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文長，而且很「雷」，請慎入！！XDD
你還記得高中時背過白居易的《琵琶行》嗎？你還記得sinθ、cosθ各是多少嗎？你
還記得秦嶺淮河年雨量多少公釐嗎？你還記得牛頓有三大運動定律嗎？……我想你都不記
得了，但……你應該還記得高中時暗戀的男生、你應該也記得校慶啦啦隊比賽的歡呼聲、
你或許仍記得午餐時間合作社擠爆的人潮、你一定也記得社團成發後的慶功宴吧？！這就
是我城劇場的創團作品《我記得……》，一個平實而有溫度的劇本，沒有艱澀難懂的學科
知識（又不是《百萬小學堂》XD），沒有長篇大論的說教（這也不是《菩提禪心》XD），
只有五個高中同學的真摯互動與真情流露，但編導想談的只有這五個人嗎……？
編導藉由五個高中康輔社夥伴的意外重逢，透過往昔反覆的穿梭建構起這五人的日常
高中生活，勾勒出綿密纏繞的人際關係網情愛蜘蛛網，由此道出五段失敗的人生。但失敗
的人生只能一敗塗地一敗到底嗎？有沒有機會重新開始？或著說《第二回合我愛你》（誤
）XD 這正是編導陳培廣先生在本戲想探討的主題「其實，每個人都應該值得第二次機會」
（出自《我記得……》節目書p.11），或許這是「人生40才開始」這句俗諺的另一層涵義
吧（笑）～
在黑特劇場看到有人幹譙這部戲根本「標籤化」，其實早在看FB的劇情簡介與人物關
係時就隱約有這種感覺，但看完整部戲後我反倒鬆了一口氣，導演並不是在「標籤化」，
而是呈現五種「典型人生」－永遠在抗爭路上的社運人士、為五斗米折腰的新聞主播、因
簽賭入獄的前職棒選手、飽受家暴的兩性專家與迷失自我的前博士候選人。雖說真實人生
的人物性格極其多元且複雜，但在一部探討「重新開始」的舞台劇，若角色性格無法在前
幾幕迅速展現，要如何搬演他們的笑、怒、嗔、癡？要如何讓他們「重新開始」？況且這
五個人物所代表的並非單純的五個人或五種人，反而是你、我、他或多或少都具備的各種
人格特質，譬如黃救國的反動與承擔、謝彤雪的直爽與屈服、莊振飛的單純蠢與熱血、朱
佳佳的天真與驕傲、隆家寶的迷惘與寂寞，甚至是所有人的「為愛癡狂」。藉由這些簡單
俐落的人物典型，觀眾可以投射自我的情感與經歷，也讓更多人從中獲得「重新開始」的
力量與勇氣，我想編導這樣的設定並非便宜行事，而是想真實展演普羅大眾的平凡人生。
很喜歡這個樸實無華卻不單調枯燥的劇本，演員吐露出的臺詞非常平易近人，就像我
們和高中同學那樣嘴砲互動的真誠與親切，而非天空樓閣式的唱高調。更重要的是契合每
個人物的身分與特質，像是莊振飛和謝彤雪動不動就「幹！」、「操！」極具草根生命力
，而隆家寶一席關於暗戀體悟的發言，活脫脫就是書呆子的得獎作文範本（可惜我背不起
來，有人能分享嗎T__T），至於朱佳佳說「夫妻問題最重要的就是缺乏『溝通』」根本是
談話性節目再現，最後黃救國給眾人的信短短一句「說出來就過去了」更是看盡人生百態
的「老大」式發言，看似簡單卻又不簡單。本戲的臺詞句句精準而犀利，毫無冗言，前衛
舞台劇的文青言論固然有其價值與客群，但我認為唯有這種平實又直接的「人話」觀眾才
能迅速吸收，進而反芻成為自己的養分，這應該也是編導陳培廣先生的初衷吧？！
劇中五人維持著一種極其微妙的翹翹板平衡關係，而蹺蹺班的支點正是眾人的精神領
袖與愛情食物鏈交叉點－黃救國（黃健瑋飾）。記得謝盈萱在公視《藝文大道》中表示希
