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二章 15+16

作者: wu05k3 (山容)   2019-03-01 20:00:20
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二章寧靜的夜 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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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431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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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腦子一定是壞了,才敢偷賈老大的東西。」賀雷叔叔說這句話的時候
,聲音還微微顫抖。「你不用擔心你爸媽,出發前我可以找時間帶你回去
偷看他們。看見他們,就說你決定跟著我一起出門做生意知道嗎?」
費因搖搖頭。
「你這傻小子為什麼要搖頭呀?」
賀雷又是嘆氣又是搖頭,把費因一個人留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只留了半
塊燈蕈給他。燈蕈的光圈是藍色的,光液能維持比較久。體積龐大的藍燈
蕈通常都會用來當作街燈,或是放到大型的照明設備上。賀雷叔叔留下的
又小又乾,想必是人家棄置的二手貨,不然就是秤重時切下來的碎塊。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一點都不想回到家裡。他不知道回去做什麼,他的妹
妹們連話都說不好,媽媽只會哭。爸爸呢?他不相信爸爸會說他做得好,
回去也只是被罵被打而已。費因知道自己做錯事了,他的處罰就是遠離家
鄉,遠離這些疼愛他的人。
就像修士們說的,他是自作自受。離家第一天,費因哭著睡著了。
他最後還是回去了一趟,預料中的事全都發生了一次。費因拒絕為自己的
行為解釋,躲在賀雷叔叔身後,假裝沒看見媽媽和爸爸的淚水。說什麼都
太遲了,與其費盡心思解釋,不如就讓他們繼續氣費因也好。費因發現生
氣有益身體健康,可以刺激自己做出平常辦不到的事。
賈老大換了個新名字,然後人家管他叫假老頭。正如他自己說的,這是他
最後一趟生意。
平安結束之後他把商隊的指揮權交給哈勒,帶著費因這個意外收穫,還有
幾個其他同樣意外的男孩,搬到陽光普照的白領口。他說這裡是好地方,
不像夜境一樣濕冷,他的妻小可以住在白領口最漂亮的房子裡,傲視整個
港區。
對費因來說,這裡唯一的好處就是露宿街頭也睡不死人。感謝那顆驕狂的
太陽,每天把街道烤得暖烘烘的像地熱爐一樣,只要別下雨一切好談。
就像他自己說的,假老頭是到白領口這裡經營雜貨轉運,過著悠閒的半退
休人生。雜貨轉運賺不賺錢是其次,不過大家都知道他面惡心善,平時罵
歸罵,還是時常開放貨倉讓街童過夜。他祕密的信件小生意,也幫了不少
不識字,又不想花錢讓赫蘇馬海事館捉刀的人。
不論過去如何,假老頭現在是個好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很多和他巧遇的
舊識都說他變了。
不過沒變的是帶人到當地長官的辦公室去拜訪,好讓日子過得更順遂一點
。費因記得那個人叫裴摩斯士官長。
「你就是老賈?」會面那天裴摩斯士官長沒讓費因看出心情如何。「你後
面那些小子是誰?」
「報告長官,就是在下先前像長官建議過的人選。」假老頭陪著笑說:「
這邊是波波,那邊是雷比、費因——」
