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上架的 Netflix義大利古裝劇 Luna Nera《黑月》，這劇名首先就有點嚇人！而鬼影幢幢的烏雲蔽日主視覺，又給人一種 Netflix很愛拍的懸疑兇殺劇味道。而看它的服裝我們知是古裝鄉野，看簡介知道是背景是 17 世紀義大利拉齊歐小鎮、還真找了幾個義大利近年城鄉變遷被廢棄的「鬼鎮」來拍攝。這整個格局，首先令我覺得是不是 Netflix有計劃地在今冬陸續推出的歐語系古裝系列：
12月有19世紀背景的法國劇《命定之火》、1 月有18世紀背景的比利時荷語劇《棘林俠盜》、2 月則有17世紀背景的義大利劇《黑月》，這三劇在三個國家三個世紀，共同點在都有一個時代的主流威權、有一個計畫性的迫害陰謀、有一個被鎖定犧牲以保威權的邊緣社群、而這邊緣社群要奮起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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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基本劇情格局相同，所差的就是說故事與視覺呈現的風格不同了。《命》劇聚焦時代性別壓迫，選美好年代巴黎上流社會紳士淑女來演繹，做成一齣名門大宅的華麗復仇劇；《棘》劇聚焦中世紀城市的城內人與城外人，選啟蒙時代城外綠林好漢與城市仕紳來演繹，做成一齣冷峻殘酷的黑幫警匪劇。而這齣談 17 世紀獵巫現象的義大利劇《黑月》呢？令我有點驚訝地，它第一集和二集後的風格截然不同、卻又相容，在第一眼印象上很寫實冷峻地以寫實古裝劇吸引我開追、第二集開始竟變成一部反烏托邦少年奇幻劇！
《黑月》以一個大宅的女主人生產、與一對鄉野獨身的祖孫檔接生婆為開場，很不幸地這場生產以悲劇收場，但面對悲劇各人有不同立場，就在第一集前十分鐘具體而微勾勒出時代意識形態的佈局：外孫女 Ade已預見寶寶小命消逝中，急著想努力救回；祖母 Antalia相信外孫女的預知，但選擇及時抽身以自保；這家女傭與其他無知鄉民，都傻傻認為一定是寶寶被惡靈詛咒了；失去新生兒還擔心妻子性命的家主老爺，憤恨負氣地覺得這對接生婆一定是女巫！而老爺那身為地方鄉勇領袖的好友 Sante，則相信女巫就在你我身邊造成一切苦難，拿起鋤頭剷除女巫匹夫有責！
不過女巫獵人 Sante他自己遠在羅馬讀大學的兒子 Pietro 堅持啟蒙運動新時代價值，堅信這一切都只是我們未知的「科學」而非什麼神秘的巫術；主宰城市民俗生活的教會主教，當然一切訴諸上帝對抗巫術而鄙棄科學；只是教會更大尾的樞機主教，笑看這些愚昧的科學少年與地方主教各擁其有限認知的信仰，自己打著教會信仰之名所做的正是不折不扣的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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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有趣的地方，我覺得就是種「魔幻寫實」的格局：時代背景設定是寫實的，有城市教會工匠市民與大學、有史有其事的獵巫行動與被獵的獨立女人，以當代科學眼光的寫實歷時解讀就是「有知識的獨立女人被壓迫」；但本劇在這寫實背景上加進了整個魔幻的世界觀：這些有知識的獨立女人確實存在也確實被害，但她們之中有不少人是真會魔法的女巫！這魔法也許足夠為這科學尚未完整建立的中世紀社會解決一些民間疾苦，但沒強大到可以抵禦武力保護自己。
而獵巫反派，則是史實中 16-17世紀北義大利一度勢力很龐大的農民義勇軍 Benandanti ，歷史記載中他們忠於上帝與基督宗教、他們成員有男有女、他們誓言追捕女巫、為了與女巫抗衡他們也會用巫術！這類團體起先受到羅馬天主教的讚頌與支持，被視為是打敗壞女巫的好巫師軍隊，不過到後期同會巫術已被傻傻分不清，也和女巫一起被大舉獵巫了。本劇裡的 Benandanti 應該算是他們崛起的前期，都還只是穿著奇特的凡人義勇軍，但到中後段竟有教會大魔頭進來賦予他們前所未見的魔法！
