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天線三台」Antena 3 媒體庫 ATRESplayer 去年推出了西班牙波旁王朝背景的時代劇 La cocinera de Castamar直譯《卡斯塔瑪的廚師》，Netflix 有在美國與其他幾個國家國際發行，它時代設定在 1720 是 18 世紀男生假髮女生束腹的年代、充滿巴洛克過渡到洛可可的琳瑯滿目華麗風！話說這 1720 正是「四國同盟戰爭」結束後的時期，算是 15 世紀末以來西班牙意興風發的兩百多年「大國崛起」夢想劃下句點：先是海洋霸權敗給英格蘭、然後殖民帝國又漸輸給英法荷等後進、與哈布斯堡分家後少一半領土、最後連靠波旁血脈合併法國的最後夢想也破滅...
不過此劇與其原著小說並不直接碰觸這大國興衰的政治，反而選了一間貴族大宅來具體而微談「時代轉型」：西班牙曾經是對外趾高氣昂對內凝視規訓的大國，但到 1720 大國夢碎對外跩不起來了，那是否能對內重審自己國家對自己人民壓迫禁錮的罪惡窠臼？甚至重審自己王公貴族撐持完美表象又所為何來？堂皇大國與華麗宮廷的榮耀俱往矣，學習看見人民傾聽人心才是真。當然這過程西班牙還有好多年甚至到了今天都還在學習，那本劇就安排一個 1720 前老西班牙仁慈貴族的大宅持家故事、來談談這個充滿扭曲不公的老西班牙如何勾勒新時代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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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大宅劇」的格局會令人聯想到什麼？我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紅了十年的 ITV英劇《唐頓莊園》！唐頓設定在 1910s大英帝國與歐洲的「美好年代」末期，此時帝國已搖搖欲墜、傳統貴族與王權也備受批判與質疑，但唐頓仍以一間伯爵大宅的樓上樓下談出漸進轉型的各種人情道德。話說這 2021 西班牙劇《卡斯塔瑪的廚師》與其 2019 同名原著小說，有沒有效法唐頓的意思？是否多多少少有參考唐頓設計一個西班牙公爵宅邸、由小見大談個西班牙 1720 盛世衰落的轉型故事？這點當然無可考、也沒看見原著作者與劇組這樣提過、頂多有些英語影評自己做出連結而已。
但看進此劇 12 集的確頗有唐頓模板：這間虛構的西班牙首席貴族「卡斯塔瑪公爵」大宅，有其樓上的仁慈貴族行禮如儀守護著貴族傳統、有其樓下的廚房僕傭日常工作想望著人生改變，而這家特色就是公爵毫無架子仁民愛物關心僕傭、並與樓下管家攜手維繫大宅運作，每集都有大宴小會送往迎來看盡好多上流眉角、同時每集也都有樓下僕傭的困厄衝突有待大家攜手解決，公爵大人在「傳統 vs 進步」之間也是有許多焦慮掙扎、當然各種禁忌秘密風流八卦與勾心鬥角自不在話下... 只是相較於 20 世紀初保守矜持的英國、這裡是假髮紳士拔劍決鬥的 18 世紀激情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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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它談論「傳統 vs 改變」的靈感化身就是劇名這「卡斯塔瑪的廚師」，其實是個女主角 Clara人稱「卡斯塔瑪的廚娘」由一雙大眼渾身聖光的《伊莎貝女王》Michelle Jenner 演出，這次雖非女王而是底層廚娘仍繼續大開聖光！雖說聖光開太大往往令人覺得角色不太像凡人 XD 但也可以說她就是西班牙衰落轉型療癒創傷的化身：她本來是醫生女兒學識淵博知書達禮、但國家開戰父親戰死致家道中落去當廚娘，不過很快聽說父親存活還來不及高興、又發現父親受奸人栽贓更受國家獵巫成了死刑犯！她的第一線故事，就是要與負責簽署死刑的公爵一起撥亂反正救父親。
她的第二線故事，則是「廚娘與公爵」的跨階級浪漫：明明整個體制約束行禮如儀的大宅裡、就她一人親土親人敬天愛人而與公爵心有靈犀、怎奈一個貴族一個平民就是不可能！兩人面對被無情體制悍然壓抑的「真心」、以及必須包裝真心以與社會和平相處的「節制」，也在每集都結合廚娘的料理哲學談了些人生智慧。同時這線故事還有上層貴族的世家風雲，是場「桃色陷阱」宛如《危險關係》還多了幾分西班牙式激情與血腥：有人要找公爵尋仇、設了桃色陷阱逼他娶個不愛的女人、以透過這女人操控他人生覬覦他家產，那這「卡斯塔瑪的廚娘」就是絆腳石！