「行了、行了,我沒興趣知道他們名字。」
裴摩斯士官長在海政廳的辦公室算不上寬敞,大大小小的東西堆在室內,
滿到把窗戶都擋死了。在這裡站久一點,要不是嚇人的高溫,還真會讓人
誤會自己置身夜境之中。裴摩斯士官長只用一隻眼睛掃過費因,還有他身
邊四個同伴,就對他們徹底失去興趣。
「都知道任務內容嗎?」他向假老頭問道。
「知道了。這些孩子會在街上持續注意,有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就會向我回
報。」
「很好。我們也會不定期配合總部,追查不同的罪犯活動。到時候會有指
令函給你,你只要依照上面的指示辦事就可以了。」
「是的,長官。」
「叫你的人嘴巴管好,要是給我聽到任何一點謠言,你們這批人就要全部
換掉知道嗎?」
「是的長官。」
「我看過紀錄,你一直是我們的忠實支持者,也幫埃羅跑過不少地方,功
勞不小。別在最後因為任務簡單就搞砸了。」
「當然、當然,長官。」
「記號在這裡,叫你的人想辦法帶在身上。什麼樣子都可以,只要亮出來
的時候我們認得出來就行了。最常用的是鞋子,拿刀子刻兩下就行了。」
「好的,長官。」
「如果沒事,在文件上簽個名,這件事就算談好了。你能在老地方拿到你
每個月的報酬,有需要任何協助,你都能用一般民眾的身分向海政廳報案。」
「非常細謝您,長官。」
裴摩斯士官長的視線突然集中,對準說出怪話的假老頭。「你剛剛說什麼?」
「細謝你,長官。」假老頭討好地說:「我學過日顯話,最近在練習福波
愛蘭的腔調。」
「不准這麼做。」裴摩斯說。
「師的,長官——我是說,是的長官!」
裴摩斯士官長瞪了他半晌才說:「合作愉快。」
「是的,長官。」
假老頭帶著手下們走出海政廳。包括費因在內,街童們在這次會面之後都
拿到一份禮物,據說是海政廳在假老頭的游說下,捐贈的慈善心意。費因
有了一雙不合腳的新鞋子,還有一套單薄的福波愛蘭短袍。
費因被分配到距離賈老頭的店舖最近的位置,有人問起他就說他是為了找
夜叉才會在白領口流浪。他漸漸了解這是一個傻問題,問出口之後得到的
嗤笑比憐憫還多,更別妄想會得到答案。有時候他也得問其他問題,比如
說新上任的書記官喜歡吃些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前往蓋里亞的船、有
沒有看過一個自稱巴蒂的闐國人?
他會把答案寫在一張紙頭上,拿去換雜貨舖每天施捨的熱湯。除了假老頭
之外,費因沒和其他認識的人聯絡過,連承諾會來探望他的賀雷叔叔也沒
有。白領口離他的故鄉太遠了,不是說來就來的地方。有些街童會結成一
黨,不過這不是費因的作風。附帶一提,他也不唱歌了,反正也沒人知道
他會唱歌。
就算沒人吩咐,他還是問著有關夜叉的問題,特別是他不想工作,想要激
他的目標快點離開的時候。
有一天,假老頭要他去向港口的駐軍報信。報信很簡單,每個幫忙的街童
都會。他只要跑到港口旁的崗哨,把假老頭的開的收據送給衛兵就可以了
。收據上列了三樣東西,銀刀、金碗、黑墨水,指名要給裴摩斯士官長。
送過一張會有另一張補上,費因完成任務之後回到店鋪門口繼續待命。他
那一天特別懶散,不想花腦子四處晃,只想要假老頭快點放飯。
等待時他算了一下,發現不知不覺間兩年過去了。
然後那個人神情狼狽走出賈老頭的店。
費因很了解他臉上的表情,那是假老頭特別吩咐他們要注意,懷裡揣秘密
的鬼祟人物。先是送出收據,再來又是這個日顯怪人,費因從藏身的角落
抬起頭,瞥見玻璃櫥窗後假老頭燃燒怒火的雙眼。老傢伙的手勢很明顯,
要他跟上快點跟上那個大手大腳的傻瓜。
如果不想挨揍,他是沒有選擇了。他不想和那個傻瓜糾纏,打算問個傻問
題,快點了結收工。天曉得費因都還沒開口,才剛走到他身後,那怪人反
倒搶先給了他三個銅板。他果然沒看錯,這是一個怪傢伙。但該做的事並
沒有改變,費因把那一套尋找夜叉的辛酸流浪兒演了一遍。
「如果你能保密,我知道有誰知道他在哪裡。」
