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ilouros (Ailouros)
2025-12-10 07:45:27第七十章 因為祝福,果卻詛咒
烈日如熔金般傾瀉在乾裂的大地上,單車策馬疾馳至艋舺城南門前,駿馬的鐵蹄在龜
裂的土路上踏出沉悶的響聲。他勒緊韁繩,目光如電地掃視著這座被徹底封鎖的城門。曾
經繁忙的運河如今乾涸見底,河床裂開的縫隙如同老人臉上的皺紋,在烈日下訴說著乾渴
。沙包將鑲銅的城門堵得嚴嚴實實,城牆上巡邏的衛兵個個面色凝重,箭塔上的弓弩手們
緊握著武器,目光警惕地注視著遠方。
「開門!我要出城!」單車高聲喊道,聲音在空曠的城門前迴蕩,驚起了幾隻停在殘
破屋檐上的烏鴉。
城垛後出現一名身披鎧甲的衛兵隊長,他認出單車的身份後慌忙行觸額禮:「殿下恕
罪,城門已被徹底封死,無法開啟。」
單車不解地皺起眉頭,目光掃過乾涸的運河和堆積如山的沙包:「為什麼運河沒水了
呢?為何要將城門徹底封鎖?」
衛兵隊長面露難色,猶豫片刻後沉聲道:「王子殿下,情勢危急,請容屬下帶您到城
樓上查看真相。」
單車隨即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一旁的衛兵,跟著隊長登上蜿蜒的城樓石階。階梯陡
峭而漫長,牆壁上新添的刀劍痕跡訴說著最近發生的激戰。越往上走,越能聽到城外傳來
隱約的嗡嗡聲,像是千萬隻蜜蜂在同時振翅,又像是遠方的海嘯正在逼近。當他們終於踏
上城樓頂端的瞭望台時,衛兵隊長沉默地伸手指向城外:「殿下請看。」
單車順著指引望去,瞬間臉色發青,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扶住了冰涼的城垛。
在寬大的護城河外,原本一望無際的金色稻田和鬱鬱蔥蔥的果園已不復存在,取而代
之的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人海。這些人身著破爛的衣衫,大多赤手空拳,少數人手持削尖
的木棍、竹竿或是長長的骨頭,只有極少數人持有鏽跡斑斑的兵器。他們都在跳著一種詭
異而單調的舞步,身體以同樣的節律搖擺,臉上因極度興奮而呈現出呆滯的表情,嘴角掛
著癡迷的笑容。
衛兵長嘆一口氣,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無奈:「就算能出城找救兵,現在是要怎麼出城
啦?」
單車強壓下心中的震驚,注意到有些群眾正在用雙手瘋狂地挖掘護城河旁的土壤,不
禁深感困惑:「他們在幹嘛?」
衛兵搖頭,眼神中滿是憂慮:「不曉得?如果不是準備鋪橋過河,就是要把河水引開
,以便渡河攻城。還好他們現在都只是赤手空拳,如果開始出現工具的話,按照這樣的人
數,大概不到一天就可以開始爬城牆了。」
單車在城牆上來回踱步,仔細觀察城外的形勢。夕陽西下,將天空染成血紅色,城外
的景象在暮色中顯得更加詭異。夜幕降臨時,他終於在東南方向發現一處異常:那裡竟然
奇蹟般地沒有敵軍的身影,只有一片寂靜的黑暗。
單車心中湧起一個念頭:「這可能是個陷阱……不,明顯就是個陷阱!但也是一個機
會,畢竟我騎著最快的馬,只要速度夠快,就能穿越敵陣,然後向南找到天青了……況且
從這裡出去,最近的城池就是壽德,那是一座堅固的要塞,只要我到了附近,應該就能獲
得友軍的接應!」
單車決定冒險一試,於是他下令衛兵開啟這裡的城門好讓他出城。雖然城門外的橋樑
已經被拆掉,但他的坐騎是一匹來自北方草原的良駒,能夠載人游泳過河。
士兵們費力地搬開部分沙包,城門發出沉重的摩擦聲緩緩開啟。單車策馬衝出城門,
駿馬躍入乾涸的護城河床,蹄聲在空曠的河床中迴蕩。當他們順利渡過護城河之後,單車
即刻催促坐騎拔腿狂奔,駿馬如離弦之箭般射入夜色之中。
就這樣日以繼夜地奔馳,馬蹄踏過荒蕪的田野,穿過寂靜的森林,越過乾涸的溪流。
到了次日清晨,晨霧瀰漫之時,單車已經能看到遠方出現朦朦朧朧的城影。單車大喜過望
,鞭策疲憊的坐騎加快速度,疾馳過去一看,登時目瞪口呆,渾身冰涼。
