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　Alvitr
　夕日西垂的安格納傳來人們的喊殺聲與馬足蹄激烈踏動的滾滾塵音，又為這塊與戰亂為
伍的大地添上一筆紊亂。
久經馬戰的蠻人熟練地從馬背上掏出箭袋的箭矢，在行進激烈的晃動中射出……箭身在天
際劃出弧度，對準敵之身形狙擊。
騎士無畏漫天箭雨，仿如與座下戰馬渾為一體在紅土大地上左右變換閃躲，手上的巨斧舞
動帶起的風勁擾亂箭的尾勁令其徒然落空。
吆喝聲中，雙方彼此距離已近至呎尺之間，忽然，蠻人在一聲哨音下自主散開，分成左右
兩隻縱隊進行左右夾擊。
面對敵手臨敵瞬息變換隊形，沉默的騎士也因此發出讚賞的沉吟。
巨斧凌厲左右揮動擋下蠻人二翼夾擊，然而兩列隊後尾的蠻人再度散開，以騎士中心點的
圓陣形將他困住。
「留給我！」
赤木兒單騎忽地闖過包圍網，以迅雷之姿與騎士正面照應。腰間的彎刀在沉落漸黑的天幕
中如明月升空……痛失愛將只讓赤木兒的刀更加精準疾走於敵身。面對赤木兒快刀連環，
騎士也首度雙手持斧以守勢應對。
戰場中心只餘下刀與斧交擊響起一道道沉悶金屬音。
襲擊未得手，赤木兒縱馬閃入圓形馬陣。但立時又從兩側各搶出一人上前對騎士包圍衝殺
不留喘息之機。
「從遙遠東方來的黑禍，果然還是有值得人稱讚之處。」
身旁亞爾薇特對敵人的正面評語，只換到王的冷冷一笑。
「瘋犬聚在一處偶爾也是會咬傷人，不過，也僅止為此。」
從吉爾伽美什身後泳動的赤光中，慢慢跨出一匹匹的戰馬……帶出一員又一員彪炳的戰將
……各各持有利器，全副精甲戰冑，陣列於王的身後等待號令。
「妳亞爾薇特，就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紀錄，跟隨吉爾伽美什的英雄是以何種姿態在戰場上
馳騁，如實回報給奧丁他吧。」
亞爾薇特向吉爾伽美什瞟了一眼，只見他臉上泛起微笑，眼神的注視點卻是遙遠的天際彼
方。
「這又讓我回想起……米德加爾那個女人愚蠢地想要挑戰我的過往。」
聽到那個人的消息，亞爾薇特臉上表情變得複雜。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還有再見到她的那天，亞爾薇特。」
「英雄王，這終歸只是個無法實現的幻想。」
亞爾薇特堅定地否絕這個可能性：「背叛神的米德加爾，連靈魂都不會得到救贖。」
「如果米德加爾真的背叛妳的神，違背了奧丁……那代表她還有一點可塑性存在。」
吉爾伽美什沉浸自我之中，語氣洋溢興奮之情：「值得我再度為她親身示範，真正的王者
之道。」
「與其討論米德加爾這過往亡靈，先結束這場戰事吧，我可是看不出您的英雄們有何突出
之處。」
亞爾薇特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將兩人間的話題拉回眼前的戰場上。從騎士一開始亮眼的
表現至今，她再也見不到身邊這名英雄所追隨的王者他手下跟從有何值得讚賞誇耀之處。
「螻蟻再無用，也是能把一隻老鼠給困死的。如果您再不放出後面這群……」
「亞爾薇特，妳還是頭一次敢如此頂撞我。看來……」
吉爾伽美什並沒有因為亞爾薇特的無禮受到激怒，反而臉上的笑意更加氾濫。
「我更應該期待米德加爾重生的那天到來才是。」
就算不再與吉爾伽美什在言詞上針鋒相對，亞爾薇特仍是將自己的情緒透過緊握拳頭表露
無遺。
吉爾伽美什在放聲大笑過後，收斂了情緒。
「我也開始感到厭煩，就算是在玩耍也花太多時間……夠了。」
吉爾伽美什右手高揚，充作行動開始的標誌。
「你們也聽到我身旁這個女人所說的話。所以，別讓她失望。」
吉爾伽美什右手揮下，同一時間身後的群雄策馬驅前，追逐敵人而奔馳。
「僅僅107人的隊伍，能對抗有上萬野蠻人的軍隊嗎？我必須事先聲明……Valkyrja賜予
的復活之吻僅只一次，一旦再度死亡的靈魂將面對永遠的消逝一途。」
「我以為妳很清楚我的事情……不過看起來，妳到現在還是一點都不明白。」