她的第三線故事，非關她自己而關於眾生，要用她靈台清明敬天愛人的智慧與道德，幫助樓上樓下或陷入迷思或面臨誘惑的眾生指點方向！以這角色地位來說還頗像《唐頓莊園》裡善良正直聰明伶俐解決好多問題的女僕Anna。這位廚娘女主 Clara除了自己很多創傷需要學習面對外，在所有時下扭曲不公的道德問題上她都清楚堅定是個完美女神：時人獵巫時她訴求冷靜、時人輕判時她訴求證據、時人汲營時她訴求節制、時人心起貪念時她訴求正心誠意、時人愛慕虛榮時她訴求返璞歸真、時人投機取巧時她訴求直道而行、時人對邊緣弱勢歧視排除時她冷靜提問「那有什麼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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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樓下眾生有：(1) 貼身女僕 Elise羨慕 Clara的廚藝專業，也想當個獨立女性有自己事業人生！只是事業路上也要小心克己守分別犯了西班牙兩百年來殖民的「貪念」；(2) 年輕男僕 Roberto想和 Elise戀愛結婚建立家庭，但除了 Elise偶有的貪念外他還更愛慕虛榮，往往以為愛情就要奢華浪漫，卻常忘了真愛就單純存在於兩心之間；(3) 廚房助手 Carmen 自小為僕訓練什麼就只做什麼，還要 Clara引領她大膽學習跨出 comfort zone 走出新人生；(4) 喜憨女僕 Rosaria是人人投射人性美善的心頭肉，但她的命運無常就像西班牙眾生的無常，考驗人人如何攜手面對；
(5) 壞女僕 Beatriz雖興風作浪汲營小利，但背後有個美國夢可惜一場空，年幼失怙的童工背景更道出階級滄桑；(6) 反派打手的女兒 Adela則揭示西班牙新時代的「學校」新風潮，立志當個老師服務人群救贖父親，從小處做起慢慢洗淨西班牙兩百年罪惡；(7) 男管家 Elquiza曾為王后眼線刺探公爵，代言老西班牙王權的勾心鬥角，帶罪之身得賜新生更懂包容與寬恕；(8) 女僕領班 Ursula 鐵面高壓非人管理，完美主義只為拼死隱瞞妓女出身，只要 Clara帶領眾人體察其苦捐棄成見自能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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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眾生則有：(1) 公爵好友 Francisco伯爵雖正直講義氣，但有傳統貴族男子拈花惹草不負責任的壞習慣，夜路走多不但會遇鬼、在新時代還會遇女鬼！(2) 公爵好友 Alfredo男爵也是行正坐直，只可惜是個同性戀不見容於世，性向要被揭發時會粉飾太平、會互相犧牲、還是能大聲說愛？(3) 公爵的黑人義弟 Gabriel，原來是公爵祖父在殖民地的私生女之子，公爵一家大方接納以至親事之，代言西班牙對兩百年殖民蓄奴罪行的贖罪，只是西班牙社會已準備好包容多元嗎？(4) 公爵之母 Mercedes 是典型老夫人，照舊日作法年復一年運作大宅，但不但造成壓抑還引狼入室。
貴族中還有設下桃色陷阱的「危險關係」三人組：(1) 港市富商女兒 Ameria 家道中落差點流落街頭，雖蒙貴人代為還債但從此被掌控指揮，不得不使「仙人跳」逼公爵娶她！雖然真正愛的是公爵的黑人弟弟... 但受害者迫不得已為惡之餘，是否也不知不覺樂在其中變為加害者？(2) 年輕下嫁年老侯爵而被禁錮一生的侯爵夫人 Sol，為了伸張自己愛情慾望不惜買兇殺夫，誰知不但勾結奸人反被奸人掌控、還逼出自己最黑暗惡性比奸人更奸！(3) 大奸人 Enrique侯爵是本劇大反派，全劇每個貴族角色加上女主全都被他陷害！害這麼多人只因風流西班牙男子得不到他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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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劇初從公爵主角 Diego與他嬌妻 Alba 原野騎馬開場，嬌妻開場摔馬而死令公爵傷神兩年，在這 18 世紀人人只道 Alba 出身尊貴端莊典雅貌美如花是公爵良配？唯有 Clara知道他倆的愛是大地兒女親土親人的心心相印、而今下一個親土親人的女子就是珍視食材重視風土的廚娘 Clara！在啟蒙運動尚在普及中的 18 世紀初，這種不為虛華外表富貴名位、更不為騎士美人風流調情、而純為看見彼此心有靈犀的「愛」是全新概念！從此延伸的男男之愛、禁忌之愛、同儕之愛、悲憫博愛、跨族之愛、乃至對敵人的愛... 就是公爵與廚娘一集集攜手探索努力解決的人間百態！