偌大的壽德城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寂的廢墟,曾經雄偉的城樓雖然依然屹立,但渾身冒
著縷縷黑煙,彷彿一具還在冒煙的龐大屍體。城外遍地鋪滿了奴隸的屍體,他們的屍體甚
至鋪滿了護城河,形成了一道駭人聽聞的屍體堤壩。屍體堆疊得與城牆一樣高,形成了一
個可怕的斜坡,城牆上也掛滿了屍體,其中既包括進攻者的,也包括守城衛兵們的。單車
不想走進城中觀察,他認為城內的情況一定更加慘烈,光是眼前這殘忍的景象,以及撲面
而來的濃烈屍臭味,就讓他胃中翻江倒海,差點要嘔吐起來。
單車趕緊調轉馬頭,策馬往正南方向奔跑,這時他才發現馬的力氣已經開始顯現匱乏
的現象,步伐不再輕快,呼吸也變得粗重。
「不行啊,馬兒,不行啊!」單車伸手撫摸著汗濕的馬頸,低聲哀求道:「求求你了
,再努力一下吧!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這畢竟是凡間之馬,當牠覺得需要休息的時候,牠還是自動自發地慢下了腳步,
最後停止在一條洶湧渾濁的大河旁邊。單車知道此時只能等待馬自己覺得休息足夠了為止
,他當然也打算休息一下,畢竟他已經疾馳了一日一夜,極度的興奮讓他仍然不覺得疲憊
,甚至也不覺得饑餓,但他覺得極度需要喝水。單車下了馬,望著渾濁的河水,迫不及待
地趴了下去,把臉埋進河水中,大口啜飲起來。
河水一開始很是甘甜清涼,但越喝越不對勁,一股鐵鏽般的怪味在口中蔓延開來。他
抬起頭,震驚地發現河中居然浮滿了腫脹的屍體!這些人很多都穿著華麗的衣服,顯然是
貴族或富商,但也很多近乎全身赤裸,應該是平民或奴隸。屍體在渾濁的河水中沉浮,彷
彿在跳著一場詭異的水中舞蹈。
單車別過臉去,這下他真的猛烈嘔吐了起來,將剛才喝下的河水全都吐了出來,胃部
劇烈地痙攣著。
他開始意識到整個王國已經變成了血腥的殺戮戰場,這場戰爭的規模遠超他的想像。
就在此時,他聽到遠方隱隱約約地傳來樂器演奏聲,並夾著一個渾厚而富有磁性的男
聲在吟唱著:
「我信永恆之真理,我信共產之正義,我信勞動創造世界,我信平等無有高下,我信
團結必勝分裂,我信新生繼承偉業,願榮光歸於奮鬥者。
「承過去、現在、未來之志!敬勞動創造之精神,敬集體奮鬥之意志,敬永恆理想之
光輝。願如是行……」
這段吟唱聲充滿了奇異的感染力,吸引了單車的注意力。他循聲走了過去,很快地看
到遠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紅色圓頂正在緩緩移動著,彷彿某種龐大的移動帳篷。許多衣不
蔽體的男男女女正追隨著那個紅色圓頂,搖搖晃晃地走著,臉上帶著與城外包圍艋舺的那
些人類似的癡迷表情。
單車看到這群人的出現,連忙悄聲跑開,躲進了一旁的灌木叢中。他知道他已經很接
近雪象軍統帥無腿的所在,但他沒有打算衝過去幹掉無腿,畢竟他只是一個人,勢單力薄
。他也沒有回去找馬,而是決定繼續往南走,用雙腿一直走一直走,就算遇到河流也直接
涉水渡河。他寧可靠自己的雙腳快步往前走,他覺得他一定能很快地碰見天青的隊伍!
就這樣,他走了整整三天三夜,穿越了荒蕪的田野,蹚過汙濁的河流,躲過了一波又
一波的叛軍隊伍。他的靴子磨破了,腳底起滿了水泡,嘴唇因乾渴而裂開,視線也因疲憊
而完全模糊,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往哪走?但他知道自己正在努力地快步走,向著南方前進
,向著希望前進——
等到他驚醒後,才發現他正躺在一個寬敞的營帳內,身下是柔軟的棉墊,帳內點著安
神的檀香。而山竹則盤腿坐在另一張蒲團上,正在微微打呼,顯然也是疲憊不堪。
「哇」的一聲,單車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痛哭流涕了起來,淚水如斷線的珍珠
般滾落,驚醒了沉睡的山竹。
單車見山竹醒來,趕緊用手指抹去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強裝鎮定地問道:「天青呢?我要
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