望編導能讓他們從大學生演起，畢竟「我都已經幾歲了，不要去驚嚇觀眾好不好」（這是
女神的原話喔XD），但陳培廣先生認為高中剛好是成人與青年間的縫隙，在這個縫隙中人
好像要長大，可其實沒有，人好像很快樂，卻有許多憂愁，這樣矛盾的綜合體即是本劇的
中心人物黃救國。正因為高中處於一個迫切想獲得自由，卻又被各種規範給團團圍住的「
後青年．前成年」時期，所以黃救國這種思想較為成熟，說得滿口公平正義，帶頭衝撞成
人桎梏與體制迫害的「異議人士」往往會成為某種類型的「校園英雄」，也理所當然是這
四人的崇拜與愛慕對象，若故事背景調整至大學時代，則這種英雄人物恐不復存在。陳培
廣先生這回的選角讓我想起施如芳老師的「以角設戲」觀點，這五個人物某種程度上和五
位演員有重合之處，黃健瑋與他所扮演的黃救國即是一例。印象中的黃健瑋對社會的運作
體制頗有個人看法，也常常在FB發表對社會正義、中年生活的感觸（白話文就是接演《白
米炸彈客》的人應該不會溫良恭儉讓到哪裡去啦XD），所以在整整三小時的觀劇過程中，
我感覺我看到的不是社運人士這個符碼，而是與黃健瑋靈魂合而為一的黃救國，一個高中
社團與社運活動的靈魂人物。而黃健瑋的表演也恰如其分地傳達出黃救國的人格特質－抗
爭多時所呈現的頹廢病態、扛下所有罪的坦然無謂、面對朱佳佳示愛的手足無措、嗆聲謝
彤雪的犀利諷刺（最後像央視那句臺詞寫得極好！）、以及安撫呆寶的溫和寧靜，這些演
繹都讓黃救國不僅僅是個樣板的異議人士，更讓這個人人為他瘋狂的「民族英雄」極具說
服力，彷彿你我學生時代中的「頑劣份子」再現舞台，訴說我們壓抑已久的苦悶與不滿。
如果說黃救國臨死前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大概只有從高中時期就縈繞迄今的「初戀」
（？）謝彤雪（謝盈萱飾）吧？！謝彤雪是我個人認為「成長／改變」最多的角色，一個
高中時期恣意罵髒話、未婚懷孕、志願是當三毛的女孩，長大後為了改變體制而進入體制
，但是在這之前自己卻悄悄被體制改變，或者說……被「馴化」了。於是她一字不漏地念
完「請異議人士放過地方發展」的新聞稿，即便她再怎麼言不由衷，也融為體制的一部分
，搖身一變成為「加害者」。這個人物不禁讓我想起現今的環保署副署長詹順貴律師，他
長期替土地公平與居住正義發聲，帶領弱勢族群打贏大埔徵地案、美麗灣開發案，為了能
加快體制改革而入閣，這一切不正是謝彤雪的翻版嗎？反過來說，謝彤雪這個人物亦是社
會上某些「異議人士」的寫照－「我選擇進入體制，因為我想改變體制」，而編劇讓她變
得「面目全非」或許是想提醒這些人莫忘初衷，永遠要記得自己當初「委身」體制的信念
，不要變成自己曾經討厭過的大人，也希望詹副署長能秉直環境優先的理念，持續為環境
保護奮鬥！（哎呀～離題了XD） 回到女神謝盈萱（跳一下），她真的是個很「中性」的
劇場演員，所以當她一襲襯衫長褲帥氣登場時，完全自帶職場女強人氣場，不怒自威，但
奇妙的是扮演起陷入愛情而小心眼的高中女孩又毫無違和，甚至將這種酸溜溜的氣質延續
到25年後與莊振飛的相處模式亦能成立，這種自成一格的表演和氣場確實是僅屬於劇場女
神謝盈萱的魅力！在此要大力稱讚謝盈萱在最後讀信的語氣，當她念到「我恨你因為我愛
你…」的時候，夾雜著對莊振飛的心虛愧疚（眼睛還不敢直視）與對黃救國的愛恨糾結，
那一幕突然讓我覺得也許對謝彤雪而言，體制不體制的根本不重要，她唯一在乎的只是能
