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西亞 Galicia，就是西班牙西北部那一小塊地方，全境位於葡萄牙北邊，其語言雖和西班牙語似曾相識，但據說還更像葡萄牙語？這裡唯一世界級景點是「聖地牙哥朝聖之路」的終點Santiago de Compostela，其餘幾乎與世隔絕不為人知。這齣 Netflix發行的第一部加里西亞劇《苦花疑案》O sabor das margaridas，除了又是一齣犯罪與警匪劇外，也好好利用了加里西亞特色拍出了獨特風情。這獨特風情未必是什麼文化上的風土民情，卻是一種屬於加里西亞這小邦小民在西班牙政治地理上受到的「忽視」，這大政治景觀落到民間小犯罪上，將成為一個罪惡的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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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忽視的小鎮
故事全部發生在一個叫作 Murias 的山間小鎮，我們真去 Google Map 查一下就知這小鎮小到超荒涼，此劇應該還是借用了不少別處小鎮場景把它的世界觀拼湊完整。這裡是小鎮，有些還算體面的小中產家庭、有間民風保守的高中、大部分底層市民務農或做工的、在西班牙歐豬時代許多失業打起零工種起菜園；這裡中產賺不到多少錢但仍苦苦維繫著中產生活規格、這裡年輕人百無聊賴沒有希望都嚮往大城市、有些底層年輕人早已無人聞問而沾染吸毒幫派乃至異教崇拜。
當然，這裡有間維持小鎮秩序守望相助的民警局、也有人人心照不宣的夜店與性產業、許多底層少女與外籍移工都和這扯上關係；這裡號稱從沒發生大事件，這個月教宗來訪動員大陣仗警力，但小鎮明明充滿惡行與不公只是不知者也不關心、知道者也心照不宣。總之，這不是超專業大陣仗對付幫派與密謀的城市警匪劇，至少故事主軸不是謀殺教宗或行刺西班牙王室 XD 故事關心的還是小鎮本身的底層受害者，而這小鎮的保守性格也令整個小鎮彷彿人人都是姑息惡行的共犯，只是就算是直接涉案甚至雙手染血的兇手們，此劇也深入追蹤了他們的生活、立體描繪了他們的苦衷。
我覺得可以說，此劇的 Murias 小鎮具體而微地再現了加里西亞的處境：小小地方經濟產業絕望著、多年撐著表面和諧的外皮、世界乃至西班牙都懶得管這裡、得益於這裡的勞工借用這裡的土地卻無人聞問，而一有世界級與西班牙級的人物來此時，警力資源全都給了這些大人物、一點不留給底層平民，只剩本劇男二老警長 Alberte寧放棄大事業也要照顧每個人民，而今他堅守崗位到了退休前最後一週... 糟糕這立旗立好大！
忽視的警局
老警長 Alberte最後一週本來的任務，是動員小鎮警力去 Santiago de Compostela 支援教宗來訪的維安，臨時冒出的案子是一個不良少女 Marta失蹤案。這少女 Marta混幫派染毒品搞援交、能賺的錢都賺了還常勒索大人個幾百歐元、她也沒父母在管整個小鎮也都冷言冷語不關心。她失蹤了人人都只冷笑一聲說她自找的、也是有不少人與她交好對她關心但都瞻前顧後不敢明說、一般保守警察如男一準警長 Mauro總是當作她離開這鳥不生蛋的小鎮去大城市了...
這天，終於有個卓然出世的超級警探 Rosa 中尉從西班牙民警局總部派來空降查案子！令老警長精神一振覺得有希望破完他退休前最後一案、卻令還要接任新警長的 Mauro處處覺得麻煩大搖其頭，畢竟他身為還有人生家庭要打拼的壯年中堅和這小鎮打好關係維繫治安早已不易、雅不願接受 Rosa 的指揮去揭露小鎮鎮民一個個不願提起的瘡疤... 本劇僅六集，但每集七十分鐘，需要點耐心慢慢看，更需跟著 Rosa 帶著好奇心觀察各種光怪陸離的鄉民生活，也需像她一樣抱持開放心胸把這些人的所愛所苦當回事，然後慢慢地一切看似不相干的小事情都會漸漸清楚連起來。
被忽視的惡行
這裡有出車禍摔壞腦子的失智男子、有為照顧失智弟弟而洗心革面的教堂執事、有觀察人間如警探般敏銳的入世神父、有照顧老邁男人的熱心妓女、有間輪椅老大黑幫經營的粉味酒店、酒店裡妓女來自西班牙各地還有拉美裔、妓女在加油站打工結交幫派女子與異教少年、叛逆少年在學校吸引富家女子的疼愛、女學生制服引人遐想連老師都不例外、學校的每個家長都有光鮮體面的工作搖搖欲墜的家庭與不為人道的人生、然後民間養雞的賣蛋的種菜的開旅館的人人都靜看在眼裡...