「這句話的意思是？」
「看吧。」吉爾伽美什只是淡淡地微笑，朝向戰場給予身邊的人忠告：「用妳的眼睛去觀
察真相，這是王的我賜予妳唯一的機會，在將來生死鬪到來的那天前有足夠時間作足準備
。」
「如果不能窺見我英雄王身後的秘密，不論是誰都殺不死我。」
這個人說得沒錯，如果對他有所疏漏，那在將來有朝一日必須與之為敵的狀況下是非常不
利。
不過會這麼坦然毫不介意養敵成患，說是自死亡歸來之人對生命體悟產生的豁達……
對這個男人來說打從一開始根本不認為自己足夠威脅到他才正確。
「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只有妳，是有可能成為那個例外。」
「想不到王會對我有所期待嗎。」
「當然。」吉爾伽美什的笑永遠是如此讓人無法忽視：「因為米德加爾，就僅僅如此。」
「……請您以後不要再提起那個名字。」
「哼。」
就算亞爾薇特如此抗議，王當然是完全不會放在心上，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剝奪他的愉悅
。
「Valkyrja，身為神又並非神，似天非天。奧丁那個傢伙……倒是很懂得如何處置女人。
」
「英雄王。」
終於，從亞爾薇特口中對王初次流出怒意。也因此，吉爾伽美什轉過身來正面居高俯瞰她
的臉龐。
「忠誠與背叛往往只在一線之間，米德加爾如此，妳也一樣。」
對萬物不屑的嘲諷與輕蔑在一瞬間，從男人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當初來到王之御界的妳傳達給我所知道的最真實自我。」
亞爾薇特打算再抗議，卻被王那雙如紅寶清澄璀璨的眼直視得無法開口。
「就因為妳畢竟不是被隨意棄之的傀儡，才破例對妳開導，王樂見妳可能的成長亞爾薇特
。」
「夠了。」
「死亡只會歡迎對自己的命運低頭臣服者。」
「人類與神的分別，就在於明明有限的生命能夠開創無限可能性的這點。」
「這點，相信奧丁也深有體會。」
吉爾伽美什不再開口，轉過身去背對亞爾薇特欣賞廝殺的戰場，明月已不知何時悄然當空
。
「吉爾伽美什。」
當亞爾薇特注視王的背影出神不經意脫口出他的名字，聽到沉默的王再度開口說道。
「結束了。」
　　蠻人以順逆列隊層層圍困騎士，不時從圓形困陣竄出一名又一名的挑戰者想要取下騎
士之首級……一陣又一陣的嘶吼叫罵助陣下，從生理與心理雙重下手給予打擊。
越是面對生命交關的困境，越是能夠凸顯英雄的價值。
縱使面對蠻人交互波浪形的夾攻……或是意圖對座下戰馬痛下殺手的削足手段，騎士一次
又一次地挺過蠻人的戰術攻勢，連番的失利反而讓局面慢慢轉移，士氣的消長在時間拖長
慢慢易手。
赤木兒意識到眼前勁敵非同小可時，反攻的號角已從遠方傳入。
吉爾伽美什的軍隊以三角隊形直接穿入蠻人的大軍陣中，就像在大海中載浮載沉的小舟…
…百餘人的部隊雖然人數上完全無法與蠻人們相比，但是他們在敵軍中穿梭完全不受阻攔
……刺出的槍揮出的刀劍各有斬獲。
熾烈的光流從魔導師手上的法杖散開，被擊中的蠻人一一痛叫落馬。
弓箭手即時面對近距離的彎刀砍伐也能輕鬆以手上的弓身擋下，下一秒搭上箭直接射穿喉
嚨更穿透後方馳援的人胸口。
戰士手中刀如飛標於空中旋轉飛舞……像能自動追蹤敵人氣息般斬下一顆顆的頭顱。
槍兵也不弱人後，手上的槍一動，排山倒海的氣勁席捲左右來敵，蠻人一一被驚嚇失控的
戰馬摔得落地同時，槍兵已從馬上一躍，人與槍合為一體直向前方疾衝飛去……不管是誰
阻擋面前都像紙片一樣被撕裂……血濺天地。
一馬當先深入敵陣的持劍騎兵則是在蠻人前後左右針對戰馬下手被迫踏上塵土……然而當
他落地將被第二波上前的蠻人斃命前刻，手上的劍忽地發出異光，最前頭的蠻人避無可避
，就這樣被揮動的劍所發出光波斬去頭顱劈開身軀。
劍兵一鼓作氣下直接就單人繼續往敵陣中心直奔，一路上所遇之敵無不隕命。