否找到一個她愛他，他也愛她的男人吧，說粗話與女強人只是她的偽裝罷了（嘆）～這是
否又和謝盈萱本人重合了呢XDDDD
什麼樣的人才能讓職場上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女強人為之傾倒呢？如果「民族英雄」
黃救國註定只能成為過去式，那「職棒明星」莊振飛（莊凱勛飾）也許是個退而求其次的
不錯選擇！第一幕莊振飛問「妳到底有沒有愛過我？」，謝彤雪的回答很妙「不然你當我
25年的感情是玩假的喔？！」，看似給了肯定答覆，卻沒有正面回答「愛、不愛」，那謝
彤雪到底愛不愛莊振飛呢？個人觀點是感激、欣賞、加上日積月累的「喜歡」所形塑出的
「感情」，對～這段感情是真的，但也真的不是「愛」。黃謝莊三人的關係聽起來極為狗
血，但現實生活中就真的有這樣的人物存在，感情這件事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它
永遠不是付出＝回報的恆等式，所以對莊振飛這種人除了寄予同情，更重要的課題是如何
「看破真相」莫名有一種青燈古佛長伴左右的幽冥感XD 編劇給了一個非常殘酷的方式－
讓謝彤雪親口說出，但也給他相對圓滿的結局－讓謝彤雪走出對黃救國的愛慾與憤恨（畢
竟黃救國是夾雜在眾人間的「神主牌」），繼而和他真正地「重新開始」，走向第二段人
生。對莊凱勛的印象來自《遇見幸福300天》，那時的他似乎沒啥草根味，但在接連看了
《志氣》和《菜鳥》後卻覺得莊振飛這個人物根本是為他量身打造，那種發自體內散發出
的泥土味完全符合莊凱勛本人的純樸性格與老派作風，害我差點以為他真的打過職棒（誤
）XD 這回他在《我記得……》把莊振飛對謝彤雪執迷不悔的愛詮釋得絲絲入扣，不論是
開場時和謝離婚談判時的低聲懇求、謝朱談論婚姻之道時的心有不甘、以及讓眾人聲淚俱
下的終場暴走與那句「謝彤雪，我喜歡你」的呼喊，在在讓人感受到這個癡情男兒的「真
」與「貞」，坐在第二排的我毫無防備地被這一波波真摯情感攻擊，差點走不出劇場，最
後一幕真的太犯規啦～～～～～（掩面大哭）～～
校花應該是每個人學生生涯中一定會有的「魔咒」，她們的巧笑倩兮總能牽動每個男
生的舉手投足，這世上任何的艱難險阻彷彿只要她們盈盈一笑就能化於無形，更氣人的是
她們不只品學兼優還家財萬貫，她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證明上帝的不存在（是在繞口令嗎）
，朱佳佳（朱芷瑩）就是這樣的典型。但你可曾想過這些校花的下場如何？為什麼聽起來
有種警世通言的鄉野奇譚感XD 朱佳佳這個人物最令人玩味之處在於家暴被意外發現後，
和謝彤雪對談婚姻之道那場戲。我們常常嘲諷檯面上的兩性專家老是把自己的婚姻經營得
滿目瘡痍，典型的「有嘴說別人卻沒嘴說自己」（臺語），過去我也常認為這些專家只是
滿口空言，缺乏真心，但編導筆下的朱佳佳卻給我另一種啟發。也許對她們來說婚姻真的
沒有無法解決的問題，只是肯不肯面對，而朱佳佳正在努力面對，也嘗試解決，然而陷入
死胡同的她忘了「其實斷捨離也是解決之道」，離婚不代表失敗，只是不適合，「我們都
值得更好的人」謝彤雪如是說。那麼讓朱佳佳走出婚姻泥淖的關鍵何在？我想還是那個她
心中始終無法放下的初（次暗）戀對象－黃救國。也許當初黃救國的拒絕只是覺得自己高