費因完全沒料到這個布魯托居然像個兄弟一樣搭起他的肩膀,低聲告訴他
匪夷所思的答案。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終於找到公主能拯救的英雄,眼睛散
發著嚇人的光芒。費因完全不需要拯救,他需要快點逃跑。
他們一起走到魯老頭的啤酒攤車附近,那裡有棵高大的海檬果,布魯托拉
著他問關於大貓先生的事。戲演到一半的費因只好硬著頭皮和他扯淡,稍
後他會發現這是另一個失誤。
「誰知道呢?大蛇先生要找的是兩人組,我們多帶一個小孩在身邊說不定
能混淆視聽。」
布魯托的同伴比他更怪,貓樣的眼睛好像能把人看穿。和當初離家一樣,
在費因意識到事態嚴重之前,他已經被人逼著踏上浮麗麗號的甲板,往寧
國老家啟航。
這下事情會非常、非常糟糕。

「長官?」
「賽諸內,靠過來。」
蒼白的賽諸內走進光圈裡,整個人被染成草綠色,這樣的藝術品也只能在
夜境才有辦法完成。神奇的燈蕈只能生長在暗不見天日的夜境,自身能散
發光明阻隔害蟲的生物,生長的過程卻完全見不得一絲日光,說來實在詭
異得緊。不少學者研究過背後的機制,卻沒有一個能提出另阿波菲普信服
的理論。
「長官呼喚我有什麼吩咐嗎?」
不管賽諸內有沒有看出這是一個測試,他都沒讓阿波菲普看穿。他聽見了
阿波菲普的呼喚,那聲呼喚是透過水杯裡的清水發出,魔法將水凝聚成冰
,波動則傳到了賽諸內耳中。這次呼喚比阿波菲普平時慣用的力道還輕,
但賽諸內並未放鬆警戒。
這是好現象。
「過來看看這封信。」
「是的,長官。」
塞諸內讀信的時候,阿波菲普站在窗邊望著黑暗的大海。從船桅上投下的
藍色的光圈籠罩著他們,隨著波浪輕輕搖晃。
媽媽:
請你放心,我一切都好。
貓先生已經找到最好的藥,能夠整治花園的蛇患。
隨行前往靜謐之地購得後即刻回返,勿念。
願女神掃除障礙。
伊西翁
信很短,但是訊息卻很豐富。賽諸內放下信紙,從書桌旁退開站定位。他
向來知道阿波菲普喜歡對哪個方向說話。
「這是裴摩斯給我的抄本,正本已經送往底里斯了。」阿波菲普說:「說
說你看到什麼。」
「是的長官。這是一封報平安的信,也透漏了寫信人的計畫。恕屬下直言
,對方很可能打算對付長官。」
「原因?」
「憑長官在民間的聲望。」賽諸內說:「叛逆人士稱呼長官為蟒蛇。」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伊西翁不是夜境的名字,也不是日顯常見的名字,而靜謐之地是福波愛
蘭舊時稱呼寧國的習慣。這是一封信出自一個出身福波愛蘭,父親名為伊
西翁的書蟲手筆。」
「我們都很清楚這個書蟲是誰了。」
阿波菲普揮了一下手,賽諸內欠身退到書房中的矮櫃旁,拉開抽屜取出酒
壺和酒杯。
「也給你自己來一杯。」阿波菲普說:「這種微雨的夜晚,總會讓人想要
小酌一番。」
「是的,長官。」
賽諸內拿出第二個杯子,在兩個錫杯裡倒了同份量的酒。
「敬夜騎士,還有他那顆軟弱的心。」阿波菲普嘴角勾起淺笑,藏在濃密
的鬍鬚。賽諸內舉起酒杯,跟著他淺啜了一口烈酒。紫紅色的酒在綠光下
變成深褐色,完全喪失了美感。阿波菲普能體會夜境人不時興這種好酒的
原因,畢竟賞心悅目也是飲食藝術的一環。
「現在夜騎士已經走進他自己鋪設的陷阱,盲目的他即將迎來毀滅了。」
「是的,長官。」
「可惜他就和好酒一樣,換了時間地點,就從祭壇上的美味,降級成需要
被清除的毒。」
阿波菲普又喝了一口酒,果然沒錯,已經走味了。海風和時間是美酒的大
敵。
「長官惋惜失去他嗎?」賽諸內問。
「我們曾經坐在同一張桌邊,用我們手上的這對杯子暢飲。太逢和法芙娜
和他始終處不來,我是唯一能和他同桌共飲的人。原先我以為他夠特別,
能夠了解我心中的想法,可惜最後他還是像其他庸才一樣放棄,偏離征服
日夜的大道。」
「您曾和夜騎士一起飲酒?」
「不需要震驚,賽諸內。了解你的朋友,就和了解你的敵人一樣重要。誰
也不知道哪一天朋友會變成敵人,身為軍人就要有隨時隨地作戰的準備。」