反觀大反派 Enrique侯爵，他儘管花一整劇陷害公爵而成為反派，但他以馬基維利精神掐住眾人咽喉驅動他們為惡，才成為了本劇理念上的反派：他吃定家道中落的 Ameria 為了溫飽可以假愛、吃定被夫禁錮的 Sol為了慾望的虛愛、吃定同性戀 Alfredo的男友 Ignacio懼怕社會不敢認愛、吃定老夫人 Mercedes 為了家族傳承可以犧牲愛，甚至抓準社會仇恨去破壞公爵一家對黑人義子 Gabriel的跨族之愛與非血親之愛、抓準獵巫風潮去掐住 Clara人生支柱的父女之愛... 就是要利用一切假愛的迷思、並煽動一切仇恨破壞真愛、以填補他追求心儀女士卻追不到的「由愛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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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正反派這場「愛」的論戰雖訴求打破壁壘包容多元，但論戰本身充滿西班牙式狗血激情甚至腥風血雨，尤其 E09-E11便當連發殺死好多人 XD 果然 18 世紀初貴族仍是戰功立業、比軟綿綿的 20 世紀初《唐頓莊園》強悍百倍！不過說到最後，為什麼這時代有這麼多令人傻傻隨波逐流的「愛迷思」？反而遮蔽真愛令人看不見？追根究底對每個人來說幾乎都是「位置」的問題：大國崛起發展兩百年到了極盛期的 1720 前老西班牙，所有種族性別階級門第在社會上都已牢不可破、甚至在芸芸眾生心底已根深蒂固，但是否大國開始衰落的 1720 正是時候重審人人不變的位置？
眾位配角們各自焦慮著位置渴望著逾越，這位置焦慮的正面討論抒懷就由男女主角 Diego & Clara擔綱：我是公爵妳是廚娘「我們不可能」、但您可曾期待成為「不一樣的人」？一集集下來炎涼的世道一再給他們打退堂鼓「的確不可能」、更有社會眼光言之鑿鑿聲稱他們的愛「會造成傷害」、最後則是貴族體制虎視眈眈判他「喪失繼承權」... 那對公爵廚娘乃至配角眾生來說，難道我們人生心之所繫就是這些西班牙帝國的功名地位財產建制嗎？我們衣冠處處的皮囊底下那或創傷或憂鬱或熱情或理想的本心不值一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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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也引入三位史實角色，以史實的「位置」問題呼應虛構角色們：(1) 波旁王朝第一位國王「菲力浦五世」Felipe V，他年輕時 1700-1714打「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意興風發、但 1718-1720野心升級打「四國同盟戰爭」就一敗塗地慢慢變成瘋王，在本劇描繪下其實他也沒那野心、只是坐上了「位置」不得不扭曲自己趕鴨上架；(2) 史實後來實質掌政的是他第二任王后 Elisabetta Farnese ，在本劇描繪下也不想掌政只是坐了「位置」不得不承擔；(3) 而史實繼位七個月就死的短命國王 Luis I 在此劇劇末公爵當了他老師，只是他竟大膽給老師當頭棒喝：
「我是太子未來是國王、但也是個有七情六慾的人，難道老師您又只是個公爵而已嗎？」於是矜持全劇的公爵當然要重新思考「公爵」這表面位置、重新正視自己一直不敢面對的本心、不愛江山只要美人快馬追回小廚娘共結連理啦！最終這齣《卡斯塔瑪的廚師》，還是每集都要以女主角 Clara獨門的「烹飪」藝術作為智慧提點，一次次在食材的本色與味覺的體驗中探索層次、撥雲見日，可說是「從食物看人生」看見那不論美醜胖瘦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一視同仁的多樣「本真」。不過本劇總共 12 集，真的可以一集一次做出 12 種不同的「味覺啟示」令人醍醐灌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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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未必，本劇特色的「烹飪」與「味覺」攝影呈現還是劇初做最好、琳瑯滿目令角色與觀眾都食指大動！但到季中慢慢變成激情狗血的世家風雲而漸忘了烹飪藝術 XD 連女主演 Michelle Jenner每集結尾磁性嗓音的知性口白都漸漸不太緊貼味覺哲學了... 《卡斯塔瑪的廚師》有其人情道德的啟示、有其時代轉型的提點、有其味覺藝術的感動、亦有令人血脈賁張的煞氣宮鬥！它如果如《唐頓莊園》般拍成多季應會有很多 18 世紀西班牙故事可說！不過拍成 12 集短劇就不免快速趕戲而缺了些細節與醞釀... 推薦喜愛西班牙與巴洛克風情的觀眾上 Netflix美國版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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