攀不上，卻讓她對自己缺乏自信，於是她穿上一雙不合腳的鞋走了15年，但25年後當她發
現黃救國的最愛仍舊是謝彤雪，這一切都無關誰好誰不好，而是適不適合時，她也解套了
（雖然我不太喜歡編劇最後讓她懷孕的設定，有種女人非得生小孩才能圓滿的宿命感= =
）。朱芷瑩甜美古典的氣質亦非常貼近朱佳佳的人物設定，但金鐘影后高明之處就是能把
這種花瓶角色加上血肉，我特別喜歡黃救國為了謝彤雪而親吻朱佳佳這段戲（真的是情愛
蜘蛛網無誤XD），朱芷瑩最後那句「但是和我沒有關係」是那麼脆弱卻又帶著富家女的驕
傲，原來我們刻板印象中的塘瓷娃娃並不單調，她也有隱藏在千金小姐面具底下的微小少
女心。
或許在25年前朱佳佳撞見隆家寶（隆宸翰飾）在社辦ＯＯＸＸ那一刻起，就開啟了她
往後的諮商人生，那時的擁抱雖然無法完全化解隆家寶心中的徬徨與無助，但起碼給了他
走下去的力量，只是解鈴還需繫鈴人，能打開隆家寶心房的只有當年另一個擁有鑰匙的人
－黃救國。隆家寶這個角色算是編導丟出另一道警世通言－反社會人格因何出現、如何化
解？就本劇的人物鋪排來講，他們只是被過度保護，以為全世界只有自己，漸漸地失去與
人溝通，甚至愛人的能力。於是他們開始對社會不滿，認為全天下的人都排擠我、負我而
去，殊不知是自己先隔絕於這個世界之外。當然，隆家寶還有一個疙瘩－無法出櫃的同志
身份，讓他不能跟別人說他喜歡的人是誰，結果又讓他進一步把自己武裝起來。這也是90
年代的另一種典型，那時的臺灣同志運動正風起雲湧（1993年《囍宴》、2000年《夜奔》
），但尚未獲得普遍認可，同志仍是躲在暗櫃見不得光的族群，這樣晦暗不明的身分認同
加上終日埋首書堆的傻勁造就隆家寶的悲慘人生，這種悲劇不只過去會發生，將來也可能
出現，只是他們不一定是同志，而是其他種弱勢族群。固然編劇給隆家寶的解套方案稍嫌
兒戲，只是被黃救國抱抱親親就一秒被救贖了那黃救國跑去參加同志大遊行豈不是Love
and Peace，但若回到整部戲的脈絡來看，隆家寶的心結始於黃救國，他這25年來持續不
間斷地默默關心黃救國，也知道黃救國參與過哪些社會運動，因此那些什麼一個人很寂寞
但我們還有自己、不要忘了怎麼去愛人……等陳腔濫調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唯有黃救國親
口對他說出，才能真正打開這道結，畢竟隆家寶心裡殷殷期盼的就是黃救國的一個肯定。
是故，黃救國安慰隆家寶那場戲極為重要，可說是這部戲能否成立的關鍵，先前對隆宸翰
並不熟悉，對他的表演甚至有些遲疑，但這場戲隆宸翰從憤恨不滿、崩潰痛哭到軟化釋懷
，整個表演一氣呵成，極具張力，不輸科班出身的黃健瑋半分，兩人可謂勢均力敵，旗鼓
相當！更令我訝異的是隆宸翰的眼神與肢體明顯做出對黃救國與莊振飛的差異，高中時期
的隆家寶第一次被黃救國擁抱時那不禁意流露出的甜蜜神情，還有25年後三個男人醉酒打
鬧時黃救國撲在他身上的尷尬姿態，對比莊振飛亂摸亂抱亂親的神色自若，三人的人物關
係不需任何臺詞就自動成立，這也是坐在第二排的最大收穫吧，哈哈哈哈（大笑）！
最後，編導讓黃救國去世這點雖然頗令人殘念，但靜下心思考，當這個極其微妙的翹
翹板平衡關係因為黃救國而失衡，也只有黃救國方能讓這段關係回歸原點，他們也才能真
正擁抱「第二次機會」，或許黃救國終其一生都沒能拯救這個國家，但他至少拯救了四顆
本該遍體鱗傷、殘破不堪的靈魂，他若「空中有知」也該含笑了吧？！