「是的,長官。」
阿波菲普放下酒杯,這東西太噁心,根本稱不上酒了。
「夜騎士背叛是我引領赫蘇馬征服日夜的考驗,即使痛苦我也必須咬牙忍
耐。夜騎士所有的罪行中,最嚴重的是逃避。」
「抱歉,長官,原諒屬下不明白。」
「你不明白很正常,你還年輕,還有時間學習。」
「是的,長官。」
阿波菲普看著窗外,依他判斷,雨很快就會停了。夜境的水氣循環並不旺
盛,這陣雨應該是風從暴風洋吹進領外海的餘緒。等船駛離日夜分界的邊
緣,很快就會消失無蹤。時間和地點,另一項藝術的元素。
「戰爭是一門藝術,賽諸內。」他說:「能在歷史上留下回音的戰爭,往
往是最慘烈的屠殺。夜騎士和我同樣渴求榮耀,循步漸進的政治手段不是
我們的想望。陳腐的觀念要掃除,得用洪流沖洗人心。
「我們可以在天幕下建立全新的秩序,可是他卻在最後關頭逃避責任——
他是一個選擇逃亡的懦夫。」
阿波菲普握緊拳頭,手邊的錫杯向內坍塌崩潰,扭成一團廢鐵。酒水化成
一陣水氣,徐徐落在兩人腳邊。
「希望這個故事不會讓你失望,和罪犯結交不是我的初衷。」阿波菲普說
:「失去他,我得花二十年的光陰彌補。要不是他叛逃,今天又哪來太逢
和法芙娜這些政客搶走軍人的舞台?」
阿波菲普走向賽諸內,輕輕拍了他的臉頰兩下。「記住,賽諸內,暴風女
王是征伐之神。即使是善於粉飾太平的經師,也不敢篡改這一點。勇武和
殺戮是人們最初的恐懼,於是人們將之轉化成藝術與信仰。背棄信仰的男
人只有滅絕一途。」
「是、是的,長官。」賽諸內呼吸變得又淺又急,難得他也會有這種反應。
「有了信仰,也不能忘記藝術的重要性。」阿波菲普把說話的語調放緩,
以免傳令兵昏過去。「藝術就是行為、手段。用你所有的手段,去實現你
的信仰,謹記這一點,賽諸內。」
「是的長官。」
「現在,去幫我問問看船長,我們距離浮麗麗號還有多久的航程。我已經
可以聽見護衛船上的波動,距離想必不遠。」
「是的,長官。」
賽諸內留下分毫未動的酒杯,低頭退出房間,阿波菲普又重回孤獨。偉人
的路總是寂寞,他不期待賽諸內突然領會他走過這些年的點滴。一百年說
長不長,說短不短,長生的代價之一就是要記的事特別多。他還記得羯摩
騎士和他們虛偽的信念,所以他們三人才會離開騎士團,踏上和叛逆騎士
一樣的道路。
傳說中的墨蘇羅,唯一一個敢打破禁令,前往夜境取得屍肉蕈神力的叛逆
騎士。他是孤獨的,循他腳步前進的阿波菲普亦然。永生給他們時間完成
更多事,給他們更多時間等待。阿波菲普等待了這麼久,看著海潮帶走一
個又一個時代,如今終於等到屬於他的時機。妄想左右逢源的政客再也不
能阻擋他,鮮血會洗滌一切,新世界、新帝國將要誕生。
不過在那之前,夜騎士要先行一步。
阿波菲普聽著海浪的聲音,倒數追捕的旅程,綠光在船艙裡搖晃。他舉高
手,再一次慢慢握拳,將凝聚壓入錫酒杯。強烈的波動反向衝出船外,像
支箭一樣穿過大海。
<16>
齊格站在甲板上,閉上眼睛傾聽。每當夜不安枕的時候,他就會詛咒當初
教會他波動魔法的老囉嗦。這個邪惡的騎士騙他吞下引靈芝,從此之後他
就再也擺脫不了腦袋裡的恐怖聲音。
好吧,也許他不該貪心把整個引靈芝吞下去。他只是想快點學成神奇的魔
法,他不想再繼續等待,看得更多、知道更多之後,才了解過去自己有多
愚蠢間弱小,傻傻任人擺布。有了知識和力量,世界就在他手上。
「夜騎士是個好名字。」阿波菲普說:「揭起夜幕,預備黎明的騎士。雖
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我一直覺得這個傳說很美。」
天知道這滿口荒唐的老蛇頭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如果開創新時代只是揭
開夜幕這麼簡單,他會很樂意一天揭個他二三十遍。
「想想墨蘇羅的故事,如果不是他拋下騎士團這個枷鎖,世人怎麼會知道
羯摩騎士的虛偽?當時機來臨時,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會知道如何抉擇。只