有趣的是，這位失蹤的少女 Martha 竟三教九流無不結交，小鎮的底層有人愛她有人厭她、中產中堅有人支持她有人害怕她、小鎮難以想像的外界權貴她也過從甚密... 到底誰殺了 Marta？或是說 Marta失蹤到哪了？這是本劇的個案引子，但在一兩集後慢慢擴大到一種對年輕女性的集體剝削，而且是大規模有計劃甚至跨境的性暴力！
看劇名《苦花疑案》、英文Bitter Daisies、加里西亞語 O sabor das margaridas 都是指「雛菊之苦」與，再看片頭一堆紅色的情色衣物混搭查案推理的紅線、劇情中各處出現的紅色果醬紅色油漆與異教物件、劇情主軸圍繞著人口販運與雛妓迫害、高中校園裡更由玉女配角 Rebeca 展開一條少年間的性別凝視線... 此劇其實令我看得很不舒服，一方面覺得影集拿這麼多性剝削場景出來有點嗜血獵奇、另一方又敬佩它把這一切我們一般中產階級不願正視甚至粉飾太平的殘酷給大膽呈現。
當然在這種性剝削劇情下，本劇角色配置有點性別戰爭味道：女性角色都是好人或受害者，男性角色幾乎全與小鎮罪咎脫不了關係。不過且放下這付性別眼睛，這故事主要還是在談「忽視」「粉飾太平」「姑息養奸」這些保守小鎮問題，留下了空間讓外界更大的惡人選擇這裡進行他們的剝削陰謀。這些真正的惡人本劇最後也還沒追查出來更沒指名道姓，只是讓鎮上的小奸小惡角色一提到他們就聞之色變。本劇所有支線謎團最後都有解，只有那鬼影幢幢的大惡人可能留待下季？不過本劇還兩條每集都擔綱開場與終場卻和故事主軸乍看無關的平行線，我個人覺得也很有意思：
忽視的警訊
第一條，是教宗線。教宗來訪 Santiago de Compostela 這件事，對主角們來說只是讓小鎮警力大減、讓故事變單純、把查案舞台留給老警長 Alberte 準警長 Mauro 與超級警探 Rosa 三人，只是每集開頭都有教宗來訪的廣播、鎮民們不分階級都在談教宗的事、甚至有時報導還談教宗對這混亂世道的神學提醒、然後片頭字卡還會給這集主題安插一句但丁《神曲》的引用。這引用，乍看之下和本劇故事關係不太清楚，但看完後回想起來的確也是一次次關於天堂與地獄的神學點題，直到 Rosa 查案終於查到一位神父身上與他展開對話時，本劇那若隱若現的神學觀點也漸漸明朗。
第二條，是一個當地中產家庭線。這線是劇初開鏡顯然在破題、但這家人竟和全劇其他人都沒見過面，只有走失可愛小狗 Dori 剛好被女主 Rosa 撿到而已，但這小狗的命運牢牢牽繫觀眾的心、牠的處境也直指人類世界的忽視：Rosa有天在查案現場找到Dori，知道有協尋啟事在找牠，就打電話聯絡牠男主人「今晚我忙完工作就送來」；結果查案這一忙，一兩天沒送甚至一週都沒送！每次打電話 Rosa 都不好意思、但男主人也不在意、只有小女兒著急都被爸爸安撫下來... 結果呢，這隻狗遭遇的「忽視」處境竟和本劇雛妓們一模一樣！而且女主角正是「忽視」的加害者！
這位狗狗家的男主人，自己也是衣著光鮮亮麗的中產上班族，只是有種西班牙中年草食男的溫雅靦腆，在家有強勢老婆雖愛他卻對他大呼小叫、在職場則有女強人老闆對他聲色俱厲。於是每天晚上他總是託言加班不回家，偷偷去找了應召女郎來填補他日間受到的性別壓迫，而且這填補是要靠著一點傳統「男壓迫女」的性別暴力想像來滿足。只是呢，找應召女郎來玩對方的身體，這回事可以是想像、也可以搞成真，就看他遊走在對方身體上的那把利刃如何拿捏了，拿捏得夠好是解除了苦悶男人沒有出口的壓抑、但拿捏得不好恐怕傷人性命。
忽視的女主角
其實，本劇女主角 Rosa 的處境也很類似，她身為警探本來就要到處查案、要訪問證人結交線人，往往真能掏心掏肺願意協助辦案的線人就交成了朋友、但這朋友一場拿捏得好或不好一樣是性命交關的問題。這位 Rosa 的角色刻畫與心路歷程，是本劇最牽動我心的看點，這位女演員 Maria Mera 外型冷酷眉宇硬氣，令我越看越覺得像「加里西亞的卡拉迪樂芬妮」，她演起對小鎮亂象一雙法眼不假辭色的空降中尉，簡直西班牙民警隊的魔鬼終結者！令中年警察 Mauro覺得怎麼這麼不識相給咱們惹麻煩、令老年警察 Alberte眼睛一亮覺得好像某種年輕時的基本信念回來了。
只是這樣的剛硬身段撐個兩三集，Rosa的各種脆弱也會一一浮現，甚至撐個四五集後，她不可告人的驚天秘密也會慢慢揭穿，支撐她超級警探身段的才不是什麼西班牙民警公事公辦的司法正義！甚至綜觀全劇，她在查案批判這小鎮忽視底層釀成大禍之餘、自己也正忽視著身遭人事即將鑄下難以挽回的大錯！當然，她有犯過的罪咎、她有糾結的陰影，在劇末都會總結起來畫下句點、回歸正道體悟並彌補。最後本劇要由她的旅程帶出的超然體悟，雖不新鮮但相當療癒：「人一開始也許只想為個人受害而復仇，但當看見眾生集體命運後，才知放棄復仇追尋正義。」
我看警匪影劇看得並不多，主要還是期待在警匪劇情中看見令人認同的角色故事、以及令人深切省察的人世道德，對我來說此劇小小民警局一女主搭兩男配、山間小鎮眾生群相人人有本難念的經、而看不見的教宗與西班牙權貴如天上幽靈呼之欲出、那「忽視」的道德陷阱從大政治地理到小地方生態乃至主角個人心路歷程都血淋淋地貫串在一起... 它雖只有日常查案卻無高深的動作與諜報，我覺得就已是齣精彩好劇！推薦喜歡西班牙或葡萄牙風土民情的觀眾，來看此劇也順便聽聽那介於兩者間的加里西亞語。
https://m.youtube.com/watch?v=5C4ULqFlIc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