這就是跟從吉爾伽美什的英雄們戰鬥的姿態，他們每個人都有單騎破敵，一騎當千之能。
面對再多的敵人，浮現在他們臉上的只會是因戰鬥而高亢的興奮。
　　從下人們臉上無言的表情嗅出大局變化的赤木兒，耳邊自己人受難的聲浪已悄悄高漲
，但是只有這個人……趁著前一批人退下同時赤木兒二度縱馬殺出直向持斧騎士。
騎士一眼也不看的情況下精準對赤木兒來向揮出巨斧，斧鋒揮動帶出的勁風襲倒赤木兒的
座騎，但赤木兒已藉勢向騎士一撲，以自己草原生長以來最善長的搏擊術勒住騎士之頸，
硬生生地將他跩下馬來。
周遭人等都因為赤木兒的表現士氣大漲高聲呼叫鼓舞，一直沉默面無表情的騎士也因赤木
兒此舉裂嘴一笑，似乎是對身為敵人的他致以讚賞。
然而，只有這個人的死亡是赤木兒想要的結果。赤木兒邁開腳步……以左右交錯的步調試
圖迷惑騎士的判斷，在靠近的那一剎那向他揮出猛拳！
當騎士以手上巨斧要回擊時赤木兒已閃至身後，手足纏上騎士四肢，以關節技要弄倒對方
……然而對手也不是省油燈，以自身蠻力硬是扳倒赤木兒重摔於地，巨斧要給予最後一擊
時後背又中了赤木兒一腳讓他掙脫。
單論拳腳功夫自幼在訓練及戰鬥中成長的赤木兒已純熟得如同自身本能一般，騎士巨斧揮
出同時他已可以完成閃避及回擊的一連串動作。
當初用來粉碎華爾達王戰甲的指節戒環於今一樣奏效，赤木兒抓緊一瞬間之機飽拳猛擊下
……騎士再英勇也終不支單膝倒地。
就只要再一擊！赤木兒指尖掐入對手頸間直至滲出血，當他另一拳要揮下，高舉的雄臂已
被不明之人一把抓住。
「這是……怎麼可能……我的軍隊……」
放眼望去屍陳遍野，月光輝灑下，唯一挺身站立於這塊大地的唯有吉爾伽美什的英雄們。
赤木兒全神貫注直至忘我間，萬人雄兵已被百人英雄橫掃至潰不成軍。抓住赤木兒的劍兵
臉上，看不出來是對英勇戰至最後的他抱以欣賞或是同情。
「就是你嗎？野蠻人的帶頭者。」
劍兵將赤木兒架至吉爾伽美什面前摔至地面，現今的赤木兒可比落敗的鬥犬更加狼狽，然
而就算身體有損，內心高漲的火終是不熄。
「能夠與我的人單打獨鬥下取得上風的確是有本事，不過，從一開始想垂涎這塊大陸就是
你最大的罪過。」
「看在這場戰鬥還有點看頭的情份下，本王就赦免你的罪行，放你一條命回去屬於你的地
盤。」
吉爾伽美什語氣平和，但赤木兒還是無法領受這份自出生來未曾體驗過的恥辱。
「該死的妖魔！──」
從地而起霍盡最後氣力抱了要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心態，赤木兒以自己的母語怒罵面前的吉
爾伽美什，就算聽不懂赤木兒話語中的含意，但感知到羞辱還是讓吉爾伽美什原本歡愉的
臉色一沉。
「雜種。」
「啊啊啊啊啊！──」
月夜下傳開赤木兒錐心泣血般的悲鳴，肉體並沒有任何受創的痕跡，吉爾伽美什也沒有任
何動作反應。
「這……這個是……」
亞爾薇特終於看出門道，從一瞬間強大魔力流動反應判斷下──只有出於精神世界面的攻
擊才能作到如此。然而，這並不是人類所能使用的攻擊才是。
赤木兒經歷的正是這種直穿肉體深入內心的摧殘……是連靈魂都可以撕裂粉碎無法想像的
痛苦。
就算整個人癱軟於地，身體只能像蛆蟲一樣蠕動，再也不能對面前的敵人作出任何攻擊。
但是他的眼神，仍是僵直地瞪視著吉爾伽美什……面部肌肉扭曲，忿怒溢於言表。
「戴上獠牙的敗犬，終究是比尋常的鼠輩高明得多。」
在給予赤木兒最後評價後，忽然百餘名的英雄消失於當場……月夜下的大地剩下吉爾伽美
什與亞爾薇特兩人屹立於晚風中。
「走吧，亞爾薇特。」
黃金甲冑隨著金光消逝，柔和的月光照上吉爾伽美什胸膛，為他點亮前路。赤木兒想要追
上他的腳步，咬牙切齒地出盡全力也只能挪移不到半步的距離。
「野蠻人的你……也會有他口中所說的無限可能性存在否？」
亞爾薇特對他留下注視的眼神後，隨即轉頭跟隨吉爾伽美什的身後遠去。
回歸寂靜無聲的戰場上，只餘下追弔逝去之人的風之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