要你揭開夜幕,赫蘇馬會跟著揭竿起義,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四大國,再
也沒有虛偽的聖白殿和日濟會。更重要的,是你終於能夠復仇了。」
復仇?當然,赫蘇馬調查過他,知道寧國護法官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
,將私通敵國的罪名強加在他的父母身上,殺光他的親朋好友。如果不是
一點運氣,讓年幼的他躲進四國大學院的庇護,今天也沒有什麼夜騎士了。
「你的時機到了。」阿波菲普把一封信放在桌上。他記得那是一張黑檀木
做的新桌子,濃厚的香氣令人頭暈目眩。「巴伐利弗倪爾,最後一張龍人
的皮,你要的東西在咒闍利穆斯法堡。」
他選擇把東西還回去,然後亡命天涯。他從阿波菲普的眼睛裡看到的不是
答案,而是新的問題。權勢太迷人了,讓赫蘇馬軍團長忘記凡人的一生有
多弱小可悲。他們時間長到可以完成任何事,但普通人的時間只夠把握現
在。
「你不可能永遠逃下去。我們會抓到你。而且就算沒有你,我同樣能打破
日夜的疆界,統一四大國。福波愛蘭的繁榮是我們的後盾,也是我們的利
劍。光憑你一人,有信心逃得過千軍萬馬追捕嗎?」
阿波菲普這個問題已經二十年了,齊格依然沒有答案。萬幸,那個惱人的
布魯托終於躲回船艙裡。他們實在打破太多東西,多到讓浮麗麗號的管理
人起疑心。這兩個臭小子,連做壞事都不知道遮掩。
鞋子。
那個逃家的小混帳根本就是赫蘇馬的眼線。這種故事他聽多了,一個和藹
的退休老人,某個隱居在城市裡的貴婦。他們大方供應一些孩子飯食,以
慈愛的庇護人自居,引薦他們加入軍團。沒吃過這些小鬼的苦頭,別說你
相信人性本善。
那些該死的聲音。
如果他能不去聽那些該死的聲音,事情豈不是容易多了?望向黑暗的大海
,三個藍色的光圈正逐漸變大,向著浮麗麗號靠攏。齊格能聽見那些導航
員用蹩腳的魔法傳遞航行資訊,阿波菲普此刻想必正和他一樣,恨得牙癢
癢的。
「我從不參觀藝術展——這不是說我是個軍人就討厭藝術,看不起文人的
表現。」阿波菲普哈哈大笑。「事實上,我自己也是個藝術家。我之所以
討厭藝術展,是我痛恨那些半吊子。在傑出的樂手耳中,不入流的曲調彷
彿魔音。」
魔法也是嗎?餐桌旁的談笑,現在全成了詛咒。要是阿波菲普也在場聽見
那些導航員如何粗魯地用魔法凌遲世界的結構,大概巴不得當場魔力盡失
,倒地斃命。
不過他大概也很習慣這種痛苦了。畢竟活這麼久,他也該學到暢快呼吸的
秘訣之一,就是包容生命裡的雜音。看得更多、做得更多之後,齊格很清
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就算雜音讓人抓狂也是一樣。就像他為了莫名其妙的
道德感,決定不要殺人滅口,把整艘浮麗麗號沉到海底。他辦得到,但是
這和計畫不一樣,粗糙且毫無美感。
阿波菲普愛把美感掛在嘴巴上,天曉得他是天幕下最粗俗的傢伙。齊格聊
勝於無地搖搖頭,今天第三次否決把布魯托滅口的想法。殺了他阿胡拉會
囉嗦,有位期待見到他的女士會失望。
說到三,有三個藍色的光圈在海上。他豎直了耳朵,在惱人的的雜音裡有
個油滑的琶音,穿過海浪壓向浮麗麗號。齊格能感覺到海水被一股不自然
的力量牽引,波浪變得遲緩,浮麗麗號的船速慢了下來。
果然來了,愛炫耀的傢伙,老愛虛張聲勢。不過他這次可要付出代價,暴
露行蹤是突襲的大忌,阿波菲普說到底也只有這麼一點料。齊格搖搖頭,
用上一點凝聚把惱人的噪音阻擋在外。不用隱藏身分了,雖然有些捨不得
豪華客船,但是一個洗碗工兼逃犯該離開的時候,什麼也不該留戀。
「齊格先生!」逃家的小混帳衝出艙門,連滾帶爬撲到齊格腳下。
「又怎麼了?」齊格說:「如果想叫我去洗碗的話,幫我帶句話給監工,
老子不幹了。」
「不是洗碗!」費因尖聲喊道:「是布魯托先生!布魯托昏過去了!」