第一集，就從非常寫實的「獵巫」開始，小鎮有鄉民難以解釋的疾病痛苦或災難歉收，百思不解下的悲憤出口就是咎責給女巫，別說 Benandanti 可以逕行獵捕、教會可以逕行判罪，甚至謠傳有女巫之嫌就迅速被全鎮孤立活不下去、乃至沒有男人相伴的女子全面禁止出門！接著風聲鶴唳每天有人向 Benandanti 通風報信、甚至有些跳過通報直接用各種私刑折磨女子棄之荒野... 慘澹世道下的希望，就在一個魔法之門封印的「失落之城」，那裡有三個資深女巫、開了一間女巫收容所兼魔法學校，到處尋找有特異功能而被獵巫的女子，搶救下來帶進這避風港裡加入女巫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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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原著小說 Le città perdute. Luna nera vol.1 指的就是這「失落之城」，原著作者 Tiziana Triana 也是此劇編劇群之一，小說出版前此劇就已開始製作了，她現在也還在寫三部曲中的剩下兩本，如無意外此劇應該也會有第二與第三季？本劇這「獵巫」故事的女性主義性格很強，不論在女性團結還是性別戰爭上都是，它的編劇群、導演群、製作群也全是女性！這一方面讓這時代議題有非常基進的呈現視角、另一方面也讓它嚴肅寫實的基調下增添了許多少女感：從第二集正式進入「失落之城」起，在獵巫的緊張格局下，竟做成一部琳瑯滿目追夢尋愛的少女成長劇！
少女成長劇，一定會有女巫姐妹們一開始勾心鬥角、後變成出雙入對手帕交；一定會有少女懷春想出門、但母權家長保護女兒關緊緊；少女懷春的情郎一定不是普通人、而是敵方陣營 Benandanti 少主、談場「羅密歐與茱麗葉」般的禁忌戀情；一定會有姐妹牽手追節慶看煙火、郎情妹意參加中古風小鎮舞會；一定會有魔法驚奇繽紛亮麗、心花怒放拿來吃喝玩樂製衣服做蛋糕... 當然生活就算這麼中二，也一定會有一點文藝少女的矜持：每每煞有其事仰天長嘆，思索著自己人生的定位，到底是該壓抑潛能當個正常的農婦融入小鎮？還是該發揮潛能不畏外界眼光成就點不凡？
影集目前推出的第一季共六集，除了第一集很寫實冷峻令人看得驚懼之外，接下來二三四集一集比一集粉色浪漫充滿少女綺想、那「魔幻寫實」世界觀中的魔幻部分也一集比一集直白明顯不再矜持。有一度，眾家年輕女巫各顯神通妝點生活、有人操火有人操水有人變形有人幻影、簡直像是 17 世紀女巫版的《X 戰警：第一課》！而我們女主角 Ade的超能力呢？有點像個少女版的「X 教授」，專門傾聽這世界紛至沓來的聲音、知道這城市周遭受難中的女巫們都在哪裡、與她們溝通對話互相鼓勵、再帶領眾人前去救回來、加入她們的「失落之城」猶如加入「變種人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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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齣寫實古裝劇的魔法味道越來越重，在第五六集終於迎接季末的正邪魔法大對決！正的是女巫、邪的是教會派來的樞機主教，這格局以史實來說就是教會對女巫的獵捕與審判，在本劇的魔幻世界觀下則成了男巫師與女巫師的對決、那些本來看似凶神惡煞的 Benandanti 都只是渾渾噩噩的馬前卒！甚至，這位樞機主教以前也出身「失落之城」是拜同一個老女巫為師的，是現任女巫領袖們的師兄弟；只是因為這女巫結社有些魔法只傳女不傳男，讓這位師兄弟感到排擠心有不忿，乃背反師門進入教會成為敵人，而且還摩拳擦掌要回來剿滅師姊妹以奪取最強的魔法寶典。
