不能公開我們的身分，其實
這無所謂，我和奴艾想要的只有父愛。」
「奴艾？等等......這個名字指的是妳的姊姊嗎？她跟那隻擊退歐盟聯軍的奇美拉是什麼
關係？」
「我能理解你的驚訝，七年前擊退歐盟聯軍，成功穩住哈布斯堡政權的就是我姊姊，她就
是嵌合獸奇美拉奴艾。永暢，告訴我，你對嵌合獸的瞭解有多少？」
「嗯，就我所知嵌合獸研究的濫觴是起於人體免疫系統對於異種生物之間的混合的排除，
這被視為人工臟器的一個新來源。隨著技術的發展進步，從不同物種之間的嵌合拓展成為
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結合介面，人機界面的技術在嵌合生物的開發上有相當廣泛的應用。
」我所說的全都是基因編輯玩家之間流傳的基本常識。
「我的姊姊和我一樣，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就逐漸失去她身上的器官，對於像我們這種全球
首例的罕見疾病患者，所有的治療方式都是一種創新，甚至有可能是超越道德底線的瘋狂
實驗。」
唉呀！這是到底什麼樣莫名其妙的人生。
「我和姊姊雖然有基因上的缺陷，但幸運的是，我們的身體對新植入的任何人造器官，無
論哪一種材質完全沒有任何排斥反應。醫生們對我們這樣的體質感到非常欣慰，因為這樣
子的話就可以輕易的放棄肉體，逐步朝再生人的仿生體前進。
但我的叔叔和軍方的研究單位對奴艾的體質不只是欣慰，他們看著我姊姊，心裡想得更多
的是奇貨可居。
奴艾可以和各式各樣的自動化武器完美結合，她的神經細胞表面上的辨識用醣類十分特別
，她的神經系統可以深入各種大型動物的肢體而不會引發排斥作用，她可以利用神經系統
來操作這些武器和肢體，反應速率是一般士兵的三到五倍，快得跟眼鏡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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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們的主角似乎真的是有點純情派的啊！
其實我也曾經考慮過是不是要表現的更露骨更寫實一點，但後來想想算了，因為我想在我
兒子上小學之前唸我自己寫的故事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