在一瞬間,齊格的腦中飛快閃過幾段零碎的記憶,憤恨地瞪向迅速接近的
藍色船影。原來如此,突襲。
已經開始了。

「小子!」
風浪狠狠撞上浮麗麗號兩側,船身頓時僵在大海中央!尖銳的破風聲在布
魯托耳中響起,他還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下一刻世界已經上下顛倒,
整個人倒在浮麗麗號的防水地毯上。
「小子你別嚇我!」
這是齊格的聲音嗎?不對,視線朦朧的布魯托勉強辨別出洗碗工芬芬那張
蒼白的臉。他甚至不敢靠近布魯托,只敢站在半條走廊外扶著牆大叫。
「你他巫母的是得了病還是怎麼了?」芬芬大吼道:「媽的,你快給我回
話!」
這倒是個有趣的問題。怪聲音在他腦子裡不斷迴響,震得他的腦子膨脹了
好幾倍,隨時要把他的眼睛擠出眼眶。可是布魯托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
能趴在地上乾嘔,指甲不自覺地刮著地毯的絨毛。他得了什麼病?那是什
麼聲音?為什麼芬芬好像完全沒全沒聽到那個雷鳴般的聲響?
「該死!」
他跑了,丟下布魯托,一個人衝進船艙裡。布魯托希望芬芬是去求援,因
為他感覺自己好像快死了。他從來沒這麼痛苦過,恐怖的聲音難道是霧渺
山之鷹掠食的前奏,而他正往夜境的腐靈地獄墜落嗎?
不對,他想起來了,他有一次也很接近過地獄,那一次同樣有個聲音震盪
著他的神經,天使從天而降……
「布魯托先生?」
是費因。布魯托聽不清楚他說什麼,但是那雙企圖扶他肩膀的小手不會錯。
「女神呀,布魯托先生!你發生什麼事了?」費因喊道:「你的臉色好蒼
白,我去叫人過來。」
「齊……」
「什麼?」
「齊格……」布魯托啞著喉嚨說:「警告他,蛇、蛇來了……」
「什麼?」費因的臉上滿是疑問。「我、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告訴齊格……」
「齊格先生?我知道了,我會去找他,你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回來。」
不!不是!這小傢伙不懂,他們要趕快逃命。費因的腳步聲砰砰砰遠去,
表情扭曲的布魯托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張嘴,但是警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個可怕的聲音像條蟒蛇一樣纏著他的腦袋,壓得他呼吸困難,冷汗濕透
了厚重的衣物。他搞不懂自己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汗,腦海中的聲音不斷
擠壓他,打算把他榨個通乾。
他只聽過這個聲音一次,從此牢記在心裡,學者都說動物會記住致命的訊
號不是嗎?藍色的光圈籠罩浮麗麗號,不知怎麼了要比平時刺眼好幾倍。
黑暗裡藏著致命的蛇眼,正緊盯著他們的行跡,毒牙蓄勢待發。
蛇來了,快跑。
這聲音不知道是阿波菲普的嘲笑,還是善意的提醒。
不行,要快跑才行。他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迅速掌握布魯托的行蹤。速
度太快,現在還不到被發現的時候。他太急了,應該等抵達夜境再送出那
封信。原以為到白領口就安全了,結果事實不然。得再拖久一點,赫蘇馬
的目標是布魯托,他應該……
對,像這樣站起來,然後走上甲板,他可以去偷逃生用的小船。再弄塊風
帆他就能到任何地方去……
神智渾沌的布魯托隔了好一陣子才發現他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前進,不知道
是誰扛起他半邊身體,又拖又拉把他硬是推上通往甲板上的階梯。
「阿波菲普給你吃了什麼?」齊格在他耳邊吼道:「你在皮古斯裡吃了什
麼?」
皮古斯?酒店?