照此劇世界觀看來，原來教會的獵巫並非以上帝剿滅巫術、而是以男性的巫術剿滅女性的巫術，並非神滅魔的宗教戰爭、也非人滅巫的世俗戰爭，而是一場男滅女的性別戰爭！不過此劇的性別戰爭也並不是非黑即白的，男女兩邊的立場選擇之辯都很精彩、滿滿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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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男性這邊，除了樞機主教因為曾被女性排擠而仇女，其他男性陷入獵巫的迷思也各有苦衷：Benandanti 首領 Sante 是為了自己妻子死去沒有出口而訴諸獵巫、幫裡的助手小弟 Spirto 是為了能得到團體認同與尊敬而傻傻跟著獵巫、本來信仰科學甚至愛上女巫的帥氣男主 Pietro 因為父仇也投身獵巫、甚至他青梅竹馬的領養妹妹 Cesaria為了維繫傳統家庭價值也加入男性對付女巫。
更有意思的是女巫陣營這邊，雖然她們看似是群受害者團結起來互助共生成立一個溫馨大家庭，但這女巫結社日漸茁壯之後又有什麼行動綱領呢？看似成熟有肩膀的首領 Tebe 其實一切只是遵照祖訓預言照本宣科，實際領導根本沒想法；與民間男子戀愛的女巫小妹們，總是主和期待搭起橋樑相信對方終有一天會了解；年長女巫大體不相信可與蒙昧的民間和解，其中一位沒有巫術卻曾被不分青紅皂白迫害的更是枕戈待旦磨刀霍霍；最後女巫群裡最小的孩子、唯一的男生、Ade 的弟弟 Valente，他那家破人亡故作鎮定的小腦袋，恐怕才要最激進引領女巫會社走向鷹派全面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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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很顯然是以「性別戰爭」為切入點，創造一個真有魔法的女巫世界去看待這史有其事的獵巫現象。只是不論是女巫圈還是獵巫圈，人人都有滄桑莫名的苦衷，也都有無語問天的悲憤，兩邊各自掌握到各自能夠掌握到的有限知識體系建立了自己的信仰，也只能孤注一擲把自己交給這信仰撩落下去，於是給了真正站在更高位的全知者見縫插針挑撥離間的空間... 令我驚訝的是，此劇看到最後，操控獵巫者 Benandanti 這邊的教會也不是唯一的陰謀者，甚至女巫這邊也儼然有支看不見的手，操弄大小女巫們傻傻奉獻一個教義與預言！
關鍵可能還是在獨立不群的女主角 Ade身上，總觀全劇，唯有她一人一直是個懷疑論者，不論是魔法世界觀還是科學世界觀、不論是獵巫的意識還是挺巫的意識、不論是鷹派的立場還是鴿派的立場，她總是抱著開放心胸接納各種可能、卻處處懷疑不擁抱任何定論，她總是各家爭相拉攏的天命真女、卻總是哪邊都不加入堅持當孤鳥。這第一季的劇末，所有曾經許諾的夢想大多成泡影、曾以為簡單的世界加入了越來越多的未知，結局的狀況比開局時還要更模糊了、卻也鬼影幢幢地更加吸引我！雖然小說第二集與影集第二季目前連個影子都沒有，但我已經引頸期盼著。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lvnM8tiGP0
此劇是 Netflix又一齣義大利古裝劇，以全面考察打造中世紀古城鄉民世界觀，並不吝加入有點前衛叛逆的女巫會社美術想像，我覺得在製作價值上堅守了這幾個月 Netflix歐語系古裝劇的一貫高品質。而魔幻寫實混搭加上女性主創團隊的少女風處理，觀眾喜不喜歡就見仁見智了。它的選樂也是很少女風的，帶有一點民謠的草地泥土味、也充滿異國風情的吟唱與囈語。其中每集片頭片尾的主題曲 "Son of Dust"我覺得最是浪漫卻憂傷，歌詞套用在獵巫者與女巫群的處境好像都可通，是個黑暗時代人人同感的悲嘆：
「我是虔誠基督徒、我每週禮拜天天禱告、我謙卑奉獻萬民可證。但主呀，您為何離我而去？我仍會禱告到最後一刻，但我手中的麵包已成了沙子... 」。是否基督教傳統的 "Son of Dust"那陽剛對立鷹派決絕之姿態，就是在這種絕望下產生的？不論是宰制千年的歐洲基督教父權、還是自命受害千年的女巫與女權，都值得謹記。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1H9mbI8oDf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