「那個混帳,他到底給了你什麼?」
「我、只有、皮、皮就……」
「皮就?你說啤酒嗎?你們這些該殺千刀的福波愛蘭酒蟲,只要聽到啤酒
腦袋就放空了。」
布魯托沒有力氣反擊他的臭嘴。他實在太難過了,搖搖晃晃的海面讓他噁
心,在黑暗中上下晃動的光圈刺得他不住流淚。有個人影站在船首,他高
舉左手,布魯托聽見的聲音就是從那掌中發出來。
阿波菲普。
他的左手握成拳頭,布魯托頓時感覺世界一沉,整個人向下癱軟。浮麗麗
號的船艙裡也有騷動的聲音,卻沒有人衝出來查看。布魯托向上望,船桅
上的藍色光圈不知道什麼時候移動,集中照在他們三人身上。
「該死的老蛇頭。」齊格咒罵一聲,扛著布魯托挨近船舷。
「齊格先生,我們該怎麼辦?」費因好像快哭出來了。
「你這告密鬼給我閉上臭嘴,我現在需要好好想想!」齊格說:「臭小子
你振作一點!」
怎麼振作?布魯托也想知道。當阿波菲普再一次發動魔法,噪音沒有船艙
阻礙,直接刺進他的耳朵。他膨脹的腦袋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給壓回去,
頭骨好像也被捏到縮水五倍。為了抵抗這股壓力,他的手腳試著要幫忙,
但是失去主宰的他們只能在原地抽搐亂揮,根本一點用也沒有。
「怎麼辦?」費因沒有閉嘴,嚇得尖聲怪叫。齊格壓住布魯托,用力甩他
兩下巴掌,又挺起身體四下張望。那三個光圈已經接上浮麗麗號,鐵鉤從
保鑣船上揮來,扣住浮麗麗號的船舷。木板搭在船與船之間,大隊士兵快
步越過,武器繩索一應俱全。
「狡猾的老蛇頭。」他再次罵道。
「他做了什麼?」虛弱的布魯托問。
「布魯托先生!」費因叫道:「你還好嗎?」
「我、我是、怎麼?」布魯托也嚇了一跳。「我又能說話了?」
「我只能暫時讓你清醒,要是阿波菲普再來一次,你還是要躺平。」齊格
話說得飛快。「這老傢伙凝聚海水,把浮麗麗號向下吞了一大半,好讓他
那些爪牙上船逮我們。」
這說明有點多餘,因為士兵早已經將他們團團包圍。他們的眼睛倒映著可
怕的藍光,嚇得費因瑟瑟發抖,緊握著布魯托的手不敢放開。第三艘船也
在此時搭好木板橋,一個挺拔的男人帶著十二個影子踏上浮麗麗號。阿波
菲普的的鬚髮像蛇鱗一樣閃閃發光,他的手裡正握著布魯托的命運。
前方是赫蘇馬大軍,後方是汪洋大海,他們死定了。
「都是你害的。」齊格二話不說,掐住費因的脖子破口大罵:「如果不是
你這下流的小子告密,他怎麼可能會逮到我們?」
「齊、齊……」費因揮著手想要掙脫,但是齊格完全沒有放鬆的意思。
「你以為我會讓你平安回報任務,嘲笑我們失敗嗎?」齊格說:「你一定
是瘋了才會這麼想。」
「齊格先生……」
「放開他!」布魯托想阻止發狂的齊格,但是手腳依然不受控制的他也只
說得出這句抗議。
齊格雙手抬起費因小小的身體,下狠勁拋出浮麗麗號。
布魯托嚇傻了,看著費因的身體飛出光圈,撲通沉入大海中。今夜無風無
雨,可是海潮看起來比平時凶險百倍。齊格的臉扭曲變形,憤怒將他變了
個樣子,他不再是騎士,他只是一個恐怖的殺手。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布魯托用上最後一絲力氣,向他揮出拳頭。齊格
一把反握布魯托,硬是把人拖到船舷邊。士兵們似乎被這一幕威嚇住,愣
在原地看他們內鬨。
「抓緊角。」齊格冷冷地說。
布魯托還來不及想通他為什麼這麼說,世界又一次上下顛倒。他感覺到冰
冷的海風由下往上掠過耳際,吹動他汗濕的頭髮。如果不是情況危急,他
可能會有更多心情欣賞浮麗麗號的側面。
布魯托本能閉住呼吸,抱住頭臉好迎接衝擊。如果不是從小養成的直覺,
在這種危急的時刻可拿不出來。海水接近的速度快到令人心驚,黑暗中布
魯托只聽到砰通一聲,然後光明和空氣迅速離他遠去,劇痛隨黑暗壓住他
的眼耳口鼻。這裡的海水似乎有問題,布魯托感覺自己下沉的速度特別快
,身體隨呼嚕嚕的水流直直向下衝。
有東西在海裡。
布魯托只想得到這個解釋,否則這太不正常了。
這裡的海水要比白領口黑得多,跌下來之後布魯托才驚覺海中可不只他一
個。被光圈引來的魚兒四處逃竄,拍著魚鰭擠過布魯托身邊。銀藍色的光
點點散開,不知哪來沉重的聲波由下往上,震得布魯托全身發麻。
果然,有其他的東西。但是布魯托的思緒只能運作到這裡,他想不到,也
沒有辦法繼續思考下去。他腦子裡的怪聲音再次出現,只不過這次不再是
令人窒息的顫音,而是另一種轟隆隆、讓人手腳發軟的音波。如果他的直
覺沒錯,發出這種聲音的生物想必非常巨大,大到能讓整片海洋與牠共鳴。
糟糕的是,布魯托聽出兩個不一樣的聲調,從下方和上方向他包抄。如果
一個怪物還不夠人煩心的話,兩個怪物確實夠嗆了。
如果布魯托沒看錯,那怪物長得和齊格一模一樣,同樣磚牆般的五短身材
,扭曲難看的憤怒醜臉。齊格撥開海水游到布魯托面前,左手抓住布魯托
的手,右手指向前方。布魯托順著看過去,一列銀色的形影在海中筆直地
向前走去,轉了一圈又潛入深海中。
布魯托不是瘋了,就是耳朵被震到產生幻覺。他看清其中一個聲波的真面
目,但是另外一個呢?怎麼可能有人在海裡直挺挺地走,而且還不只一個
,而是好幾個高矮不一的形體?
那是人的形體嗎?布魯托腦子愈來愈昏,閃爍的藍光離他遠去,赫蘇馬、
阿波菲普、浮麗麗號,通通像幻影一樣消逝。說不定他根本才剛跳下雅坦
號,人還困在夜境海水造成的幻覺裡。不對,說不定他根本沒有離開底里
斯,一切都是奇格搞出來的鬼……
迷濛中,突然一支比他還高的銀角湊到他面前,險些貫穿布魯托的肚子。
角?
嚇人的長角在幽暗的海水中排成一列,散發優美的銀光。龍的身體微微擺
動,那些角像在等待什麼一樣漂浮在海水中。布魯托下意識伸出手抱住龍
角,這是此時此刻唯一合理的行動。
一頭七角龍?
摒氣摒得頭昏眼花的布魯托忍不住猜想,下次說不定會是無頭騎士現身招
待他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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